“骰子说完这句话以后,你是没看见妈妈的脸色啊。”
“连孩子都不要了,白骨撒了一地,我猜她当时直播间一定遍布哀嚎,打赏数和她脸色一样难看。”
析木津笑得合不拢嘴。
“直播PK的时候最忌讳被人拿捏,绝对不能跟着对方的套路走。虽然她很快就恢复正常,但在观众眼里就是骰子把她威慑住了。”
“骰子也好好利用了这个机会,对呆滞的妈妈放了好一通狠话,让自己直播间的打赏跟着涨上来了。这都多亏了你。”
析木津喋喋不休地说着,“说真的,我也很想知道,你到底从哪知道妈妈这么多隐私的,你们从前认识?”
审判官摇头,“不认识。”
“那就奇怪了。”
析木津数了数屏幕上的直播间,灰了6个。
算上他、唐泽和审判官,以及现在正在和妈妈PK的筒子人,还剩4个。
“啊。”析木津的脸被屏幕映得亮亮的。
就在他说话的时候,筒子的直播间也变暗了。
“……这还不到十分钟啊。”
他的排兵布阵是将有生力量集中在了后半程,按理来说越往后撑得越久才对,但现在时间越来越短了。
也就是说,妈妈杀疯了。
“你在紧张吗?会长。”
过于冷清的直播间不及出征前一半热闹,审判官的声音仿佛有了回音。析木津一边做着PK前的准备,一边回答,“当然没有。”
“现在这个情况,我最担心的反而是你。”
“看到右上方的数字了吗?”析木津示意。
【团战】是以十次PK收到的总额算输赢,每一场过后,右上方的数字都会累积增加,每位参加PK的主播都能看得到。
江月鹿的眼瞳中也映着这个数字:5345023
“五百万?有点少啊。”
“少?”析木津都被气笑了,“你恐怕是对我们尸骸会有些误解,知道我们会里谁最能赚钱吗?”
江月鹿察觉到他的敌意,猜测道:“唐泽?”
“是啊!就这么一个最能赚钱的,还被你打输了。”
像是听不到他们说话,谈话里的主人公唐泽正在自己的直播间躺坐着,一言不发。析木津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
“算了。你是大功臣,没你提供的那些情报我们根本不能震慑住妈妈,一而再再而三地赢到打赏。”说到这里,析木津总觉得很好奇。
PK里相互探底,其实是很常用的一招。
但这一招只能用一次。
因为说出机密信息造成的慌乱很容易让对方有心理准备,像妈妈,在得知“张新民”的时候就隐约意识到尸骸会拿到了她的隐私信息,接下来就会防备。
但是江月鹿往外掏出源源不断的信息,譬如妈妈的三个孩子长大了,在哪里读书,上周吃了什么……每一次都将妈妈的心理防备击碎,每一次都带给她巨大的震惊。
刚才江月鹿又给了他一份。
他到底是从哪掏来这些资料的……
“紧张不紧张的,其实也没有了,只要按我们之前演示的剧本来就好。”无非就是在被妈妈打趴的时候倒出来情报,到时候只要照着江月鹿给的东西念就行了。
“但你有没有想过,这么刺激她,她最后得多疯狂?”
析木津的表情很严肃。
这件事不是开玩笑的。
“她的速度越来越快了,而且我感觉她在排除人选,我和唐泽结束之后,她很快就会意识到手持情报的人是你,她会冲着你来,带着积压了九轮的怨念、怒气和好奇,势必要在你身上问出个结果。”
“我要的就是这个结果。”审判官面无表情,“你该走了。”
“你多废话一秒,就是拖我的时间。”
析木津反而笑了起来,他的扇子轻轻摇晃着,“那就好,我还以为你怕了呢。你要是怕了,今晚我们就没得打了。”
“会长,祝你顺利。”
“不容易啊唐泽,我都要走了,你才舍得开口说话了?”析木津看起来很轻松,摆了摆手。
“不用太为我担心,我和妈妈有交情在,她就算再生气也不会对我下狠手的……哎呀,真是好久都没有正式PK过了。”
析木津从容而优雅地进入了直播间。
二十分钟后。
……
唐泽无言无语地看着屏幕,“……”
“他会疯的。”
平日里非常冷静的唐泽,看到屏幕上抚摸着肚子哼着宝宝儿歌的会长也不由得裂开痛苦面具。
“明天醒过来,看到这段回放……会长一定会疯的。”
他迅速地扭头。
“如果我待会也被影响了,在变成这样之前,请一定杀了我!”
审判官拒绝:“我杀不了你。”
“是啊……”唐泽这才反应过来,“你没有去往别人直播间的能力。”
大概是因为审判官将梦寐以求的猎物带来了阴间,唐泽便认为他是无所不能的,下意识就提了这个请求。
在场所有主播中,他受到的震撼恐怕是最强烈的。
将无法近身的仇人带来,和讲出关于妈妈的情报,当然是前者带来的震动更大,他无法言喻那天看到赵而流出现的心情。
“你……您还会执行同样的审判吗?”唐泽小心问道。
“你们都一样好奇。”
审判官的言语仿佛叹息。
唐泽下意识,“我们?”
