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仙侠武侠>二十诸天【完结】>第199章

  这时,那帘后的晓霞郡主却突然开了玉口,众人但闻那声音美得如莺声呖呖,珠落玉盘,缓道:“怎么,投鹿侯不敢说么?”

  此言一歇,其他几人自是不解。慕容焉乍听到这位晓霞郡主声音,却猛然沁出一身冷汗,瞠目无言。这声音他太熟悉了,不知魂牵梦绕了许多回,每当午夜梦回,这个熟悉的声音似乎依稀还在,但觉烟空心碎,冰凉暇枕,永夜无眠。为了这个声音,他几乎倾出了摩利国所有的实力,却怎么也想不到,却在这段国的大内深宫之中出现。

  慕容焉忘记了这里乃是王宫,缓缓起身,惊遽地望着帘后那个窈窕的身影,西门若水等都不知他为何突然起身,这在大内来说,是犯上无礼,几个侍女也不觉一怔,却闻慕容焉声音疑诧悲怆地道:“郡主……你……你是谁,你的声音……”

  一个侍女突然道:“大胆,你个外臣怎敢在段国大内对郡主无礼!”

  荆牧与卓北庐也不禁焦急,低声喊他,但慕容焉根本没有听到。

  帘帏之后那个熟悉的声音又起,道:“我……我当然是晓霞郡主了……”

  慕容焉闻言益加肯定了,颤抖着道:“请问郡主有没有到过我慕容,又认识不认识一个叫赵馥雪的人?”

  那里面的晓霞郡主似乎浑身一颤,想装出生气的声音辩解,但却欲盖弥彰地道:“我……自幼长在深宫,从未离开过令支半步,更不认识一个叫……叫赵馥雪的人……”

  慕容焉突然悲从中来,神情猛转枯槁健淬地道:“那郡主又认识不认识一个叫慕容三问的人?”

  “不认识!”晓霞郡主没有思考地急忙回答,道:“投鹿侯,今日我已经卷怠,请恕我……恕我不不能再多谈论……”一言及此,她倏然起身,不顾什么礼仪,更不与自己的侍女招呼,环佩翩翩,香风袭袭,匆匆地自帘后隐去了。

  慕容焉心中悲凄地怔在当地,良久无语。那几个侍女本要责他几句,但蓦然看到他伤心欲绝的模样,不知怎地却责不起来,只瞪了他一眼,紧随晓霞郡主的凤驾去了深宫,一时殿内之剩下三兄弟和西门若水几人,几人相互看了一眼,已大概猜到了怎么回事,当下携他出宫。至于自己是如何回到驿馆的,慕容焉一点也不知道,段、卓二人欲要劝他,却被西门若水阻止,黯然地道:“两位大哥,我们还是先不要打扰他了,这时就算我们说什么,他……他也未必听得进去……”

  卓、段二人闻言点头无语,各自退出,西门若水待他们一走,妙目之中倏地蕴满了清泪,幽怨地深望了他一眼,悲怆地急忙躲了出去……

  “她是馥雪,她是馥雪……”慕容焉痛苦地低喃着,从她那惊惧、恐慌、伤心、抑郁的话声中,他能肯定她就是自己的馥雪妹妹,当时虽然隔着一道帘帏,但他几乎能感觉到她的心,看到她幽咽凄美的娇靥,她一点也没改变,绝世的容姿,如云的秀发,深爱倾顾的妙目……

  “她为何不肯认我,她又为何成了段国的晓霞郡主?”慕容焉眼中泪光潸潸,痛苦地想着。他的心如同在扑满针芒的地上打滚,疼痛而不安,但即使在这种无比的痛苦之下,他的心中依然保持着一个完美的影子,在他的心被粉碎得一无所有的那一刻,依然凄然流泪地仰视着这个影子……

  夜,是秋的影子。

  当一鞭残照悄然坠落到了皇城之外,凉景催人,不觉已是晚夕。但见残树筛风,京华湿露,落叶打篷,寒花荡夕,头顶悬罩的星河,熠熠散采,令伤心者目睹此景,无不愁怀绪绕,怆然悲秋。华旭宫内的一处寝宫,宫灯散彩,静静地照着一位玉人,但见她神情凄然,秀眉深蹙,妙目蕴怨,呆滞无神地凝注着一缕清寒,静谧美绝的胭体酝酿着身心的巨荡,倏忽之间,罗袂生寒,一股碎心的深触猛然跃上心头,骤然似乎风吹雨打,透骨酸心,呛然抛下一泓清泪……

  稍时,有一侍女见闺中灯光依然,不禁前来口门请安,道:“郡主还没有安寝么,要不要奴婢伺候?”

