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仙侠武侠>二十诸天【完结】>第221章

  慕容焉仰天泪下,道:“段将军你说得很有道理……”

  荆牧洪声大笑,词色悲伉地喝了声好,戟指道:“但不管如何,我们昔日终究有结拜之谊,今日为了阻止同族杀戮,我们二人就在阵前一决胜负,败者就率军退避三舍,如何?”

  慕容焉黯然失色地点了点头,目顾漫天飞雪,应了下来。当下两人各自传下号令,三军不得妄动,并将两人的约定传檄三军,段国与慕容的士兵无不知道慕容焉与荆牧的交谊,如今目睹兄弟相残,不禁想起自己将与同族相残,纷纷慨然而惊,更为慕容焉兄弟的深情大义所感,阵前刀枪如林,千军一呼,令人怆然涕下。

  慕容焉泪水化冰,弹剑吟道:“千军一呼战雪陵,燕地弹剑啸歌吟。此雪当染手足血,定燕灭燕折不还……”

  荆牧闻言放声大笑,突然纵骑而上,挥剑迎上。飞雪之中但见两匹健马纵横盘桓,定燕、灭燕两剑顿时交在一处,双方前军静立无息。慕容焉心中滴血,他不知自己今日该输还是该赢,他若是赢的话,大哥荆牧回去可能要被问斩,但他若是输了,卫城拱手让人,京师棘城立时岌岌可危,慕容接着就会灭亡,而荆牧也会受尽世人的唾骂,以他的性格,到时一定会拔剑自刎追随自己于黄泉之下。也就是说,今日不管是胜是败,两人的命运都注定了悲惨的结局。

  荆牧见他分神,猛然断喝一声,一剑正中慕容焉的马股,那匹骏马顿时疼得一声嘶鸣,踢立为起,慕容焉猝不及防,一个跟头被甩出三丈之外的雪中,荆牧故意得意地纵声长笑,飞身下马,紧跟着不待慕容焉起身,长剑急递而到,道:“慕容焉,天下人都说你剑术冠盖天下,今日怎么如此不济,起身!”

  慕容的压阵将军皇甫真与众军无不大惊,但段国的三千旋刀神骑营却无丝毫喜悦之色而大喊助威,两军阵前的人谁都知道,他们兄弟二人无论是哪一方胜了,对方都不是赢家。这场奇怪的比试,在有战争以来,根本没有出现过,整齐的千军万马,本该纵横齐喑,但如今却一点声息也没有。刀枪如林,却只闻雪片簌簌!

  慕容焉眼中泪下,突然“啊”地一声大叫,忠义的冲突令他狂啸而起,手中长剑突然骤如疾风,拌着飞雪,卷了过来。荆牧也断喝一声,但见风雪之中两道人影纵横交错,剑光凌厉,一直战了五十多招,那荆牧愈战愈勇,剑势也越来越盛,慕容焉大希望藉着疾声断喝和狂风暴雨般的攻击掩饰内心的痛苦——他已经失去了自己最爱的女人,一个尊敬的二哥,如今他不能再失去自己的结义大哥了,但他更不能失去自己的故国。倏忽凌厉的剑招与荆牧的长剑交叠一处,连绵不绝,但就在荆牧剑势最盛之时,胸前防守突然洞开,慕容焉哪里料到此举,手中长剑一个收挽不及,纷纷扰扰的飞雪之中,突然红光迸现,鲜血一轮,慕容焉手中的定燕剑一剑破胸而入,荆牧大叫一声,手中长剑横斩而下,万人目见一道白光一闪,但闻“锵!”地一声惊鸣,定燕、灭燕二剑猛然折断,而荆牧也惨呼一声,倒在血泊之中。

  所有的争锯都在静谧之中消失了……

  荆牧与慕容焉的比试虽然结束了,但两军却没有一点回应:或是痛哭声,或是欢呼声……

  慕容焉凄厉地一声惨叫,扑地就是一口血箭,手中真气突然将那截断剑化成了片片雪花,猛扑上前,紧紧地抱住了他的大哥,嘶声地呼喊着:“大……哥,大哥,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还手……我立誓一生不杀一人,你为何要陷我于不义,让我亲手杀了我大哥……”慕容焉怆然泣下,将荆牧抱在怀中时,但见那半截定燕剑已然穿胸而过,鲜血汩汩,正要止血,却被荆牧一把抓住他的手,嘴中鲜血沥沥不止,双眼含泪望着慕容焉,想要说什么话,但终于颤抖着嘴唇,没有吐出一个字。

  慕容焉凄然泣下,已知他的意思,泣道:“大哥,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要我看着你走,你想念二哥,他……他现在很好,已经回归了中原,成亲世其家了……”

