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将这门亲事中的利害关系都细细说了,“自然了,还是要看你的意思。”

  高门世族娶亲,求的是品行性情,她一向不看重门第富贵。

  只是贾环的身子不好,京中有女儿的人家挑选夫婿时即便觉得他好,但也会于此事上顾忌一二。

  贾母不愿意家里的孩子被人挑拣,所以这两年并未真的开始考虑他的婚事,只求他先将身子养好才是。

  这孩子自幼乖巧,温软又心善,只盼要配个伶俐有主意的女儿家才好,这才是夫妻相合之道。

  贾环面颊微红,似是有些害臊,“老祖宗厚爱,只是孙儿年纪小,尚不经事,恐辜负了王爷与王妃的期望。”

  “这倒不是最紧要的,只是你会试在即,怕分了心。”

  贾母怜惜他苦读多年,如今一朝中举,正是博前程的时候。

  倘若此时出了什么差池,只怕也是伤身,那可就不好了。

  王夫人也道,“老爷说,等你过了会试再商议也可。”

  贾环有些头疼,这事不太好一口拒绝。

  南安王妃的次女,说起来也是他高攀,南安王府又素来与贾家有来往,怎么好直直的就驳回去。

  同意是不可能同意的,如此也只好先按下不提,往后再打算。

  “春闱在即,孙儿暂无此意。”

  贾母只说让他放宽心,这事究竟也不急,只是王妃前日有心提了两句,还并未放到明面上说。

  从荣庆堂出来的时候天都暗了,贾环陪着老太太用过饭才坐车回了大观园。

  云翘正要让人去找,“怎的去了这样久,可用过饭了?”

  “嗯。”他身上有些不痛快,进内室换了衣裳便径直上了二楼。

  晴雯将一直温着的药端了进来,“方才史大姑娘身边的翠缕送了帖子来,明日要在藕香榭办螃蟹宴赏桂花。”

  “翠缕问不知三爷身子好全了没,姑娘奶奶们都应了要去,若是方便也请您去凑凑热闹。”

  贾环拿了那帖子看,“这几日园子里桂花开得正好,难为她想了这个主意。”

  香扇和云翘带着几个小丫头捧了热水来伺候他洗漱,“后日便是重阳,今年老爷们都在,少不得规矩些,也都顽不起来,正好明日先乐一回。”

  晴雯拿了香炉将帐子里熏过一遍,“过了重阳就是真的冷了,还是先拢个汤婆子罢。”

  “嗯,昨日就觉着脚凉得很。”

  乌云和雪球还没到洗澡的时候,否则他睡觉时就拿乌云来暖脚了。

  天彻底黑了,贾环历来在秋冬之时气弱血虚,晴雯便睡在了琉璃隔门外的小榻上守夜。

  屋内只有门边的烛台燃着灯,他虽在床帐内躺下了,但脑中却一直想着事情。

  楼下的自鸣钟响过两声后,贾环才慢慢睡着。

  ………………………………

  次日的螃蟹宴倒是真热闹,藕香榭本就立在水中,临水赏花最是雅致。

  宝玉黛玉几个便以桂花为题重起了一社。

  尤氏与凤姐、李纨忙着侍奉茶饭,一心哄老太太和太太们高兴。

  山坡桂花树下铺了花毡,太太身边跟着的不等着使唤的婆子们也都坐了吃酒。

  晴雯、袭人、平儿、入画几个另在廊下摆了一桌,看炉子煮茶热酒热螃蟹的小丫头忙个不停。

  贾环抱着小元绮坐在廊下看游鱼,这里有几挂旧时的花灯,映着水面五彩萤光的,很是漂亮。

  “三叔……”

  除了母亲和姐姐之外,贾苑最喜欢贾环,觉得他长得好看,身上也香香的,于是贴着脸颊亲了又亲,“三叔,也吃螃蟹~”

  他笑了笑,“我还不能吃这个呢。”

  小孩子不明白,只是看别人都热热闹闹在吃,就想让他也吃,“为什么呢?”

  “或许……等苑儿长大了,到时候我也能吃了。”

  贾苑一双小胳膊紧紧搂着贾环的脖颈,脸贴着脸地蹭蹭,承诺道,“苑儿一定快点长大。”

  翡翠沿着路寻来,便见他倚栏杆坐在绣墩上,边上站着两个照顾元绮的奶妈婆子。

  “三爷,老太太说夜里起风了,让送了件斗篷来您好穿。”

  奶妈将元绮抱了过来,贾环便接过斗篷系上了,“老祖宗吃了螃蟹,这会子回去了?”

  翡翠道,“是,太太说夜里风凉又吃了酒,不好在外头久坐,便送老太太回去了。”

  贾环看了看天上的月亮,转身回了席上。

  宝玉的诗作得不好,被李纨和探春罚了酒,湘云嫌他墨迹,亲自灌了两盅才罢。

  香扇接了小厨房送来的食盒,“二奶奶特意吩咐做的沙参石斛野鸡崽子汤,这螃蟹您不能吃,好歹喝些汤暖暖身子。”

  席上也不是只有螃蟹,也有好些他爱吃的,但既然人家有心,他也不会拂了这好意,“便用一些罢。”

  这汤炖得入味,滋味鲜美醇厚,贾环喝了大半碗汤又吃了些腿子肉,胃里也熨帖许多。

  “今日备的是什么酒?”

