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会长还不回话呢?太慢了吧。”
骰子的额头渗出几滴汗水,“应该很快了……”
他的余光不由自主地瞥向了屏幕下方,那里正飞快刷新着赏金数额,直到这一刻为止,他所收到的打赏还是很可观的。
但是那几位大主顾还没有出现过……
骰子的死因是服毒自尽,毒药将他的尸体腐蚀得破烂不堪,但却在死后为他换来了帮助。他的能力叫做“蚂蚁爬”,能让PK另一方身体疼痛、瘙痒,像是一万只蚂蚁在身上爬,所以才有了这个绰号。
他的直播一向以血腥、暴力闻名。
如果说唐泽是一位优雅的血线收割者,从不弄脏自己的地盘,骰子就是完全相反,老粉们常说他PK结束的时候屏幕都被血糊得看不清了——当然,鬼是没有血的,这是他独特的能力。
但是,他的能力却有一个致命缺陷。
他让敌人产生的瘙痒疼痛,是通过自己先一步献祭换来的代价。也就是说,他必须要让自己的身体连续不断飚出血色烟花,对方的直播间才会如倒映一般放映出同样的美景。倘若遇到了比他强的敌人,他这一招就没有用了,因为对方可以抵制自己的同化。
甚至于,有的能反过来同化掉自己……
骰子颇感畏惧地扫了对面微笑的女人一眼,她始终笑意盈盈,似乎稳操胜券。骰子知道,她这么自信不是没理由的。
整个麟芽城的鬼都知道,妈妈才是同化能力的大师。
她那诡异的能力不知道继承了什么死因,既能让孩子连续从肚子里钻出,为她而战,又可以释放出无边的母性……据说每一个和她PK超过十五分钟的主播,都会不约而同拥有母亲的心理,焕发起母爱的光辉,变得非常渴望呵护孩子……
更别说她那些疯狂的孩子还会将诅咒带到对面的直播间,母子联手活活虐死一个个微笑着抚摸肚子的主播……这样的影像在大赛里广泛流传着。
想到他待会也会留下相同的社死影像,骰子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他知道会长安排他在第一个的用意。
不是因为他很强,守得起第一场,更不是看中了他和妈妈相似的同化能力。他安排自己做第一个守门员,其实就是变相的舍弃。
他把大部分力量都留在了后面的【团战】里……骰子心生悲凉,仿佛大势已去。
就在此时,他忽然听到了一道天籁般的声音。
“骰子?”
屏幕中闪出陌生的脸庞,骰子认出来,“……审判官?”
“长话短说,接下来你可以去对她……”
审判官如此如此,这般这般说完,骰子露出将信将疑的神情,“这样……就行了吗?只是这样?”
“你应该知道,会长没奢望你这把能赢。”
听了他的话,骰子微微低落,“我知道。”
“我说的这些,也不会扭转局势。但是稍微挫挫她的锐气也是不错的。”审判官似有深意。
“直播的第一要务就是主播不能乱,万一她听了这番话,乱了呢?抓住这一乱的机会,你也能收回很多了。明白我的意思吧?”
“你是说……”
骰子心绪翻飞——
他的榜一们到现在都没动,是因为他们在等。
等他施展能力,让屏幕飚出一道道血色烟花。
血腥和暴力是他专属的特色,对敌人的碾压和残忍更是戳中他们的小心思。每次收到大笔打赏的时候,都是因为他让对方吃了闷亏、双方直播间血潮狂涌的视觉盛宴。
他们不止是等,也是在赌。
赌他今晚不会被压在地上打,赌他有可能转败为胜。
是,他是没有可能赢过妈妈,但是打PK是为了获得更多阴司钱,直播是让他们的能力大放异彩的平台,观众想看的,是他们呈现出的活力,和生死挣扎中涌现的转机。
如果他拼死挣扎,让妈妈露出一霎的慌乱呢?
那一霎……总会有观众为他献上掌声。
“我知道了。”
在此之前,他一点信心都没有,但是审判官这么说了,他倒是涌起了一小点希望,毕竟他是胜过了唐泽的。
骰子深吸一口气。
“我会照你说的去做。等一个最好的时机。”
一举拿下……榜一榜二们腰包里的阴司钱!
“看来你明白了。”审判官点头,隔着屏幕看向妈妈。
在直播空间里,不存在远方和近处的区别,他看到的妈妈和骰子看到的距离等同。
等了很久的女人隐隐约约有着不耐,但是轻拍着肚子的举动让她看起来耐心十足,能等得住孩子的诞生,更能等待敌人的死亡。
她也朝江月鹿看来,“我听说你是最后一个。看来析木津将你视作了王牌。”
“我很想知道他为什么如此看重你……让我猜猜。”
“你似乎准确地知道唐泽的心结,将他的仇人绑在了审判椅上。”妈妈笑了起来,“但是你没办法这么对我,因为你不知道我从哪来,我恨什么,我为什么阴魂不散,这是一个秘密,女人的秘密。只有我自己才知道。”
“你怎么知道我不知道呢?”审判官冷声打断。
打断别人的话是不礼貌的做法,江月鹿不会这么做,但是审判官会。
在对峙的场合,只要打断对方,就能无视实力差距,让你的身影看起来高大威猛许多。直播当下,数万双眼睛看着,输什么都行,绝不能输气势。
妈妈笑了,她没当真。
“猜测女人的秘密,猜对了,显得你很不绅士。”
“猜错了,显得你很滑稽。”
“如果你还是想冒险一试,那我敬佩你的勇气,更怜悯你的愚蠢。”
审判官冷淡极了,“我不会对你说的。”
“这场直播不是我的,我会在终点等着你,等着你带着所有胜利屈服在我的剑下。当然,前提是,你得是个值得同情的好人。否则的话——”
妈妈眯起眼,“否则?”
