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首场狩猎出了点小意外,却也无伤大雅,只是那赏赐的东西到最后旁人也未得见。

  往年春狩薛玄甚少参与,一向不显山露水,谁也不知他的骑射本领到底如何,没成想竟然如此出色。

  那大熊起码有一两丈高,肉厚肥壮,被运出林子的时候惹得众人一阵围观。

  那些年纪小些的世家子弟们,更是止不住地惊呼赞叹。

  四只熊掌,薛玄将其中两只献给了皇帝,一只让人送回京城给母亲和妹妹尝鲜,还有一只直接送到膳房蒸炖了给贾环吃。

  “我叫你遇到大熊躲着些,你倒好……”

  终究还是耗费心神太过,贾环的身子熬不住,当天夜里就嗽了几声,左右睡不着,两人干脆躺在榻上说话。

  “本也不想的,只是今年陛下拿出来的彩头我实在喜欢。虽然让别人得了也是能想法子拿过来的,但又何必费事呢。”

  薛玄拿了一粒香润丹给他含着,“自然也是有把握才做的,若是真伤着了,哪里还敢见你。”

  贾环舌尖卷着丹药,淡淡的花香弥漫在口中,立刻朝他伸出手来,“什么东西这么喜欢,给我看看。”

  “现在还不是时候……”

  这话还没说完,就见贾环双眸微微眯起,这是他即将生气的预兆,若是稍有不顺意下一刻就该不高兴了。

  薛玄便轻笑了一声,“也罢,环儿等我一会。”他便从榻上起身,往书房放着箱柜的地方去了。

  “哼。”贾环抱着枕头翻了个身,嘴上还不饶人,“藏得这么深,当谁多稀罕看似的。”

  那东西放在个方盒内,外边儿又裹着两层紫云纱,拿过来的时候薛玄还托了个镂花金盘。

  他端着东西坐到床边,贾环蹭过去趴在他肩头,“做什么左一层右一层的,既是宝物何必像见不得人似的。”

  薛玄将盒子外边的纱解开了,才露出那盛器的真容。

  “这是……玉?”

  整个盒子润盈盈的,质地看起来像是玉,但又不像他从前见过的。

  贾环伸手过去想拿开盒子,却猝不及防被冰了一下,“好凉。”

  薛玄把他的手指握在掌心捂了捂,“这盒子是雪玉做的,只有交趾国的楽山上才有得产出,因量极少,并不在外流通。”

  “也太凉了。”

  贾环心内更好奇了,就伸手拽了拽他的袖子,“你快打开。”

  薛玄将东西拿开放在一旁,贾环才发现这其实并不是个盒子,而是个盖在金盘上的玉罩子,将金盘上放的东西给罩在了里面。

  这是一株金玉般的犀角,流光盈彩,通体绕着一圈圈古朴的纹路,在烛光摇晃下如同金色的河流,仿佛正在慢慢流动着。

  但若只是个好看的摆设,也不至于让薛玄费这么大的功夫。

  “这简直就是……”

  那雪玉的盖子一拿开,贾环就感觉到一股扑面而来的温然暖气。

  他最初还以为是错觉,但时间越久那种温暖的感觉就越深,甚至整个营帐内都变得暖和起来。

  如今天已经有些热了,现下是夜里还好些,若是放在白日里倒有些惹人嫌了。

  薛玄端着让他看了一会儿,就将盖子又放了回去,那暖气也就渐渐消散了。

  “这是好些年前,太祖那朝时交趾国进贡来的辟寒犀,置于金盘之上能使屋内暖如春日,其散发的花香亦可温养身子。”

  贾环便拿起他的手,凑上去闻了闻袖子,果然有一丝似是茉莉花的香气,细闻又像是栀子,总之很是好闻。

  “世间竟还有这样的东西,果然国库才是天下奇宝最多的所在……”也难怪古今往来,这么多人想做皇帝。

  薛玄把东西放回了箱子里,“等冬天有了这个,你可不用愁了,这物小巧,去哪里都好带。”

  闻言,他这才反应过来,甚至有些不可置信,“你、你就是为了这个去猎熊?”

  贾环的脑子几乎是一下通了,“你说的生辰礼也是这个?”

  “是。”

  他把手上抱着的那个枕头往薛玄身上砸,“你脑子进水了?年年冬天烧炭不也这么过来了,不见得哪里就冷死我了。”

  他觉得这人简直不可理喻,怎么会有人因为这个就去猎大熊啊。

  那可是猛兽中的猛兽。

  薛玄抿了抿唇,双眸微垂,“本想让你高兴的,是我错了……”

  “你别在这给我装可怜。”

  贾环扭过脸翻了个白眼,这人就好使这招!

  但偏偏、偏偏自己还就吃这一套,真是烦死了!

  “环儿……”薛玄坐到床边,声音放得低沉而轻缓,“不要生我的气。”

  “我只是想着,冬天难熬,你不好养身子。即便是再好的炭也不能多用,还要敞着窗子……既然有了这物,自然合该你用的。”

  在薛玄眼里,这东西简直是为了贾环而生的,也只配他用。

  “你都这么说了,我若还生气,岂不是不知好歹了?”

