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钧在东边的猛禽区猎杀了一只花虎后,就一直在寻找熊的踪迹,却发现熊并不在东边,沿路遇见的人也说没见到熊。

  “奇怪了……难不成在北边?”

  只是北边的断崖深处有雾瘴,一向是禁区,除非是猎物自己跑过去,否则围场的人是不会往那边投放野禽的。

  左右各处都没有,水钧便掉头往北方去了,行至半路就遇上了正在布置陷阱的水铮。

  “宴川。”

  水铮将羽箭浸在特制的毒药中,侧头看了他一眼,“三哥也过来了。”

  “呦,你今日也要猎熊?这真是赶巧了,我正找它呢。”他手上拿着弓下了马,站在两个陷阱边上看了看。

  坑内扔了两只狍子,虽挖得不算深,但也能牵制熊的行动,怕就怕它不上当。

  金药把蜂蜜涂在了旁边的树干上,林中的阵阵轻风将浓郁甜蜜的香味送了出去,飘向深处……

  熊皮糙厚,普通的刀剑恐怕只能伤个皮毛,无法致命。

  围猎不能用重型弓弩,若要猎熊只能用锋利尖锐的长枪攻击其弱点,再加以毒药相辅,或可堪击杀。

  “你一向不在狩猎上用心,今年怎么想通了。”

  水铮收起毒药瓶子,淡淡道,“我要拿头彩。”

  水钧显得有些意外,挑了挑眉,“你要那东西做甚。”

  他还是昨儿摸黑到主帐去偷看,才提前知道了今年的彩头是什么。

  “虽然稀罕,但哪里值得你费这些心。”

  他拉了拉弓,又随口道,“薛玄似乎也很是中意,听说一早就进了围场。”

  水铮手上微微一顿,垂着双睫,到底没有说什么。

  “主子,蜂蜜都用完了,大熊应当就在这附近。”金药把沾满了蜂蜜的绢袋也一道扔进了陷阱,又拿干草将坑洞掩盖了一番。

  水钧也拿出了腰袋里的毒药瓶子,这药其实也算不上太毒,准确来说是烈性麻药里加了点儿对人无害的草毒,是围场专门用来捕猎猛兽的。

  远处突然惊起一阵鸟雀,二人面色一凛,立刻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有几只鹿獐慌乱地跑过,沉重的踏步声回荡在林间,伴随着不远处响亮可怖的怒吼。

  “是熊。”

  金药和水钧身边跟着的青羽立刻拿着弓箭爬到了树上,拉弓对准了北边。

  杂乱的脚步和马蹄声证明不是只有熊过来,还有人的动静。

  熟悉的身影自树林深处骑马跃出,险些跌进了陷阱,好在马上人及时拉住了缰绳。

  水钧见到来人便问,“那熊现下如何?”

  薛玄袖间沾了血,但身上还算干净,声音也未见慌乱,只是气息有些喘,“它受伤发了怒,如今是记恨上我了。”

  这话就是说,这熊今日是非死不可了。

  两句话间,大熊已经冲出了丛林往这边扑过来,它体型巨大像座移动的小山,左眼上插了一支羽箭。

  这头熊果然被养得十分健壮,它身上有好几处伤口,因为左眼受伤视线受损,所以只得根据嗅觉来分辨方向。

  那一双巨大的熊掌狂猛有劲,若是落在人的身上,恐怕是不死也得残。

  话语间几人都射出弓箭,趁着大熊躲避的功夫,众人都踩着马背到了树上。

  它对薛玄的气味记忆最深,狰狞怒吼着奔向他所在的那棵树,咆哮着疯狂地用大掌拍打刨抓,俨然已是不死不休。

  侧生从后方射出羽箭干扰,但大熊却不理睬,只对着薛玄发威。

  这熊是会爬树的,只是它如今眼中插着羽箭,箭尾撞在树干上产生剧痛,便也只能在树下怒吼。

  水钧朝着树下的熊射了两箭,但他这个角度只能伤到它脑后的皮毛,根本不起作用。

  这熊发怒起来十分狂暴,大掌一拍就能折断羽箭。

  那树上涂了香甜的蜂蜜,熊饿了好几天,如今虽是盛怒中,但还不忘从张开的大口中伸出舌头去舔舐。

  “咻——”一支利箭穿空而去,直直没入了大熊的右眼。

  薛玄看了一眼水铮,朝着旁边树上的芦枝伸出了手,“拿来!”

  芦枝忙把已经准备好的长枪扔了过去,薛玄看着愈发狂暴怒吼的大熊,抓准时机蓄力下坠将□□进了它张开的血盆大口中。

  几乎是同时,下一刻水铮的长枪也刺进了大熊的心脏处。

  恐怖的兽吼声终于停下了,最初左眼上的那支羽箭也到了发挥毒药作用的时候,大熊渐渐没了气息。

  水钧从树上跳下来,看着瘫倒在陷阱边的熊,显得有些失望,“真没意思。”

  他看了一眼薛玄,又看了一眼水铮,忽地咧嘴一笑,“你们俩……这怎么分?”