  荆牧闻言,眼中突然射住了异彩,精神一振,紧紧抓住他的手,泪如泉涌。慕容焉浑身颤抖,潸然泣下,道:“大哥,我知道了,当年我们插箭为香,在三卷《诗经》之前义结金兰,我们都没有……没有背叛盟誓,还有……”

  荆牧眼中突然有了高兴的笑容,但这笑容浸浴在泪光之中,永远地凝滞在了纷纷扬扬的大雪之中。还有什么,荆牧永远听不到了,但慕容焉却痛声泣着继续地说着:“我们三兄弟的鸡黍之约……”

  荆牧眼中无憾地仰望天空,浩浩莽莽,横无际涯,漫天飞舞着梨花。远处,旌旗烈烈,袖带飘扬,刀枪如林,映着皑皑白雪,广泛寒光,鲜明的铠甲,浩荡的阵势,安静的战场,飞舞的雪花,殷红的血迹……所有的事,都在的一切都在千军万马悄然的退去中消失,只有慕容焉,抱着他的尸体,突然变得孤自一人立于茫茫天地之间,徜徨地奔入了夜中。

  ※※※

  亥牌时分,雪下得益大。

  段国的大营之外,突然出现了一道人影。

  守营的大将军名叫段隔,乃是段国数一数二的勇士,身材魁梧,力大无穷,生性好斗奢杀,每次战阵驰突冲越,勇悍无匹,时人无人敢撄其锋,不论军情胜负如何,他定要斩下数十颗人头方才罢休,慕容对此人莫不闻风丧胆。这时他正在营中围炉饮酒,突然有士卒来报,说营外突然来了一个人,单人独剑,直奔段国连营,问他该如何处置。

  段隔心中大怒,骂了一声道:“妈的你找死,没看见老子在喝酒,还敢打扰,什么单人独剑,放箭把他给我射成一只刺猬,然后取了他的心肝给我烤了下酒。”

  那士卒胆战心惊,急忙领命出去。段隔哼了几声,饮了一会儿,仅隔片刻,那士卒突然又满头大汗地闯了进来,禀报说营前万箭齐发,那人竟然毫发无伤,缓缓闯到了营中,如今正走过来。段隔心中一惊,猛然想起了一个人,这个人他只闻其名,未见其人——他就是威震天下的慕容焉,当下急忙问那人样貌,正在这时,帐外突然大乱,段隔急忙提剑而出,还未问清原由,一道人影却已突然到了自己面前,影子一定,顿时看清了他的样貌,却是一个白衣少年。心中一骇,大叫一声“慕容焉”,手中长剑疾递向他的胸前,但这白衣少年轻轻曲指一弹,正弹在他力道无穷的剑尖之上,那柄几十斤的大铁剑竟象朽木一般,锵锵地碎成了十几段,四射飞出,夺夺地深深嵌入大木柱中,还有一截砰地一声将段国军旗拦腰截断,声势骇人已极。

  四下众人虽然围笼了不少的人,但听到“慕容焉”三个字,纷纷一惊,不禁上下打量,不敢遽然上前,如今又被他这一手功夫,骇得众人皆惊,段隔吓得浑身颤抖,双眼惊骇地望着这人,一向杀人如麻的他与这少年目光一触,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大冷的天冷汗直流。

  白衣少年淡淡地道:“我是慕容焉,带我去见段王。”

  段隔被慕容焉沛然莫御的气魄慑得六神无主,这时也顾不得许多,连连点头,他颤抖着命四下士卒散开,战战兢兢地引着慕容焉直入中军大营,不足片刻,到了一座漂亮宽大的大帐之前,还未来得及上前通秉,慕容焉倏然在大雪中驻足立定,向大帐内答道:“段王陛下,外臣慕容焉深夜造访,失礼了。”

  那大帐中听到此言,突然冲出十五个紫衣剑客,这群人手中都提着长剑,闻声、拔剑、出帐、围聚、出剑,所有的动作都在一息之间,间不容发,段隔骇然立在一旁,仅此功夫,十五柄剑一起递到,慕容焉渊凭岳峙地素手一挥,众人眼前一花,但觉手中长剑似乎被动了一下,再看时无不大骇,原来慕容焉一手竟然折断了十五柄剑的剑尖,如今他一手握了十五枚剑尖,舒手一挥,那一捧剑尖突然疾嵌入五丈外的一根木柱上。

