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你爸的事,轮不到你们说。”秦艳柔对谈论自己跟余千峰的事非常抗拒,她看向余思量,“是小量说想跟我谈谈我才过来的。”

  “你跟小量的问题,也是因为你们。”余思源淡声道,“当年我就告诉过你,你继续这样下去,小量早晚也会离开你,是你不信。”

  余思量闻言看向余思源。

  根据他妈的意思,当年不止他姐跟他妈谈过,他哥应该也有过,但具体谈了什么,他没好意思问他哥,只能去问他姐,结果他姐也不知道。

  秦艳柔捧着汤碗,皱着眉道:“他是我儿子,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这几年如果不是你……”

  “我也是。”余思源打断她的话,深深看了她一眼,“对你来说,我跟思念是什么?”

  “当然也是我的孩子。”秦艳柔道,“小时候我难道不疼你们吗?是你们先背叛我的。”

  余思源垂下眼,一边给她挟菜,一边说道:“我是三个人里认识你最早的。”

  秦艳柔没明白他怎么忽然说这些,便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听着。

  “你跟爸好的时候,脾气其实很好,对我来说,你是最棒的母亲。”余思源说着,又给两个弟妹挟菜,“至少在跟你说那件事之前是这么想的。”

  秦艳柔似乎想起了什么,表情僵了一下。

  余思念有点好奇:“什么事?”

  余思源放下筷子,给自己舀了汤,说:“我以为我是最早发现爸出轨的。”

  余思念一愣。

  余思源继续说道:“不如说他一点也不避讳我,有一次去见陶梦琪甚至带上了我,那时候陶梦琪刚怀孕不久,他特地带我去见弟弟。”

  陶梦琪就是他爸带进门的“二太太”。

  余思量听见他这么说时,心里一阵恶心。

  陶梦琪怀孕的时候他哥才八岁,他爸居然堂而皇之带着他去见情人?

  但余思源表情却依旧没变,他低头把汤喝完,又重新拿起筷子,说:“我虽然年纪小,但有些事已经明白了,那时候我心里是向着你的,义愤填膺,想帮你出气。”他说着看向秦艳柔,“但我太小,不知道我能做什么,只能把这件事告诉你,我以为你会生气。”

  秦艳柔表情已经僵得不行,她说:“别说了。”

  但余思源没有闭嘴,他继续说道:“但你不止没有生气,还对他加倍好,有一度我很不理解,后来年纪渐长才明白,你是在挽回,但我依然不理解,直到前些年我自己也结婚了,我才明白,你早就知道了。”

  余思念闻言下意识看向余思源,惊讶道:“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余思源冷冷瞥了她一眼:“你嫂子没有出轨。”

  余思念立刻闭上了嘴。

  倒是余思量有些明白他的意思:“哥是想说,夫妻两个生活在一起,如果对方有什么问题,多少是能看出来的。”

  余思念闻言了然。

  她没结过婚,但谈过恋爱,多少也明白这种感觉,只是刚刚没想到这上面去。

  但想明白后,她的心忽然有点难受。

  她说:“这么多年了,你都没离婚。”

  其实年少时她听过很多他妈不离婚的“借口”,大多是为了他们。

  为了他们能在完整的家庭长大,为了不跟他们分开,为了不让人嘲笑他们是没爹妈教养的孩子,但随着年龄增长,她宁愿去面对这种恶意,毕竟亲人造成的伤口远比陌生人来得要更疼、更难治愈。

  秦艳柔怒道:“如果我跟他离婚了,不就便宜了陶梦琪跟李韵那两个贱人。”

  余思念闻言深深看了她一眼:“十几年前听你这么说我其实是信的。”

  秦艳柔看向她。

  余思念却撇过眼,说:“但长大后,我发现你这句话只是自欺欺人,如果你在乎的真的只是钱,那你应该能理解哥才对,但你那么恨他,觉得他教坏了我,还想教坏小量。”

  秦艳柔皱起眉:“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秦思念看向她,“如果真的是为了钱,那你想用什么去争?就靠你那些疯疯癫癫的手段吗?”

  “什么叫疯疯癫癫,你……”

  “她也没说错。”余思源打断秦艳柔后面的话,“如果是为了钱,你就应该不该去管爸,只要你们一天没离婚,他的财产永远有你的一半,家里的钱你可以随便挥霍,爸虽然在感情上不怎么样,但对钱财向来不吝啬。退一步说,就算你不想留着这段失败的婚姻,你也可以选择离婚,离婚后你一样能分到很大一笔财产,你可以继续追求你的梦想,但是你两个都没有选,你选择在爸每次回家时哭闹,跟他吵架,为什么?”