  这熊整个围场就只有一头,自然是谁猎得谁就能拿到彩头。

  他家这个弟弟,平日一向沉默寡言,也没见多喜欢什么东西,如今难得有了想要的,他这个做哥哥的怎么好不帮,“要我说吧……”

  “一枪致命,侯爷好本事。”

  水铮打断了水钧的话,将弓递给了金药,“我不过从旁协助一二,不值当什么。”

  这是实话,最重要的一枪的确是薛玄刺的,他后射出的那支箭上的毒药也还没到发力的时候。到底是迟了,又哪里好揽功的。

  左右……都是一样的。

  他都这么说了,水钧便咳了一声翻身上马,“哎呀,我看我还是去找找其余的三只花虎罢。”

  “多谢殿下。”薛玄颔首示意。

  水铮点点头,也上马朝着东边的方向去了。

  芦枝将熊掌割下一只,“侯爷,我送出去给陛下看看。”

  “嗯。”

  ………………………………

  贾环拉弓的手都有些酸了,此时跑也跑不掉,老虎的爆发力可比马强多了,即便汤圆颇有灵气,怕也逃脱不了。

  “吼——!!!”

  那虎高高地将背弓起,四肢紧紧抓地,这是一个预备攻击的姿势。

  贾环凝神屏息,他虽对自己的箭术有信心,但到底没有对付过这样的猛兽,怎么能不怕。

  不过怕也没用,现在四下无人,他只能自救。

  几乎所有猛兽的弱点都是眼睛,贾环深知这一点,便连射三发专攻老虎的左眼。

  这虎想来已经吃过小禽了,如今正是精力好的时候,前面两箭都被它躲了过去,猛力扑过来的时候汤圆高高扬起马蹄狠踹了它脑袋一脚。

  全靠他和爱驹长年累月的互相信任,即便是几乎要被高仰着从马背上摔下,贾环仍旧面色不改。

  第三支箭终于狠狠射入了老虎的左眼,“吼——”

  他的心跳加快了许多,以他的体力,根本无法和这样一头被惹怒的老虎周旋太久。

  听说虎不会爬树,但是他也不会啊!

  虎的爆发力很强,但耐力不算太好,他现在只能寄希望于箭上的毒药快一些发挥作用。

  “那边有虎啸声!肯定有人遇到了!”

  马蹄声传来,贾环一边骑着马绕树跑尽量拖延时间,一边往来人的方向看去。

  当看到带头的人是陈文景时,他狠狠松了一口气。

  若是寻常人,怕是也不会轻易为了他而冒险,来的是熟悉的人就好。

  “环儿……你怎么进围场了?!”

  陈文景吓了一跳,连背上都出了汗,忙带着相伴的几人想上去相救。

  事发突然,他们没想到会突然遇到猛虎,所以箭上没来得及涂毒药。好在来人有三四个,射出的箭也多,老虎身上骤然多了许多伤口。

  只是他们没一个是武将,准头未免差了一点,没有太伤到老虎的实处。

  那虎或许是记恨汤圆踹它的那一脚,一直想扑上去咬马的脖颈。

  贾环没办法,他不会爬树就只能退而求其次,当即从马背上站起身抓住了旁边一枝延伸出来的树枝,整个人都吊了起来,“汤圆快跑。”

  马儿听令扬起马蹄就往北边跑去了,老虎怒吼一声也追了上去。

  他的身子不好,只是抓住树枝就已用尽了力气,好在掉下来时底下有人接住了他。

  “多……多谢。”

  杨陵还是第一次离贾环这么近,虽然早已听过他的名声,昨日也远远在庆典上见了,但到底没有这样近距离的看过。

  想来在这样的容貌面前,世间的一切与之相比都会失色。

  甚至都让他有些后悔……今日这一出冒险的行为了。

  贾环看着面前这个抱住自己的男子,生得有些过于白皙清秀,显得书生气很重,想来是朝中的文官,便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大人,放我下去吧。”

  杨陵回过神来,确认贾环已经站好了,这才收回了手。

  陈文景和其余人骑马过来,“环儿,此地不好久留,我们快离开。”

  只是没成想话音才落,那虎就已经去而复返,不知人群中是谁惊叫出声,“快跑!”