  他不是爱拂人好意的人,也知道薛玄是一心想着他才如此,哪里会真的生气。

  贾环只是觉得,那东西虽好但又不是必需的,何苦犯险呢,万一伤着了哪里是好玩的。

  如上次那样路遇暴雨山洪的危险,他不想再让这人经历一次了。

  薛玄知道他一向最是心软,“下回再有什么,我再做什么,都跟环儿说过才算。”

  “谁想知道了。”

  说了这会子话他有些倦了,伸手将枕头拿了回来,便展开被子盖上,合眼准备睡下。

  “今日累了,你好好睡一觉,左右明日有雨,也没什么事儿。”

  薛玄将帐子放了下来,贾环爱犯春困,如今正值春夏交接之季,一个不妨就会多添些病症出来。

  ………………………………

  被小心照看了一夜,次日贾环虽还有些咳嗽,但好歹没有发热。

  果然如薛玄说得那样,他今日是被雨声吵醒的。

  “还困么?”

  贾环点点头,春日的阴雨天自然是困的,他在家时几乎能睡一天都不醒。

  若是在月蜃楼还能坐在二楼赏雨观花,但在这营地里,也只能看看书了,“今年秋闱定在八月初三,这转眼就又要六月份了,真快。”

  “我听陛下的意思,来年会试大约要交给弘王和雍王主理。”

  皇子主理或监场科举,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在大淳纯属平常,是以贾环并不意外,“只盼试题别太刁钻才是。”

  话音才落,芦枝送了早饭进来,“侯爷,圣上说这两日有雨,让不必往那边请安了。”

  “还说若是各位公子闲来无事,可以‘春雨’为题,作诗两首呈上去,好让陛下在批阅奏疏之余打发时光。”

  贾环从来不参与这种活动,用过早饭后便又睡下了。

  阴雨的湿气很重,现下又是在草原上,薛玄便让在营帐内燃起火盆,用以驱散潮湿,也能让他睡得更好些。

  ………………………………

  “你们也看看,这些都是今年的诗。”

  承湛帝将一张张的诗稿递给水钧和水铮,“看看咱们能不能选出一样的。”

  水钧打着哈切,端起茶盏抿了一口,随意地抽出一张,“这个不错。”

  “嗯……确实好,前两句便能看出底子了。”

  水铮略有些出神,但也选出两张递过去,“父皇。”

  皇帝接过诗稿看了看,从中抽出一张,“这个我也喜欢。”又笑道,“今儿是怎么了,心不在焉的,可是身体不适?”

  “宴川如今大了,也有心事了。”水钧笑了一声,起身走到软榻旁半躺着,又埋怨道,“这雨下得真腻人。”

  水铮揉了揉眉心,“并没什么,只是昨夜有些没睡好。”

  他坐在案边,拿起笔续着水钧方才抄的佛经继续写下去,这是为皇太后寿诞准备的,到时候好送到相国寺诵念祝祷。

  左右今日阴雨连绵,手上事务也都了了,二人便同坐在皇帐中陪父亲说话,顺便抄写佛经。

  他的话承湛帝也没说信不信,但到底没继续往下问,只是笑着说累了便去歇息,“瞧你哥哥,咱们两句话间,人家都睡着了。”

  “哥哥昨日累了。”

  德禄拿着厚软的毯子盖在了水钧身上,又替他脱了靴子,小声欣慰道,“殿下似乎又长高了些,去年还常躺这榻呢,今年就有些睡不下了。”

  皇帝赞同道,“他兄弟两个都还长呢,往后身量定然能越过我和太上皇去。”

  水铮执笔看了一眼帐外暗沉的天气,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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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到贾环再醒来已经过了午时,这回他是被薛玄叫起来的,因为吃药的时辰到了。

  “唔……”身上酸软得很,简直感觉像长在了床上似的。

  薛玄知道他懒得起身,便将汤药都盛在一盏白釉粉彩莲花吸杯中。

  贾环也不是头一次用这杯子喝药了,就是在杯壁上外置了一个通底的中空管子,大多烧制成竹杆花茎的样子,也算是好看好用。

  吃完药他才有了些精神,只是手上有伤不能拿笔,薛玄就坐在旁边给他翻书看。

  耳边只能听到外边儿哗啦啦的雨声,却更彰显帐内这一方天地的宁静舒适,床上的小炕桌上放了热茶和各式新鲜点心。

  贾环一边看书一边拿糕点吃,一个没注意肚子就饱了,“今日的点心果子倒有几分玉食阁的味道。”清甜不腻,浓淡相宜。

  “或许是和玉食阁的老师傅承于一脉也说不定。”这话倒是没错,毕竟如今玉食阁的师傅就是从宫里出来的。

  芦枝端着热茶进来添换,“晚饭三爷可有想吃的菜?”

  “想吃三鲜炒脆芽……再来个八珍豆腐羹。”下雨天要喝些热汤才更舒心。

  芦枝才下去,侧生又轻声进来了,“侯爷、三爷,杨陵醒了。他的体热也退了,想来再养个两月便能好。”

  贾环点点头,“并没有什么话要传的,在骞元山的这些日子你看着他些,他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记下来告诉我。”

  “是,三爷。”

  薛玄侧过脸来蹭了蹭他的头发,“世间万物都有不同的一面,此人虽有些心机手段,但有些时候,心机手段比循规蹈矩要有用得多。”

  贾环咳了两声,淡淡道,“我也是如此想……他如今年纪还轻,若再过两年,想也知道会有多难以把控。”

  这样的人,若是做对手,恐怕是要令人头痛的。

  要说直接杀了吧……似乎又有些可惜了。

  毕竟时至今日,贾环还没见过哪个人能如杨陵这般敢想敢做,一整是个清醒的疯子。

  自然了,赤云漾那种纯疯的不算。

  “你看得好慢,快翻页。”

  薛玄笑了笑,“环儿看得太快了,我追不上。”

  “哦……那我就大发慈悲等等你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