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玄幻奇幻>谋道>第90章 残魂相融

  回归故里的道路在山腰处有了分岔,一条继续往上,通往不远处的桃林与更远处的山顶,另一条延伸到一处平坦,尽头为一座曾容纳许多笑语欢言的房屋。

  孟鑫停在了后一条的路口,他想起了答应师父但还没有完成的事。将以前那位岳期缘召回的事用不着他,于是孟鑫和其他人打了声招呼,先行转向了旧居。

  姜归也想去看看外祖父母和爹娘住过的地方,却被师叔驱赶回了师父身边,说是等他收拾完再来。

  只有白衣蓝很自然地跟上了孟鑫。

  岳初晓的阵法可以除尽原本不在山中的污秽,却不能将被搅乱的屋舍还原。

  大概是被搜查过,走前孟鑫和师父费心整理的书籍散乱了一地,他扶起书架,蹲下捡起一本,小心拍去上面沾染的尘埃,将其放回合适的位置。

  一路上白衣蓝听了孟鑫不间断的絮语,这方天地似乎每块顽石每棵树木都与他有一段值得追忆的过往,三言两语就是一小节喜怒哀乐。

  直至踏进少时居住的屋舍,孟鑫看着最为熟悉的物件却反而沉默下去,安静地在门口站了一会,做起了上一次未能彻底完成的事。

  白衣蓝不知道这些书籍的规律,能做的只有帮孟鑫擦去上面的污痕,让他轻松一些。

  在进入结界的那一刻,她前所未有地感知到了一种熟悉又陌生的牵引感,正隔着一层薄却牢固的结界缠绕着自己。

  白衣蓝清楚那意味着什么。

  随着凌乱的书籍被逐步整理,纠缠的感觉越来越明显,几乎不能无视,她沿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问孟鑫:“你知道那边的山下是什么吗?”

  孟鑫摇头,将被纸页摔落时的折痕抹平:“岳先生在那里布了禁制,从小就不让我们靠近那边。”

  “他是对的。”白衣蓝给自己搬了一条椅子,托腮虚望着岳初晓结界后的三途裂隙,自言自语,“你不要去那里,永远都不要去。”

  孟鑫对她许下过约定,他会陪白衣蓝游遍天下。

  他们可以在任何地方生活,也可以在任何地方相遇。但这些都已经是破碎的泡沫了,只能在回忆的光中折射一些绚目的色泽,白衣蓝已经不愿在不远的将来见到孟鑫再次出现在她面前了。

  二十三年,足够山中被各式术法波及到的灵植愈合创伤,重新生长。曾被精心娇养的珍贵灵草乍然缺失了照顾,大多竟也没有枯萎,而那一片身为凡木的桃林更是保持着绿如翠玉的原样。

  见惯了各种奇妙的事物,比起将桃林固定在枝繁叶茂的阵法,濯九州更想知道那片分崩离析一千年的残魂重聚后还能不能称之为“人”,前后又有什么差别。

  毕竟这样的情况实属罕见,连他都想亲眼一睹从天劫之中侥幸活下来的灵魂是什么样的。

  岳珥将小心保存着的岳期缘残魂捧给兄长,看岳初晓解开某株桃树上简单的遮掩,取下一块雕刻仔细的牌位。

  “你没有见过她。”岳初晓拿起和尔文灵位放在一起的岳期缘残魂,“魂散者归于天地,化为无踪的清风,或许她倒是遇见过了你我,在我们都不知道的时候。”

  经过三途神树亲自温养的魂魄还有顽强的生气,岳初晓用灵力隔绝出宁和的环境,将两份残魂相合在一起。

  魂魄辨认出自我的气息,没有排除,逐渐相连,化为同一团光点。

  纪开云注视着岳期缘的魂魄,无端地紧张。

  岳珥接过尔文的灵位,看着上面的字,在等待岳期缘魂魄稳固的间隙发问:“她是什么样的人?”

  “言语很难概括她的性格。”岳初晓想起尔文的笑容,弯了弯眼,“你会喜欢她的。”

  尔文也一定会很宠爱岳珥这个讨喜可爱的小妹妹。

  在一个平常的午后,岳期缘苏醒在桃林透进来的细碎阳光中,睁开眼先慢悠悠地就着醒时的姿态看了会天色,魂魄状态下感觉到的日光要比活人刺目。岳期缘很快又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惊讶地坐起,环顾四周:“哦?这么多人?”

  他才融合魂魄,依旧虚弱,纵然此刻能凝聚出与死前无异的人身,也维持不了多久,还需要继续温养。

  见到岳初晓和岳珥他并不意外,岳期缘虽然一直处于魂魄分裂的状态,但依旧能隐约感知到魂魄所在的周边情况,倒是从没预料到还有与自己不熟的人看着自己醒来。

  他原以为自己会在一个安静无人的地方被岳初晓唤醒,随后这孩子会问自己当年为什么要以欺骗的方式特意选择了死亡。

  道心破碎、求生无望种种在魂魄漫长的崩溃之中变得混乱而无从解释,岳期缘依旧想念他的尔文,但随岳初晓在三途和桃林的这一千年封存了他的死志,足够他想清楚道侣拼死救出自己不是为什么让他找个机会再杀死自己。

  正如在苏醒前最后的那片黑暗中所模糊听到的那样,尔文就算化作清风,见到这种样子的岳期缘,或许也不会愿意与他擦肩吧。

  何况岳初晓为了救他不知费了多少力,总是要给自家孩子一分面子的。

  当然,这话只能在心里想想,岳期缘还有自知之明,要是说出口被岳初晓听到了,一定会被他的不识好歹气到。

  岳初晓在以前有很多话想问他,现在真的见到了复苏的岳期缘,反而一句话都不想说,总觉得他心里在想一些自己不想知道的东西,只是问道:“还记得你是谁吗?”