  他们的箭方才已经用完了,陈文景故意搞出动静想骑马将虎引开,但是它却不上当。

  杨陵当即就抱起人往树上送,幸好贾环轻得很,坐在树枝上也禁得住。

  但是他自己却躲避不及,后背被冲过来的老虎拍了一掌,当即唇角就沁出了血。

  贾环此刻很生气,趁着现下这个高打低的好位置,拔出之前张显留给他的羽箭,果断拿过杨陵手中的弓就朝着老虎脑袋射了出去。

  薛玄被汤圆带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他一身棠红骑服,衬得肤白胜雪,又因皱眉喘着气,所以面颊微红,犹如玉瓷透花。

  就是这样的人,拉弓一箭射入了树下那只老虎的脑袋。

  但贾环的弓石数不够,即便用尽力气也不足以杀死老虎,薛玄当即又补了两箭,侧生飞快持刀冲上前去彻底砍死了老虎。

  “快看看他怎么样了!”

  杨陵身上也被老虎咬了,定然是伤得不轻。

  薛玄伸手将人从树上抱了下来,“祖宗,今儿又是刮了哪阵风,怎么好端端把你吹到这里来了。”

  “还不是你……”贾环顿了一下,闻到了他身上的血腥气,“你真的遇到熊了?!”

  薛玄闻言也皱起了眉头,“环儿怎么知道?”

  但眼下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贾环连忙去看了看杨陵,“侧生,他怎么样了?”

  “三爷,他还活着。”

  不能指望侧生能懂得什么措辞委婉,但是人还活着就好,“都是为了救我才这样,快把人抬出去,再传太医来看。”

  芦枝拿着熊掌出去的路上遇到了带着禁军的定城侯,才知道有人报贾环遇上老虎了。

  他一时连彩头也顾不上,就忙跟着过来了,正巧碰到自家侯爷和三爷还有一群人往外走。

  “这……三爷没事吧?”

  谢俨上前看了看贾环,见他除了掌心有几道过度拉弓产生的裂口,并没有别的伤,这才放下心来,“我若知道,怎么也不会让你进来,谢修也是没长脑子。”

  “这哪里怪得着子游,景阙哥哥也太专横了。”

  他简直都有些气笑了,但也只是轻声道了一句,“没良心。”

  ………………………………

  夜幕降临,贾环躺在了薛玄帐内的床榻上。

  这儿只有他一个人住,布置也与自己那儿不一样,显得宽敞又舒适。

  “想来去报信的那人,大约也是跟在杨陵身边的。”

  贾环从猎场出来后,先去给皇帝请了安。

  承湛帝知道了他独自面对猛虎而临危不乱,显得很高兴,“你啊,什么都好就是身子太弱。但若是内里胆气足了,往后身子定然也会越来越好的。”

  从皇帐出来后,又跟薛蟠等人说了会儿话,他本就因为碰上老虎心神消耗巨大,简直累得都不知怎么说好了。

  应付了来看望的众人,薛玄就带着人回了自己的营帐,贾环就在这儿睡了一下午,晚饭时辰都过了才醒。

  现下事情也已经查明白了大半。

  “他的胆子也太大了,若是我真被老虎吃了,查出来他不是死定了?”

  薛玄笑了一下,“这是自然。”

  杨陵的目的也算简单,他筹划这一场,就是想让贵人欠他一个救命之恩,以此往上攀附晋升。

  他也算聪明,整个阜临围场,最好的人选恐怕除了皇帝,就是贾环了。

  皇帝身边满是近卫禁军,如何也轮不到他近身,自然也没这个机会,但贾环就不同了。

  若是救了贾环,也不知有多少人会记住他这个人,甚至包括陛下。

  上面人的随意一句话,或许就能改变杨陵的一生。

  “这事儿除了你还有人知道么?”

  薛玄摇摇头,“目前只有我们两个知道,李素我已经嘱咐过了。”

  杨陵唯一做的就是让人传了两次话,而薛玄是真的遇到了熊,贾环也是真的遇到了老虎。

  只要他们不说,旁人不会有任何怀疑。

  贾环倒是生出几分好奇,“为了往上爬竟然不惜付出性命的代价,他难道只是单纯的好弄权?”

  薛玄捏了捏他的脸,手上抚过他掌心包扎的伤口,“若不是你不准,敢算计到你头上,他现在早该死了。”

  “我还要谢谢他呢。”谢他补足了自己在皇帝心中最后的一个缺分项。

  不过想起杨陵当时为了保护自己而受伤的样子,贾环若有所思道,“总觉得这个人没这么简单。”

  “等他伤好了,我要见见他。”

  薛玄捧着他的脸转过来面对自己,“环儿,你也太关心他了。”

  贾环却不这么觉得,嘟囔道,“哪里关心了,这叫好奇,好奇而已,这你都要吃醋啊。”真小气。

  “那你知不知道,他为了往上爬,还向我自荐过?”

  贾环睁大眼睛,倒吸了一口凉气,惊叹道,“哇,那他也太厉害了吧?”

  这么拼的人,他更要见一见了。

  薛玄才不是想看到他这个反应,简直气得牙根痒痒,张嘴就往他脸颊肉上咬了一口。

  “啊呀……你属狗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