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暑天气,乌云和雪球也往外边跑得少了,近来总是贪凉趴在冰盆边上,但也是闲不住,爱闹贾环陪它们玩耍。
“好了,别总在这缠我。”
雪球趴在他腿边,脑袋一个劲地蹭来蹭去,“汪呜……汪。”
“你这撒娇的功夫见长,也不知是跟谁学的。”贾环伸出脚尖在它脑袋上轻轻抵了一下,“毛这么厚,离我远些。”
“呜呜。”雪球耷拉着眉头,直接一个瘫倒压在了他脚上。
贾环只得弯腰摸了摸它的毛肚皮,“好了,我只是嫌热,又不是嫌你,乖。”
小家伙好哄得很,这样也就不生气了。
乌云见状也蹭过来躺下,“汪、汪呜。”
两只毛茸茸的大狗都躺在书桌下袒出个肚皮,用爪子扒拉贾环的衣角,“呜呜……”
“还当自己是小狗崽呢?再怎么腻歪,我也是抱不动你们的了。”
云翘拿了花编藤球逗它们出来,“三爷看书呢,别闹他了啊,咱们吃饭去。”
“罢了,这么待着罢,躺一会儿也就睡着了。”
贾环近来都没有时间带乌云和雪球出去玩,甚至都没有时间陪它们,想来也是不忍心。
说话间香扇拿着食盒进来了,“三爷,才去小厨房拿的绿豆羹,清热降暑。”
“今年似乎格外的热。”
百合绿豆羹清甜,但贾环却觉得没味,“把蜂蜜拿来。”他只有在夏日里才胃口好些,也更愿意吃东西。
“有新酿的槐花蜜,闻起来比玫瑰露还香。”
晴雯将书柜收拾了一番,说着往壶里添了些水,“侯爷又让人送了两瓶鸾蜂蜜来,就放在那边儿架子上。”
贾环一双赤脚放在乌云背上轻轻搭着,“什么时候让人送来的?”
“今儿一早,你还睡呢。”
她站在桌边研墨,“老太太说你近来念书辛苦,又正值苦夏,怕你亏了身子,让翡翠姐姐送了些补品来。”
香扇将蜂蜜罐子拿来了,用小银勺挖出来浇了些在绿豆羹上,晶莹甜蜜。
“回来的时候经过怡红院,不知太太今日是动了什么怒,听外边的几个婆子说,正在里头生气呢。”
贾环这才端起碗继续吃,“怎么这时候进园子来了。”
“谁知道,我也没敢多问,看了两眼就回来了,只怕要出事。”
云翘站在窗边往院子里瞧,“太太不常往园子里进,既然来了,就一定不是小事。”
他也如此想,毕竟宝玉无病无灾的,近来又没生出什么事,“如今二哥哥大了,一切都不比小时候,太太自然更上心些。”
“你们常日里也少与他玩笑,免得被那些婆子们见了在太太面前添油加醋的乱说。”
云翘婉约柔美,晴雯又生得太好,在月蜃楼中倒没人会说什么这方面的闲话。
毕竟府里都知道他这个做主子的护短,因是自小伺候的,赵姨娘也喜欢她们。
便是有人去告状,他和母亲也有法子护着。
但若是牵扯到宝玉,那却是不好说的了,毕竟那是老太太的心头肉,太太如今膝下唯一的儿子。
他近来忙于科考,若是一个不妨出了事,万一照管不到,怕是会委屈了她们。
“三爷,这些我们都省得的,你放心。”
贾环点了点头,又道,“林妹妹近来身子渐好,她素有嗽疾,近来也在吃燕窝,你把我用的冰糖多包一些送去。”
现下京中常见的冰糖都是从洋糖中提炼的,洋糖也就是瓦馏来的土白糖,虽然不受季节限制产量也更高,却没有蜀地用新鲜甘蔗榨汁窨制成的冰糖好。
燕窝是容易得的东西,但若能用上更好的冰糖,想来也是有益的。
香扇便到一楼储放药材的香室称了两包冰糖,送去了潇湘馆。
黛玉正坐在书桌旁写字,抬头便见一枝夜合花被放在眼前晃了晃,她笑着伸手接过,“呀,好俊的花。”
夜合枝叶婆娑,花朵雪白玲珑,整个大观园也只有月蜃楼种了几棵。
“这时候你怎么来了?”
香扇把带来的东西给了紫鹃,将贾环吩咐的话说了,“只盼着姑娘用了说好,三爷日后还送来。”
“真难为他的心……想得这般周全。”
黛玉让雪雁将今早父亲送来的点心包了一些,给香扇带回去,“我瞧着精致,虽还没用过,环哥哥大约也喜欢。”
香扇不好推辞,便接过好生道了谢。
手里冰糖的份量不轻,紫鹃估摸着怎么也有两斤多,“三爷近来念书更勤谨了,身子可还好?”