  香扇在旁轻声道,“那乌银梅花自斟壶装的是黄酒,边上什锦珐琅壶里是菊花浸的烧酒。”

  这两个他都不想喝,也就罢了,只是闻到了蟹黄的香味,有些想尝尝。

  黛玉见他视线落在那一笼笼热好的螃蟹上,便夹了块胭脂鹅脯过去,“我还记着呢,前年就吃了一点子蟹肉,心口疼得那样,可别想了。”

  贾环无奈地笑了一下,便也打消了念头,执筷将她夹的菜吃了,“妹妹今日也吃了?”

  “只一壳蟹腿子肉,喝了口烧酒压压倒也无事。”

  他点了点头,淡笑道,“今日持螯赏桂,妹妹所吟又得魁首了。”

  紫鹃也给黛玉取了斗篷来披着,见她似有醉意,便说,“姑娘也到了该喝药的时候,可要回去?”

  “天色还早,单我一个离了也没趣儿,你将药取了来罢。”

  又略坐了坐,雪雁和铃铛拎着暖盒一道来了,都各自带着药。

  贾环和黛玉是喝药惯了的,但如今这样情景还是头一次,想来也是好笑。

  用过药便有丫头捧了茶水来漱口,二人从席上起身,站在杨柳阴中看鸥鹭,不远处窗槛下迎春独坐在那里垂钓。

  “环哥哥近来似乎有心事。 ”

  他看了看水面上飘落的桂花,“也说不上心事,只是有些累得慌,这时节身上又不大好。”

  黛玉以帕覆唇,轻咳了一声,“许多事越是上心,反而不得其法,不如略放一放。”

  “秋日寂寥多悲愁,你不要太劳心了。”

  贾环也拿了个钓竿扔进湖里,“这话该我说你才对。”

  她手上挽着绣帕,淡笑着并未说话。

  一直闹到二更天,王夫人派了几个婆子来劝让早些回去歇息,李纨这才叫人来撤了席,众人便各自回了住处。

  …………………………

  过了重阳,陡然变得冷了起来。

  往年月蜃楼都是最早用上炭盆的,只是今年有了辟寒犀,却省事许多了。

  众人从未见过如此神妙之物,自是称奇道绝。

  屋内暖如春日,那犀角还散出一丝清幽的花香,令人怡心静气。

  “这可真是好东西,别说见了,就是听都没听过呢。”

  辟寒犀托在金盘里被放在螺钿匣子上,一整个熠熠生辉,流光溢彩。

  贾环歪在榻上翻书,闻言点了点头,“确实是好东西……”也不枉薛玄费了那么大力气才得来。

  “晴雯姐姐在么?晴雯姐姐……”楼下传来叫人的声音,听着是怡红院的绮霰。

  晴雯正倚在榻边做针线,闻言便站起身到窗边去看,“这么晚了,她来找我做甚。”

  楼下的香扇带着绮霰上来了,进了暖阁站在琉璃隔门外,“二爷的衣裳破了,劳晴雯姐姐给看看能不能补。”

  “什么衣裳,你们院里的人都使尽了不成,竟找到我头上。”她打趣着接过包袱,里面是一件孔雀金线织的氅衣,在烛光下碧彩闪灼的。

  绮霰急得一头汗,“天暗了没注意,回来才见后襟上被烧了一块,老太太今早才给的,还说要明日出门穿。”

  外边正刮着冷风,贾环便让她进了屋子,“进来瞧罢。”

  她忙给贾环请安,“这东西送出去都没人认得,哪有缝娘绣匠敢揽,找了几处都不行。”又叹道,“实在没法,只得来劳烦晴雯姐姐看看。”

  他看了一眼,“这是罗刹国上贡的东西,叫‘雀金呢’,京中的匠人自然没有见过。”

  晴雯细细地看过那火星子迸上的地方,“三爷也有一件差不多的,那针脚比这个还要繁密,从前被乌云咬破了个口子,我也织补过。”

  香扇从柜中找出贾环那一件,果然仔细也看不出痕迹。

  绮霰大大松了口气,“二爷在屋里急得跺脚,总算有法子了。”

  “既然急着穿,明早你来取罢,左右今夜熬一熬也足够了,幸而烧得不是很大。”

  绮霰千恩万谢地去了,直说等事情了了,二爷还要狠狠的谢她,晴雯忙说不必。

  等人走了,他才疑惑出声,“乌云什么时候咬的那衣裳,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

  “噗。”晴雯手上捻着孔雀金线,没忍住笑道,“都是去年的事了,姨娘怕你生气教训它,叫我悄悄的补了。”

  他闭了闭眼,“笨狗……”

  话音才落,乌云和雪球在外边玩好回来了,一阵扑扑通通上了楼,直奔卧房里来。

  或许是瞧着晴雯怀里抱着的衣裳眼熟,乌云直接调转狗头想跑过去,“汪。”

  “乌云。”

  听到贾环的声音,它又听话地朝着软榻而去,直接冲进他怀里撒娇,“呜呜汪汪。”

  雪球挤了半天,才把脑袋也埋进去。

  乌云仍旧傻乐着,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下一刻就被贾环揪住了耳朵,“你明天的鱼汤没有了。”

  “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