话音落下,一柄黑色的细剑悬在了她的咽喉要处,众目睽睽之下,那道看起来隔着屏幕的细剑,居然在妈妈白皙的脖子上留下了一道血线。
“最终场的审判,我不会如此仁慈。”
全场哗然——
“我靠???”
“怎么做到的???”
“妈妈受伤了?!我没看错吧?!”
……
只有尸骸会和一些耳聪目明的家伙能看出来,这只不过是小小的花招罢了。
加入尸骸会以后,江月鹿凝结出的痛苦大剑就能去往同伴们的直播间,但也仅此而已,最多让黑剑悬在空中。但只要角度选取合适,就能让观众们产生剑已经压制在了妈妈脖颈间的视觉误差。
而紧随其后的,唐泽的能力就派上了用场。
他的血线穿过一道道屏幕,在江月鹿的对话吸引了妈妈注意力的时候,奋起直上,在她的咽喉上割出一道血痕。
只要时间卡得刚好,就会有江月鹿放出豪言后还将妈妈伤到的错觉。
“也许有人会看穿,但是真相很容易在刷屏中淹没,当所有人为同一件事激动时,大家反而会讨厌那个站出来道明真相的人,因为很扫兴。”江月鹿对析木津提出这个计划时,是这么解释的。
深谙直播规则的妈妈,也一定知道这个道理。
所以她不会解释什么。
审判官没有理会弹幕的狂欢,他居高临下俯视着妈妈,收回了黑剑,在手中挥动的姿态极具挑衅。
离开之前,他给骰子留下一句话。
“交给你了。”
“666666,没看出来,咱们冷酷的审判官还挺有团魂啊。”
“今天,我是尸骸会的粉!”
“骰子加油,我们与你同在!”
“冲啊骰子!”
……
弹幕涌出了许多加油打气声,骰子甚至还看到榜单大哥为自己小小打赏了一笔,将他感动得热泪盈眶。
他知道,这一切都是那一柄黑剑和那一道血线带来的。
审判官和唐泽为自己稳定了军心。
他们将今晚毫无悬念的第一关【团战】扭转成了势均力敌的一霎,在这一瞬间,他的观众们相信他和妈妈站在同一个起点——是啊,他怎么就不能站在和妈妈同样的位置上。
每一个小主播,不都是从最小最小生长起来的吗?
更重要的是,他也开始相信了。
“我……我……”骰子抬起头。
妈妈抬起眼。
“我不会让它只有一瞬间的。”
妈妈冷笑,“这是你临死前的台词?”
“当然不是!”
骰子双手握起拳,他的全身涌起了水泡般蒸腾起伏的血泡,与此同时,妈妈微微皱眉,她感受到了从腹部传来的痛楚。
“我会让势均力敌的局面——”骰子大吼一声。
“持续到今晚的最后一秒啊!”
血光飞飚上天,于高空砰然炸裂。
绝美凄艳的烟花映在妈妈的眼瞳中,她抚摸着腹部的动作还是如此悠然,就像骰子全力以赴带来的痛苦不过是豆子在皮肤上跳舞。
“也是同化的能力吗?”
看着妈妈还在自在地说着话,骰子不由得咽了口口水。
他不敢停下,将拳头握得更紧了,血液的流逝迅速抽取着他的精力,他看起来就像一张压扁后立正的红纸。
“你现在已经痛苦得快死了吧?但我一点事都没有呢。”
“我的孩子还是会安然无恙地出生,安然无恙地长大,安然无恙地到你身旁……哈哈哈哈!”伴随着尖刻的大笑声,女人的肚皮被尖利的骨节撕开,一群白骨小人从她肚子里钻了出来,像一节又一节小火车在屏幕上飞来飞去。
很快,骰子的拳头就握不住了。
他的眼前像是有一万个黑白万花筒转来转去!
“呃啊……”
骰子的喉咙里溢出一丝痛哼,一种危险的感觉正在吞噬着他的视觉,进而啃食着他的大脑。他晃了晃脑袋,想把诡异的想法扔出去。
“妈妈,妈妈!”一群白骨小人嘻嘻笑着。
“妈妈,妈妈!”
“孩子啊孩子,外面的世界非常危险,眼前的这位哥哥就是一个坏人。妈妈从前教过你们,遇到坏人该怎么做呢?”
“杀了他。”
“杀了他!”
“休想……”
妈妈怜悯地看着他,“你的直播间一定炸了吧,你的榜一们应该也很失望,大家好啊,想来随时欢迎。”
听到她还想带走自己的老板们,骰子的脸都气得扭曲了。
“你……休想……”
妈妈啧了一声,“所以干吗上来就很用力呢?我看看……才五分钟嘛。赢得这么快,我的老板会不满意的。”
骰子已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妈妈挥了挥手,厌倦道:“去吧,孩子们,是你们进餐的时候了。”
“妈妈,妈妈!”
“妈妈!”
就在孩子们一拥而上,要将遥远屏幕外的骰子撕扯干净时,他忽然抬了下手,“你说错了……我是在等这个时候。”
一上来出绝招,就是想让妈妈尽快把他打废。
当他这里已经跌破低谷,接下来的转机才会无限拔高。
“你还在垂死挣扎什么啊?”
骰子低声开口,“张新民去做了和尚。”
白骨小人停滞在半空,它们扭动着脖子,看向自己的母亲,无力地呼唤着,却怎么都喊不醒她,失去支撑的白骨纷纷落下,直播间像是下起了白色的大雨。
妈妈抬起头,语气森寒。
“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