  那十五剑客骇然惊顾,正要再次攻上,正在这时,外面的旋刀神骑营守卫听到声音,立刻有六百多人轰然冲了进来,数百枚白如霜雪的强弓精钢镝头纷纷对准了这个少年。但慕容焉却湛然不动,慨然无惧,头也不回地扬臂向那群旋刀神骑营的守卫一伸,那群士卫突然纷纷弃箭,轰然跪了一片。这副情景顿时吓得那十五名紫衣剑客惊恐万状,大声地喝斥那群旋刀神骑卫道:“你们……你们怎么都扔箭跪下,这个人是慕容的刺客,入营欲图刺杀主上……”

  旋刀神骑卫闻言,依然跪地不起,置若罔闻。

  几人惊惶地望着这个少年,突然看见了他手中的东西——一枚三千旋刀神骑营的节钥兵符。有了这枚节钥兵符,段国铁骑中最精锐的千旋刀神骑就可以随意调配,而国君也无权过问,历来历代的军队无不如此,向来是认符不认人。这枚当年被汝鄢冉冉盗走的兵符,在她离开燕代时,送给了慕容焉,而如今,慕容焉只是将它举在手里,在漫天飞雪的敌营中接受千军礼拜。

  正在这时,帐内突然传来一个威严的声音,道:“果然是慕容焉,天下能一招挫败我手下十五虎,一手令三千旋刀神骑恭身听命的也只有你了,你们都退下!”

  那十五名紫衣剑客与段隔神情猛然一震,都惊遽地退了出去,慕容焉向那群旋刀神骑卫挥了挥手,数百人方取了兵器,各自散开,一时之间,空旷大中军大帐内外,只剩下慕容焉、段王,还有漫天的飞雪。但慕容焉并未入帐,段王也没有出帐,段王道:“你是来求和的?”

  “我是来送和的。”

  “送和?你想让我段国退兵么,你虽然拥有三千旋刀神骑营的节钥兵符,但与段国十五万大军相比,不足一提。”

  慕容焉道:“我若是想靠他们取胜,方才就会命他们杀了你。”

  “那你凭什么要段国十五万大军无功而返?”

  “大王虽然控弦十五万,但与宇文和慕容两国的兵力加在一起相比,如何?”

  “宇文有铁骑二十万,慕容也有十万,段国自然不如两国的实力强盛,但投鹿侯似乎忘记了,宇文乃是我段国的盟友,而不是慕容的。”

  慕容焉道:“但现在宇文的国君悉独官却在与我家主上在对面的山上畅饮。”

  “什么?”段王骇了一惊,继而又道:“你想欺骗我么?”

  慕容焉冷冷一笑,道:“大王其实早就相信了,今日白天,我慕容才送出酒肉无数犒赏宇文的二十万大军,这件事恐怕大王也知道吧?”

  段王似乎沉吟一回,道:“这又如何,即使慕容和宇文联合,我段国与高句丽国有何惧哉?”

  慕容焉道:“只怕高句丽王未必与大王如此齐心,先前宇文与贵国不也是信誓耽耽么,如今又如何?”

  帐内的段王无言了,只剩下慕容焉独立雪中,一动不动,道:“这时慕容与宇文刚刚议和,士气大振,而贵国与高句丽却相互猜忌,若是我估计不错的话,今晚高句丽国就会撤军南归,因为最后撤走的必然要负起断后的重任,我今日来是念在段国、慕容乃是同族,不忍被外族利用,造成同族相残的局面,而大王此时撤军,不是畏怯逃走,而是顾全民族大义,两国百姓。”

  段王沉默良久,喟了一声,缓缓地道:“慕容廆果然没有用错人,慕容焉,我已经有了决定了,但在这个决定之前,我还想知道……”

  慕容焉不待他说完,早已明白,道:“三千旋刀神骑营的节钥兵符是如何到外臣手中,大王不必知道。但大王若是退兵,我今日就归还一半,至于另一半,只要大王答应我一个条件,我自回派人送到贵国京师。”

  段王轻“哦”一声,道:“什么条件?”

  慕容焉道:“贵国大将军荆牧战死阵前,理应受万民拥拜。但万民贵不及国君一人,外臣已命人将段将军的尸首运回他的故里,我只要大王回国后亲自前去祭拜悼唁,令他永受香火,刀兵无侵,我自然信守承诺,命人亲携另一半去令支面见大王。”

  帐里沉静了一会,那声音大突然下定决心似的道了一声好,道:“我答应你。”

  慕容焉道:“以大王的名声,祭拜悼唁过之后若是出了事,大王脸上也不好看,外臣希望大王一诺千金!”一言及此,他素手一挥,一半节钥兵符“嗖!”地一声,飞入帐内,“夺!”地一声嵌在兵器架上,慕容焉抱拳一礼,道了声“告辞”,撩衣振去一身浮雪,仰望暮雪无涯,飘然轻举,纵身远去……

  慕容焉走了,他虽然立下了不世的战功,但却并没有再回京师,而是挂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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