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这两日晴了,总归要暖和些。只是贡院里阴寒,号舍又长年不见日光的,好不到哪里去。”

  会试的前一日,老太太、太太、薛姨妈等都来给贾环送了好些东西,因着他身子孱弱,又是在冬日里,少不得嘱咐些。

  赵姨娘也在月蜃楼忙上忙下的,帮他准备着进考场要带的东西。

  “虽有照管烹煮的号军,但这几日的药是吃不上了,照旧叫王太医给你配好了丸药放在篮中。还有那参片、冰糖莲子、桂圆肉都是剥齐的。”

  “墨已经调好了装在盒内,糕点都是包好的,茶碗也是你常用的,一进去就只有你自个了,你要知道保重。”

  贾环止不住的点头,“我知道了母亲,乡试也是九天,又不是头一次进贡院了。”

  “虽不是头一次,但连我都知道,会试是极其重要的,哪里是乡试能比的。”

  他托着下巴,疑惑道,“这话怎的听着这么耳熟……”

  县试的时候说是极其重要的,院试的时候也这么说,乡试、会试……合着就没有不重要的考试。

  “母亲,你坐下歇歇罢,都查看好几遍了。只要笔墨纸砚是足的,旁的就算有遗漏也没什么。”

  赵姨娘伸手捏住他的脸颊向两边扯,“没什么?等到想用但没有的时候,你就知道后悔了。”

  “疼疼……”他鼓起脸逃脱魔掌,“院里的玉仙蔻开花了,让铃铛摘一些给你染指甲。”

  赵姨娘果然笑起来,展开纤纤玉指打量着,“我这都淡了,正好今个日头好。”

  寻常女儿家大多都用凤仙花包指甲,只是如今春寒料峭,离凤仙花开还有好几个月。

  这玉仙蔻是异域的名种,它不比金凤花艳烈,染出来是淡淡的水红,在冬日里自有一股别样的柔情婉丽。

  “三爷,午饭您想在哪儿吃?”

  贾环起身出了正堂,看着满院洒落的日光,“就在东暖阁窗下的榻上,那儿亮堂暖和。”

  明日就要入贡院,未免过犹不及,今日他准备松松神好好歇息,反正进了号舍就再也睡不好了。

  和赵姨娘一道用过饭后,他便上了二楼睡午觉,“冬日里就是这样容易困倦。”

  “小蓉大爷一早送了些方山露芽来,我说你到三姑娘那里去了,他就没有多坐。 ”

  晴雯铺好了床,在鼎内贮了一把百合香,“倒是方才不知是谁家里,送来一盒热腾腾极精致的定胜糕,倒是好意头,我搁在熏笼上了。”

  她将床帐放了下来,“也是那会儿我不得空,芳官去接了一把,她不识得人。”

  贾环脚上搭着个汤婆子,有些昏昏欲睡,“送这种东西的,想来若不是薛玄就是景阙哥哥了。”

  “侯爷身边的人她倒也见过的……”

  见他已合上了眼,晴雯便收拾好屋子关上门出去了。

  ………………………………

  次日天还未亮,贾蓉贾蔷等及一众小厮随从便在大观园外等候。

  钱槐钱椿几个将早已备好的考篮放到了跟随的马车上,因实在太早,便是贾环睡足了时辰,但还是有些没精神,好在并不是今日就开考。

  因着会试人数众多,加之还要逐一签到验身和查检所携物件,这都需要不少的时间,所以要提前一日到达贡院,明日才真正开始考。

  会试一共三场,每场三天,和乡试一样。

  为了方便检查衣物,贾环里面只穿了单衣和春衫,外罩一件极厚的墨狐裘衣,就这么出了门。

  薛蟠接了他到车上,“环儿,我给你拿了清神补心汤。”

  “我在家里吃过燕窝了的,哪里还有肚子装这个。”他一歪脑袋靠在枕头上,“你也起得这样早,就帮我喝了罢。”

  薛蟠打开暖盒的盖子,“这可是哥哥特意让人准备的,说是凝神静气,入考前喝最好了。”

  贾环睁开眼睛坐了起来,“罢了,那便用一些。”

  马车行驶得很稳当,离贡院还有好一段路,他便趁着这时间醒了醒觉。

  窗幔透进来的光越来越亮,太阳升起来了。

  “听说今年参与会试的举子,足有三千四百余人……怎么状元就只有一个呢。”

  贾环无奈笑道,“就是这样那才叫稀罕呢。”

  琼林宴饮,打马游街。

  进士及第是何等的风光,而历来中状元者都是最万众瞩目的那一个。

  “陈文景还是前科状元呢,不过那时咱们也没去凑热闹就是了。”

  他如今已升迁国子监祭酒,官至四品了。

  “此次会试的主考官是礼部尚书秦至俞和文华殿大学士白晋虹,还有两位翰林院的修撰为副考官。”

  薛蟠点了点头,“舅舅说,这个白大学士极其推崇孔孟之道,说不定此次试题也会有所体现的。”

  “每年会试的主考官喜欢什么厌恶什么,不都在京师学子中广为流传么,哪怕是能从中揣摩出一丁点儿的端倪,就是一辈子的运气了。”

  说实话贾环和甄宝玉也在一块研究过,但到底如何,只有在见到考卷的时候才能知道了。

  毕竟所有试题都是由陛下亲自阅准回复的,不可能都凭着个人的好恶。

  谢修不知从哪条路跟了上来,也掀了窗幔凑过来说话,“今日贡院人多,你留意些,别被人挤坏了。”