  岳期缘不回他,对着光看了看自己的手,欣赏了一番半透明的自己后施施然站起,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伸了个懒腰:“晓晓啊,久别重逢就这么冷淡吗?不情绪激动一点,哭一下给我看看?”

  魂魄的融合大概是没有问题的,还是那个岳期缘。

  惦念千年的事总算有了个结尾,岳初晓松了口气,偏头却发现纪开云若有所思,看向了自己小声传音:“晓晓?”

  “……”

  纵然从未在乎过自己的称谓,但这两个字用纪开云的声音传进耳中时岳初晓依旧耳根一麻,制止道:“你不能叫。”

  纪开云难得叛逆,装作听不见岳初晓的传音,没有答应。

  那边岳期缘就是嘴上说说,也不和岳初晓的冷漠计较,笑眯眯地蹲在岳珥面前,视线落在她怀中抱着的灵位上时又格外温柔了几分:“是小阿珥吧,怎么还是这么小小的,没怎么变呢?看你哥长得那么高,他是不是偷偷欺负你了。”

  岳珥愣愣地看着他,回忆尽头的模糊记忆忽然变得鲜明起来,闪在她眼前,刺得她眼眶泛红:“没有,哥他对我可好了。”

  岳期缘笑着摸了摸她的头,随后抬起了点目光,落在了濯九州的身上。

  他是经历过飞升劫数的人,即使失败了,也依然留了一分特殊的眼力,看出了这个带着笑意的书生不是凡人。

  归来的那部分魂魄似乎对这个人没有什么好印象。

  到底是被放进来的客人,岳期缘不动声色,点了点濯九州和纪开云,还有边上的小姜归,问岳初晓:“这几位是?”

  “我的道侣,纪开云;我道侣的弟子,姜归;濯九州。”岳初晓简短地回答,还顺便提了一句姜归头顶的白鸽,“那个是寻芳。”

  岳期缘心里还在揣测那个书生的身份,当岳初晓一开口后,那个介绍用的字眼还不如一只鸟多的书生的身份对他来说已经不重要了,他转身就飘到了纪开云的面前,神情严峻地凝视着后者。

  他死的时候岳初晓身形还小,就算知道从死到生中间隔了许久,在岳期缘眼中那依旧是自家孩子。

  他想不明白,孩子怎么就到了有道侣的年岁了呢?孩子的朋友怎么就变成道侣了呢?

  哦,原来是自己真的死太久了。

  纪开云压力陡增,硬着头皮与岳期缘打过招呼。

  岳期缘忘记了自己是魂体,深深呼吸了一下,勉为其难地接受了这个现实。

  随即他一扭头,又看见了刚才那个叫濯九州的书生正目光炯炯地盯着自己:“……你好?”

  濯九州偷瞄了一眼成功得到认可的纪开云,正色道:“大舅哥好,刚刚他介绍我的时候没有说完整,我和阿珥是八百年的道侣。”

  抱着长嫂的灵位不好直接用袖子擦脸,岳珥凑到姜归旁边找了张干净布帕擦眼泪的工夫就被濯九州丢尽了脸,奇迹般地冷静,补充道:“八百年前就离了。”

  岳期缘理智已经挪用来让自己冷静接受纪开云的身份了,他看了一眼灵力受限,依旧是幼童形态的妹妹,手不自觉地抚上人中用力压按,目光移到濯九州面上时犹如淬了毒的刀刃,不似见妹夫,更像是碰见了仇敌,一字一顿地反问濯九州:“你和她?岳珥?道侣?”

  岳珥擦完眼泪再次看见自己的小短手,后知后觉岳期缘误解了什么,凭良心想要为濯九州辩解一句。那个能创造无数奇诡阵法的魔头却偏偏在这件事上少了根弦,还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生怕晚一步表态都会失去岳珥兄长的认同,迅速开口为自己的话添加筹码:“无论她变成什么样我都喜欢她。”

  此言一出,岳珥就知道完了,长兄生气了,她再去解释必然被划归为被皮相迷惑犯傻的那类人,将是火上浇油。于是她叹口气,拽住姜归默默往远处挪了两步,打算等岳期缘冷静些再和他仔细解释。

  在此之前,还是让濯九洲了解一番口不择言的下场吧,希望他以后能在这方面稍微长点记性。

  “晓晓。”听完濯九州的话,岳期缘笼袖站在他面前,面沉如水,正在考虑不顾魂魄初合也要出手揍这个玩意一顿,“把这个禽兽不如的东西赶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