“还好,也得亏是夏日里,若换了冬天,还不知怎么样呢。”
闲话了几句,香扇便离了潇湘馆,突然想起方才的事儿,她就没有走小路回月蜃楼,有意从怡红院跟前过了一下。
怡红院的门就只开了条缝,还没等她走远,就听到身后一阵动静,是王夫人带着丫鬟出来了,后面还跟着宝玉。
宝玉垂着头,看不清面色如何,王夫人停下步子不知又说了些什么,他便转身回院子里去了。
香扇拿着点心回了月蜃楼,“这是林姑娘给的。”
油纸包里是三四样点心,有杏仁栗子糕、奶油卷、玫瑰乳酥,还有透花糍。
“我正想着这个呢。”
因着午饭时辰到了,贾环就只用了玫瑰乳酥,他坐到了二楼廊檐下的小方凳上,“闷得很,怕是要下雨了。”
晴雯在他身后打扇子,“总算能凉快凉快了。”
“暑天旱热,我们的日子好过,但庄家农户却是艰难,来场雨也好。”
雨水总是说来就来,小厨房送来的饭食才摆上,外边就哗地下起雨来。
噼里啪啦的雨点子打在房檐屋顶和湖面上,渐渐往屋内送进凉风。
薛玄就是这个时候来的,衣裳都几乎淋得透了。
“怎么也不叫人送把伞,湿成这个样子。”贾环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都是冰凉的,“快进来换身衣裳。”
乌云和雪球高兴地直绕着二人打转,还想往薛玄身上扑,想让他摸摸自己,“汪!”
他被闹得没法,只得弯腰各摸了一把,“都已经进了园子,没成想才过了栊翠庵就下起雨来,也不好再叫人,就这么走过来了。”
晴雯放下干帕子便离去了,还顺手关上了琉璃隔门。
“我还没换衣裳,都是湿气,免得染到你身上了。”
贾环松开他半湿的发尾,嘟囔了一声,“哦。”便回到榻上坐着看书去了。
薛玄拿了帕子又到柜子里找了衣裳,仍旧去了屏风后面,乌云也屁颠屁颠跟了过去,然后被赶了出来。
它才出来,雪球又跑了过去,自然也同样被赶了出来。
只是雪球出来的时候嘴里还叼着一条腰带,献宝似的咬来放在了贾环手边,一双大眼睛亮晶晶的,“汪。”
“……?”
玄墨丝银革编的腰带,细得约只有一指宽,尾端定着嵌翠螭龙纹金犀比。
贾环莫名其妙,“你是觉得这个好看?”
“汪!”雪球给予肯定。
薛玄换好了衣裳,走过来拍了拍它的脑袋,“咬这个做什么,不乖。”
“这可不是我教它的。”他将腰带放在边上,喝了一口牛乳茶,“你吃饭了么?”
薛玄在他身边坐下,伸手将人抱进怀里,低头蹭了蹭脸,轻声道,“我都有好几日没见你了。”
“哪有好几日,不过才……七日。”
贾环抿了抿唇,直接在薛玄怀里翻了个身趴着,“累得很。”
虽然每次晴雯和云翘问自己累不累,他都说不觉得,但是这么一日不停歇的熬着哪有不累的,只是不好跟人说罢了。
“一听你这么说,我就想去收买贡院的考官。”
他再疲惫,也还是被薛玄这句话逗得笑了,“你、你这话说得跟不知天高地厚的土财主一样。”
薛玄也笑道,“土财主就土财主罢,能让你高兴也值了。”
贾环这段日子一直绷着心神,现下难得觉着松快些,“再有半月就是乡试了。”
若能考过乡试便是举人了,未及弱冠的举人圣上登基至今也没有几个,即便是明年开春的会试不中,他也不算功亏一篑。
会试不中再考就是了。
“不说玩笑,今年乡试的考官已经定下了么?”
薛玄嗯了一声,将他的手和自己的牵在一起,“往年顺天府乡试的主考官都是从进士出身的翰林中挑选,今年或许会是陈文景。”
这是贾环所没想到的,“怎么会是他?”
“陛下不想将试题一直定在翰林院手中,准备让前科状元主考今科乡试。”换句话说,若是贾环明年能考上状元,三年后也能做主考官了。
状元的官职并不固定在翰林院,这样也算是流通起来了。
“副考官分别是鸿胪寺卿和都察院左佥都御史,都是进士出身,入朝为官十年有余的,为人也清正稳重。”
试题由主考官出,再由两位副考官三议三定,最后交于皇帝过目准允,才能封存。
贾环把手掌和薛玄的比了比,有点不高兴地哼了一声,“幸好我和陈文景今年也没见过几面。”
不过话说回来,满京城明里暗里找陈文景、还有秦铂和李世言请教的人多了去了,王公贵族里要参加此次科考的也不只他一个。
就连把已经辞了官从前考过探花的学士请回家做老师的,他知道的都不只一家。
都是为了前程,自然是各凭本事,贾环觉得没什么好说的。
若不是老圣人和今上治国严谨,薛玄方才所说收买考官这样的事,恐怕也是避免不了的。
外边的雨越下越大,屋内的烛光被轻风吹动,微弱柔和却也明亮。
他听着雨声,不免有些犯困,两个小家伙也上了榻,脑袋叠着脑袋趴在另一头打呼。
薛玄将小卧毯搭在他腹间,亲了亲他颊边的小痣,“睡会儿罢,你是真的累着了。”
“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