  “我是去考试,又不是去打仗,你们一个个的未免也太小心了。”

  离贡院越近,他们就越是七嘴八舌的嘱咐,贾环又不舍得驳了众人的好意,只胡乱答应着。

  “三爷,到了。”

  马夫不说他也听得到,车外的声音愈发嘈杂了。

  会试的举子从五湖四海而来,比乡试时多了数倍,贾环因就住在京内,自家又有马车,所以还算早到的。

  门口围了许多禁军,监场御史已经开始了第一轮搜查。

  会试的搜检比乡试要宽松一些,乡试是最严的,先要进到屏围内脱下衣物搭在架子上,再换上里头贡院统一的衣裳。

  会有官员一一检查脱下的衣物中是否有夹带,片纸只字都不行,连头发都要当着御史的面散开重新梳一遍。

  到了会试就不必入围屏脱衣了,一是因为乡试的搜检甚为严苛,绝无作弊的可能,能考过乡试定然是有真本事的。

  二是参与会试的考生都已是举人了,总不好太不顾脸面。

  但会有监场御史和搜检官两轮搜身,确保衣裳鞋袜内没有夹带作弊书纸。

  一旦在衣物身上或所携考篮中查出夹带,不仅会被削去功名贬为庶民,还将送至吏部问罪流放。

  贾环记得乡试的时候就搜出几十个夹带的,甚至有人把作弊的夹子书封在蜡烛和糕点里,但还是被查了出来,吓跑了几个直接弃考了的。

  “我进去了。”

  考篮已经被小厮搬过去了,他下了马车,劝说道,“你们都快回去罢。”

  贾蓉还记得乡试时他出贡院的样子,脸色那么不好,哪里能放心得下,“三叔,九日后我来接你。”

  “好,回去吧。”

  贾环余光往街边的小巷口看了一眼,随即笑着摆了摆手,便不再看他们了,径直入了贡院的大门。

  ……………………………

  芦枝站在墙角探头,“三爷看着心情不错呢,想来有几分把握。”

  身边的侧生也道,“是。”

  “你个闷葫芦,能不能蹦出别的词儿来……哎?弘王殿下和雍王殿下怎么也来了。”

  不远处驶停一驾御用的大车,水钧和水铮从上面走了下来。

  薛玄放下窗幔,淡淡道,“冬假才过,朝中无事,除会试与殿试外也没什么可忙的了。”

  “陛下便让他们每隔一日亲自带兵在号舍外巡绰。”

  芦枝从怀里掏出一包红枣栗粉糕,“侯爷,您别太担心了,号舍全部修葺扩宽过,供给的炭也足得很。”

  他一边说话,一边往侧生嘴里塞了块热糕,“赶制的那批袍子我都看过的,十分厚实绵软,足以御寒了。”

  薛玄捏了捏眉心,“准备得再多,这九日也是不好熬的,怎么都是难为他了。”

  “不过……我相信他。”

  芦枝立刻道,“三爷是我见过除了您外最聪慧的人了!”

  侧生转头看了他一眼,似是用眼神在疑惑,你怎么在附和主子话的同时还不忘拍马屁?

  薛玄默默无言,手上捻着一串沉香木嵌金珠团寿纹十八子。

  这还是大年初一去月蜃楼的那天,贾环一时兴致起来,新做给他的。

  “回去罢。”

  …………………………………

  而此时坐在号舍里的贾环,确实是有些惊住了。

  好容易过了重重搜检进了大院,看着这一排排重新翻修过的号舍,真是大不一样了。

  砖墙光滑,原本狭小的床板也加宽了,好歹现下是能伸直腿了,放上自己的铺盖就可以睡下。

  等到所有考生都入了号舍,天色都已经暗了。

  虽今日不考,但号舍的门也要挨个全部上锁,防止左右考生交谈议论。

  贾环是经历过乡试的了,他先将褥子铺盖从箱子内取出来,整整齐齐铺在床板上,还放了两个小枕头。

  号舍里头的东西再简单不过了,一共只有两块错落腾空的宽长木案,靠着墙边的那块用来睡觉,另一块用来写字。

  每扇门最下方都开了个几寸高的窗洞,也并不全是封死的,一是为了保证空气流动,二是为了方便照顾考生的号军更换炭盆。

  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传来,是号军来了。

  身上的袍子虽暖和,但在这样天气的夜里,没有炭盆是不行的。

  容纳三千多人的院子,安静得没有一点说话声。

  两个热烘烘的炭盆被放在桌下,小小的号舍登时就变得温暖起来,这就是要锁门了。

  他索性脱了靴子,将脚放在炭盆上方取暖,准备等浑身都暖和了再睡下。

  水钧和水铮带着两队精卫在长廊巡视,路过这儿的时候实在没忍住停顿着笑了一下。

  “你瞧环儿……”

  灰青色的厚袍子将他整个人都拢了起来,头上束的是寻常发带,身上环佩香囊一件也无。

  但那张小脸儿仍旧像是夜色里的韦陀花,漂亮得令人心惊。

  话音才落,号军就锁上了那扇门,让人无可探视。

  水铮垂下双睫,掩起眸中的情绪,“走吧。”

  “就这还是薛玄花了功夫改善过的,真不是人待的地方,好在只是九天。”水钧叹了口气,深感科举考生的不易,“只要过了会试,就好了。”

  淳朝的殿试一向不会黜落过了会试的贡士,只是定三甲的名次而已。

  只要踏上了启文殿前的丹墀,就是进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