听了他的话,审判官低声笑了,“你的心思完全不在比赛上了……是因为上次达成了心愿?只要出去看一看,听一听,就知道观众们对今晚的团战抱有什么样的态度。”
他顿了顿。
“……只能说,有很多人希望我赢。”
“也有更多人想要我输。”
……
“来来来,瞧一瞧看一看了啊。”
直播间里,一个头戴高帽、服务生打扮的主播正在吆喝。
他不断地从帽子里掏出各色花牌,一串又一串花牌在他身前身后环绕,像极了飘飞的红黑彩带。
而在他的正前方,摆着今晚最大的筹码。
“大赛第二夜,就迎来了一场殊死较量的团战!”
“我们今晚不玩花牌,也不猜点数,我们来押到底谁会在团战中脱颖而出——
“是PK时长最高、勇闯过数轮大赛的析木津,还是一人成军、来历神秘的妈妈……让我们拭目以待!”
在他的吆喝下,两张空白的纸牌见风就长,直挺挺地立起,一左一右幻化出了手摇金扇的尸骸会会长以及带着温婉微笑、腹部微微隆起的妈妈。
他们身边环绕的花牌正随着激增的押注往上重叠,仿佛盖起了花牌高楼。
“啊呀呀,目前还是妈妈保持着优势呢,都已经到倒数第三场PK了,尸骸会可得给给力呀。”
“要不然可就追不上咯。”
不断有新弹幕刷出来——
“不懂就问,主播这么做能赚到打赏钱吗?”
“这不都下了押注池子?”
“楼上,你以为他傻呀,干赔本的买卖?”
“他一直是靠直播PK猜输赢吸流量的,专盯那些人气高的主播。”
“平时的直播间就有两三万人,今天播团战更是涨了翻倍。光是这些人给他的打赏,一晚上都有好多了……”
……
“嘿,这届观众眼睛够毒的,都看出你的直播套路了。”
只有主播能看见的后台群里,有人这么吐槽了一句,“高帽子,你不拉黑他啊?”
被叫做高帽子的主播一边吆喝,一边在群里咬耳朵。
“干吗要拉黑啊,我珍惜每一个观众。套路什么的,知道就知道呗,别把观众想得那么愚蠢,我们要的是钱,他们心知肚明。”
“行吧,你也是想得开。”
“不是我想得开,是这个环境就是如此。”
“我又不像唐泽妈妈他们,死得千奇百怪的,死后都能用能力为自己开疆辟土。”高帽子笑嘻嘻,“我是普普通通的自然而亡,现在也顺应形势选择了最适合的赚钱方式。”
“你看啊,有那么多主播都瞧不起我们,说我们这群家伙只知道蹭大主播的流量,是寄生虫,靠着别人的PK过日子……说得轻巧呀,不蹭流量难道去送死?”
高帽子喜滋滋地看着自己直播间飞升的打赏,“感谢尸骸会和妈妈,今晚这把够我撑好久了。”
在麟芽城,唐泽和析木津这样的主播是少数,在金字塔的下方还有大批无能为力的主播,他们为了保全自己选择了另外一条保险的路——
和人商量好再连线。
这样一来,连线的都是知根知底的主播。
PK之前先商量好对半分成,然后不打PK各干其事,有的口才好,那就讲故事;有的声音好听,那就和观众连麦;有的操作不错,那就玩几把游戏……寄生在麟芽城这片土壤之上,鬼魂们迅速地适应出新的生存方式。
像高帽子这样,在自己直播间放其他大主播的PK,让观众们猜最后谁赢谁输的主播,也联合成了一个团体,在麟芽城有了一席之地。
他口条不错,观众也乐意看,有些主播看他能力还不如自己却偏偏有路人缘,总是在背后嚼舌根说他无非是拾人牙慧、是大主播的吸血鬼……对于这些骂声,高帽子没有太放在心上,打从一开始他就摆正了自己的位置。
说就说呗,又不掉块肉。
只要赚到钱不就行了?
“还是你聪明,每次都不说死,观众摸不清楚到底谁会赢,所以才会留到最后。”群里的家伙感叹道:“还真他妈是你高帽子最适合的路。”
“那你说说,今天晚上谁会赢啊?”
高帽子想了想,“难说。”
“这还难说?析木津都输了,只要妈妈杀过唐泽,最后收拾个小主播不在话下吧,我觉得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我反而觉得,比起唐泽,妈妈最忌惮的是那个新人主播。”
“噢?展开说说。”
像他们这样“寄生”在大主播身上吸血的人,平常最爱钻研的就是大主播了。因为只有更了解他们,才能预判他们的直播套路,在直播间解说时才能说得更花里胡哨。
听到高帽子说起刚冒出头的新人之星,大家都来了兴趣。
高帽子思考道:“他只直播了一次,很难看出些名堂,但我猜,他的能力应该很强。”
众人无语:“你这不废话……”
“别急啊,我还没说完呢。”
“强也分个梯队吧,我认为他的能力或许比妈妈还要强。”
“……扯了点吧?”