  秦艳柔不说话了。

  余思源继续说道:“我也想过你是不是因为爱他,爱得神智不清才不肯离婚,但你偏偏恨他,恨到把我们也当仇人,既不是为了钱,也不是因为感情,那你会是因为什么?总不能是你觉得他会回心转意吧?一年两年你相信他,难道十年、二十年,你还是相信他?”

  秦艳柔闻言张了张嘴,似乎想回答,但余思念嘴比她更快:“你肯定要说是为了我们,但我们已经长大了,就连年纪最小的小量,都已经成家立业,你随时都可以离婚,我们可以给你找最好的律师,帮你周旋,也会继续赡养你,你愿意吗?”

  秦艳柔攥着手没有说话。

  “你不愿意。”余思念垂下眼,“可能你想过,但你选择了不离,因为你不想承认自己的失败。”

  她这句话像是一根针,一下戳破了秦艳柔的情绪,秦艳柔忽的尖叫起来,一把将桌上的东西“哗啦啦”扫到了地上,她骂道:“你们现在是什么意思?我怀胎十月、冒着生命危险把你们生下来,你们不感恩就算了,现在是一起来审判我吗?!”

  食物的汤汁洒了一桌,顺着木质的桌面蜿蜒流动,滴滴哒哒滴落到地上,滴落到三人的衣物上,但三人谁也没动,余思源甚至还捧着汤碗,低头喝了一口。

  他过于冷静的态度让秦艳柔觉得窒息,她尖叫着上去打掉他手里的碗:“不准喝!”

  余思源手僵了一下,旋即伸手抽了张纸擦了一下手,淡声问道:“闹够了就坐,我们继续谈。”

  秦艳柔顿时僵住了,她这一拳像是打在了棉花上,却不暖和,也不绵软,因为棉花里藏着针。

  这是第二根针,比刚才更尖锐,更让人害怕的针。

  每次她大吵大闹,她的丈夫会跟她吵,她的女儿也会跟她吵,而她的小儿子会安慰她,只有这个大儿子,像是一个冷冰冰的机器人,无论她怎么闹,永远都是冷眼看她。

  但她不想坐,不想妥协。

  她就那么站在那,说:“我们有什么好谈的,你跟你妹妹应该跟我道歉。”

  “道歉了然后呢。”余思念抱着手看她,“你也会跟我们道歉吗?”

  秦艳柔皱眉:“我又没做错,我为什么要道歉。”

  余思念笑了:“小量特地请厨子做了一桌你爱吃的菜,你没吃两口全给打翻了,你不该道歉吗?”

  “钱我会付。”秦艳柔道。

  余思量倒不是很伤心,他只是有点无力,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想解决问题,结果弄得一团糟。

  他低着头看着滴落在衣服上的汁水,心想早知道不来了。

  “思念。”余思源看了妹妹一眼,“不用争这些,没有结果的。”

  于是余思念不说话了。

  但秦艳柔一点也不想跟这个大儿子说话,她总觉得他会说出自己不喜欢的话。

  然而她越是逃避,余思源却越尖锐:“你怕什么?”

  秦艳柔皱着眉没有说话。

  这时,余思量冷不丁说了一句:“怕我们当面拆穿她只是把我们当工具的事实。”

  秦艳柔面色一僵,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余思量。

  她一直以为最小的这个儿子是最乖、也是最好拿捏的,却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一时间觉得只觉得汗毛都竖了起来。

  余思念看她那惊悚的表情,忍不住笑了:“觉得恐怖,不认识他了?”

  秦艳柔没有说话,但她心里的确是这么想的。

  “别傻了。”余思念嗤了一声,“多亏了你,小量从小就对别人的情绪很敏感,你总说我跟哥早熟,其实小量说不定比我们更早熟,你知道他这样的孩子最擅长什么吗?”