想起妈妈的能力,大家都有些后怕,好像有个母性的灵魂飘到身侧,正等着寄生他们,把他们变成满心慈爱的“妈妈”们。
“妈妈的能力太离谱了,一个新人主播,怎么会比她还要强?”
“我有自己的消息来源……”
高帽子笑了笑,“根据一些小道消息,昨天晚上出现在审判官直播间的三个人不是鬼,是活人。”
“什么?”
大家都惊了,“你可不要胡说啊,麟芽城怎么会来活人?”
“信不信由你,这是我的线人提供的情报。说那三个人都是唐泽生前的仇人,杀妻杀女的生死之敌。”
“他当着唐泽的面把他们喀嚓了,唐泽能不感恩戴德吗?我还听说,唐泽私下里给他转了感谢费,一百万呢。”
一百万也有很多了……他们有时还够不到这个数。
有人喃喃:“我还以为……是他那一把黑剑影响了唐泽。因为他前后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没想到……是因为看见了仇人,这就说得通了啊。”
“等等——!”
他叫起来。
“能带来活人……这也太可怕了吧?!”
“这里可是鬼都,是麟芽城!全都是鬼,没一个活人!”
“哈哈,你居然才反应过来。”高帽子笑嘻嘻的,“当初我一听说这个消息,就觉得这小子很是离谱,你看,他今晚还被析木津安排到最后一个了。”
“谁敢把第一天入会、第一次参赛的新人排在最后一场打啊,要是这个新人没有猫腻,那就是析木津疯了。”
高帽子说得头头是道,都快把大伙全忽悠了。
有人反应了过来,“不对啊……你吹他吹得这么起劲,为什么不自己下注呢?你小子,又想骗我们给你砸钱!”
高帽子忙说冤枉。
“我这也是猜的,猜的能当真吗?”
“……你嘴里没一句实话,散了散了!”
他们懒得再理高帽子,高帽子自己心里却跟明镜似的,暗暗想着:情报也是我花钱买来的,难道要无偿说给你们听?听了几个就偷着乐吧,剩下的我得自己藏着。
刚才没跟他们说,他已经清楚了审判官的直播套路。
正如审判官所言,他在执行正义。
将唐泽这样阴魂不散的厉鬼剖析透彻,挖出他们的心结,再把仇人带来处决……既让直播间的观众看爽了,又解除了厉鬼心中的执念。
当那份执念都消散了,维持厉鬼的怨恨也随之变淡。
他们对审判官来说,就不是多难处理的危机了。
这番操作,既能收获打赏,又能让主播折服,可谓是一举两得。
“从刚才的团战里,也能确定他这次也打算这么做。”
他播了一晚上的团战,比谁都看得仔细。
从骰子到唐泽,从“张新民”到“你父母葬在翠山墓地”,每一场都抛出一点信息,就像钩子似的钓着妈妈的胃口,等到她出现在审判庭上,审判官已经做好了带来妈妈仇人的准备……
但问题是,他能想到的,妈妈难道想不到吗?
……
白骨淹没了唐泽的脸,他的脸上出现了陶瓷碎裂的痕迹,情不自禁地摸向了肚子。因为不想哼儿歌,他挣扎着想要摆脱妈妈的控制。
但一切都是徒劳。
他的手还是颤颤巍巍朝腹部而去,就在口中不由自主响起第一个音节时,他忽然听到了妈妈的声音,脑海里铺满的母性光辉也消散了。
“我的事,是从哪里知道的?”
他闭紧了嘴巴,扭开了脸。
妈妈冷哼了一声,“你不说,我也知道,是赢了你的那个新人。”
她抬起头,若有所思地朝唐泽身后看去。直播间是有边界的,但她却好像能透过唐泽的房间看到远方。
“他就在这条路的尽头等着我。”
“等着审判我。”妈妈笑了笑。
“你们可能觉得我会很生气,恰恰相反,我非常高兴。”
“这个夜晚,我听了很多陈年旧事……那些事,那些名字,连我自己都快忘了。居然有人专门找了出来,特意为我放映了一整晚,你说,我得有多高兴啊。”
她说着愉快的话,但唐泽却传来了痛苦的呻/吟。
“别以为只有你们才会查人底细……”
她不再看昏死的唐泽,径直跳到了下一场PK。
屏幕倒映出全黑的房间,墙壁上悬着三口棺材,和她听闻的一样。那位执剑的正义审判官正静静等着自己。
“执行正义者,真有自己想象得那么正义吗?”
审判官冷道:“我不懂你的意思。”
妈妈反而笑了。
看着她镇定自若的神情,以及飞扬起来的嘴角,江月鹿忽然心生不妙。就在此时,他听到妈妈慢悠悠开了口。
“说起来……你不也是看着弟弟妹妹烧死在火场无动于衷的嫌犯吗,有什么资格来审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