  秦艳柔绷着脸没有回答,余思念便继续道:“最擅长观察,尤其越在乎的人,他观察得越仔细,而他一直跟着你,甚至有很长一段时间,他身边只有你一个亲人在,更何况……他很怕你。”说到这时,余思念忽然很轻地笑了一下,“越是害怕,所以越要关注你,以免什么时候惹你不开心,你又要发疯,你天天把没人在乎你、没人理解你挂在嘴边,事实上这个世界上除了你自己,没有人比小量更了解你了,但是了解你有什么用呢?越是在乎你,越是容易被你伤害。”

  “你别胡说!我从来没有伤害过小量!”秦艳柔惊道,“如果不是小量惹我生气……”

  余思念闻言又是笑:“我们三个就没有不惹你生气的时候,大概我们这辈子最大的错误就你是叫你这一声妈吧。”

  秦艳柔顿时像被掐住了喉咙,连呼吸都感觉困难无比,大儿子冷漠没有感情,女儿尖锐处处和她做对,他几乎是下意识看向乖顺的小儿子。

  但余思量没有说什么,他坐得远,秦艳柔刚刚那下没把所有的菜打翻,他正拿着筷子在吃他手边那道口水鸡。

  往常她觉得这样的小儿子很好,听话又乖巧,虽然不爱说话,但这点小小的缺点,她完全可以原谅,但如今有了两个大的对比,他才惊恐地发现,比起大儿子,小儿子此时的态度似乎要更加冷漠。

  不,不是冷漠,是不在乎。

  她再去回想以前和余思量相处的日子,试图从回忆中扒拉出他同自己争吵的印象,却发现余思量似乎从很早以前就不会再跟自己吵架了。

  无论她说什么,余思量永远都是答应,就算是根本没有打算做的事情,嘴上也会说好,等她发现了,生气了,再去找麻烦时,余思量也只是一脸冷静地听着,有时候她说得重了,他才会顶上那么一两句嘴。

  但也仅仅只是这样。

  秦艳柔心脏一下像被揪紧了,她忽然发现了一件比丈夫出轨更让她难以接受的事情。

  “小量。”秦艳柔声音有些发虚,“你告诉妈妈,你今天是不是有什么打算?”

  “是。”余思量道,“其实我本来想好好跟你说,但你根本不听我们讲,每次我们试图跟你沟通,你不是逃避就是发火,我试了很多很多次,但是你永远陷在自己的逻辑里不肯听我说半句话。所以后来我就不说了,反正你也不听,我还不如跟我的娃娃说,他们起码会安静地听我说完,但后来我连说的兴趣都没有了,与其去倾诉,我不如玩游戏,起码还有点乐子。”

  秦艳柔又想起余思量总是捧着手机,而且一玩就沉迷,经常听不见他说话,他没因为这事儿少说他。

  “滋味好受吗?”余思量淡声道,“我这么多年在你身边,无时无刻都是那样的感受,但最大的区别是你只要发火,只要大喊大叫,我还是会理你,但我发火,大喊大叫,只会让你骂得更大声,跟你沟通就是自讨苦吃。”

  秦艳柔瞬间明白了:“你是在报复我。”

  “嗯。”余思量垂下眼,“很幼稚的报复,可能连小学的孩子都不如,但你是我妈,我能怎么办呢。”

  “小量,你别这么说。”秦艳柔这回是真的有点害怕了,她感觉自己最心爱的小儿子好像在离自己而去,而她抓都抓不住,也不知道要怎么抓住。

  余思量看着她的表情,唇角很轻地翘了一下:“这有什么好害怕的,你真正该害怕的是我高三暑假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那一天晚上其实我拿了把刀,在你床边站了很久很久,久到我差点没有拿住那把刀。”

  他这话一出,连另外两人都吓到了,更别说秦艳柔,她脸色瞬间煞白:“你说什么?”

  余思量没有回答她,而是自顾自地说着,用最平淡的语气说着秦艳柔这辈子听过最恐怖的话:“我一直在盼着十八岁,我以为只要我成年了,我就可以摆脱你,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你不喜欢我画画,我就不画,但我可以学习,我可以靠自己考上京美,如果他们不要我,那我就去学天文,去研究我最喜欢的星星,但是那份通知书上说,我被京戏录取了。”

  余思念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她几乎是尖叫出来:“你疯了吗?你居然改小量的志愿?!”

  “他当时不是什么都没说吗?”艳秦柔也尖叫起来,“我以为他愿意的!”

  余思量看了她一眼:“我那时候不知道怎么办,我去问老师,老师劝我跟你好好沟通,我去网上查,大家都说没办法,还有一些跟我一样的人他们最后都选择了复读,但是我不想……我不想再面对你了,所以我放弃了京戏。”

  那是那个年纪的他能做到的最大限度的反抗了。

  “我以为到了大学我就再也不用见到你了。”余思量说到这里,忽然笑了一声,“第一次在大学里面见到你的时候,我真的很后悔那天晚上心软了。”

  秦艳柔听完,腿都软了,她扶着桌子,不可置信地看着余思量:“不可能,你不是那种孩子。”

  “为什么不可能呢?”余思量道,“就像你说的,我不像哥跟姐他们那么聪明,所以我想不到一个更好的解决办法。”

  他说完就感觉手被握了一下,微微一愣,转过头就看见余思念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她说:“对不起,我们应该再多关心你一点的。”

  余思量摇了摇头:“你当时又不在国内,哥又是最忙的时候,顾不上我也正常,再说这本来就不是你们的责任,而且……都过去了。”

  虽然这么说,但余思念知道永远不会过去的。

  “真的过去了。”余思量回握住于思念的手,“其实我本来已经放弃了,我就想,现在的一切可能就是我心软的报应吧,那不如以后就听妈的,她说什么我就做什么好了,但是遇见子衡之后,我才发现活着也不是那么没有盼头,这次约妈出来,其实就是想跟她说我想退圈,想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去做吧。”余思源道,“只要是让你开心的事情,你就去做,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来跟我说。”

  秦艳柔听见他要退圈,连忙走过跑过去抓住他的手:“不行,你不能退!”

  “不是来征求你的意见的,我已经决定了,只是想跟你说说,我为什么会这么做而已。”余思量道,“我也不是恨你,或者说以前恨过,现在不恨了,我现在只想过好将来的人生,我不想再当你的傀儡了。”

  秦艳柔闻言哭起来:“我从来没那么想过你,我只是想你好而已。”

  “你到现在还在说这种话。”余思量语气有些失望,“妈,你还想念娱乐圈,就自己回去闯,去拍戏,去唱歌,去做你喜欢的事情,你有实力,又有过去的光环,不会缺工作的。你不能再沉浸在幻想里了,面对现实吧,你一直后悔当年不该嫁给爸,也不该退出娱乐圈,但无论你再怎么后悔,这已经是事实了,就算我现在变成顶流,难道时间就会回到那个时候吗?”

  “我没有后悔。”秦艳柔还是不愿意接受,“我当年的选择是对的。”

  “既然你觉得对,那就继续为你的选择负责吧。”余思量道,“等这部戏结束,我就会宣布淡圈,以后应该不会再接什么工作了。”

  秦艳柔还想再劝,但余思量已经站起来了。

  他到楼上拿了几身的衣服,一套交给余思源:“这是子衡的衣服,他跟你差不多高,应该可以穿。”他说着,又把另一套交给余思念,“这是我的,你先将就着穿,等回去再换。”

  说完,他又把剩下那套放到秦艳柔面前,说:“这套是之前逛街看到的,我觉得挺适合你就买了,你试试看,要是不喜欢,回去就扔掉吧。”

  交代完,他便回了楼上换衣服。

  余思念看着他弟弟,忽然想到很久以前她对他哥的评价,苦笑道:“最不像余家人的人,最像余家人。”

  “我倒是觉得这样很好,不容易受伤,真正能伤害他的,只有家人。”余思源说着看了,秦艳柔一眼,“但以后不会了。”

  秦艳柔整个人一僵,旋即像是被放了气的气球,整个人都颓了下去。

  余思源拿着衣服走到她面前,垂眼看她,说:“爷爷打算越过爸,直接把家里的产业交给我。”

  秦艳柔愣了一下,抬眼看他。

  余思源道:“以后无论是陶梦琪还是李韵,或者是爸在外面养的那些小情人跟他带回来的孩子,甚至是爸,都得看我的脸色,这就是我想要的。”

  秦艳柔有些不可置信:“你这些年就是在算计这些。”

  “嗯。”余思源道,“我早就告诉过你,哭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秦艳柔闻言愣了很久,久到余思量已经换完衣服下来,满脸笑容地问余思源要不要一起出去吃饭,她才忽的笑了一声。

  “思念说得对,我跟你爸天生一对,你们三个才是真的一家人。”她说着垂眼看着手上的衣服,是她会喜欢的料子跟颜色,她的小儿子永远那么贴心。

  她其实都明白。

  她知道自己不对,但是没有办法。

  她没办法接受自己当年所托非人,却又对余千峰无可奈何,唯一能把握在手里的只有她的孩子。

  她生下他们自然也有决定他们一切的权力,就算她做错了,他们也不可以指责她,因为她是妈妈,她的孩子应该原谅她的。

  但很多父母犯了严重的教育失误,不是因为第一次当父母缺乏经验,而是因为第一次品尝到权力的滋味于是都不知道怎么当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