  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晓霞郡主,她将悲咽的声音压下,道:“你去休息吧,我没有事。”

  那侍女恭应一声,挑灯自去。宫院之中又恢复了静谧,她的心又回到了悲伤。良久,窗外倏忽传来一片叶落之声,一个枯槁健淬的身影如一爿秋叶,轻轻地落在了她的窗外,远处的宫灯将他憔悴的身形映在了她的花窗之上,静静地默立着,凝然欲言无语——他是慕容焉。

  “是谁?”晓霞郡主乍见人影,惊遽地道。

  窗外的人没有回答,依然静立在冷秋孤寒之中。

  晓霞郡主“啪”地提剑走出闺阁,开门一看,她的心顿时碎了,这个俊伟的少年一向绝朗无碍的灵眸如今深深地望着她,令人悴不忍睹,而他眼中的她窈窕娉婷,清丽如雨后荷莲,乌云分叠,眉如远山,一点朱唇,两行碎玉,一点也没有改变。

  晓霞郡主望到他的脸颊,芳心突然剧颤,花容憔悴,贝齿将牙一咬,冷冷地道:“你……你不是投鹿侯么,为何夜闯深宫?”

  慕容焉听着她的声音,眼中泪突然籁籁滴落,笑着哺哺道:“是你,是你,我又见到你了……”

  晓霞郡主心中滴血,面上冷峭地望着他,但又怕惊动了宫内的侍卫,并不大声叱叫,道:“我劝你还是赶紧走的好,若是惊动了大内侍卫,你休想生出令支城……”

  慕容焉不退反进,道:“你为何如此但心我的安危?”

  晓霞郡主心中益急,一挥手中长剑,道:“你莫要再上前一步,我……我就拔剑刺你,我是段国的晓霞郡主,你快走。”

  慕容焉依然上前一步,目光深注地凝视着她。

  晓霞郡主心中大急,将玉齿一咬,“锵!”地一声猛地拔出了长剑,嗤地一声递了出去,她这一剑剑势不快,但却依然扑地正好刺入了慕容焉的身上,吓得她呀了一声,娇靥惨白,妙目之中突然涌出了一泓泪水,颤抖、惊恐地望着他,道:“你……你为何不躲?”

  慕容焉望着那柄长剑,那剑镡之处,幽夜的逸光照在上面,泛着清冷的光,映出了一个‘雪’字,他猛地抓住那柄剑在自己身体之中一翻,顿时手中,身上尽是淋漓的鲜血,晓霞郡主眼中惊骇地望着他,慕容焉的目光落在了另一面的剑镡之处,上面却是一个‘焉’字。

  晓霞郡主妙目一红,泪水又夺眶而出,啊地一声,长剑锵地坠地,她痛苦地望着他,想扑上去抱住他,永远也不要离开他,但一个声音突然如旱天惊雷,将她震怵在当地,丝毫迈不动脚步。正在这时,王宫内的侍卫听到声音,纷纷执了灯笼火把,提着刀剑轰然向这边涌来。

  晓霞郡主骇然一惊,急忙道:“你……你快走,否则谁也救不了你!”

  慕容焉一动不动,眼中泪湿。晓霞郡主见劝他不动,正不知如何是好,正在这时,宫墙之外突然跃来一道人影,晓霞郡主尚未看清此人面目,那人已猛然挟住了慕容焉,倏然纵身一提,顿时飞上宫闱高檐,再晃时却已到了十丈外的微月之下,朗朗疏星临照之下,一袂一飘,却已如大鹏一般无踪了。

  众侍卫纷纷涌到此地,见晓霞郡主在此,轰然跪地,道:“属下等救驾来迟,罪该万死,不知郡主贵体是否有伤?”

  晓霞郡主恍然惊醒,急忙自地上拣起那柄剑,道:“本宫并无手伤,你们速去派人到四处察看,入宫的乃是个满脸胡子,手上有刀疤的江湖人,你们快去!”

  众人闻言,先谢过不责之恩,当下纷纷提着兵器,应命而去。这时,几个伺候郡主的侍女更是吓得战战兢兢,须知郡主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她们首当其冲地要被处极刑,当下纷纷围了过来,仔细查看,见郡主并无任何伤害,方稍稍放了些心,拥着宫主回去。晓霞郡主实在心中忧郁,当下将诸人遣回,自己却痛心疾首,一想到慕容焉心伤欲绝的模样就不禁芳心如同刀绞,见外面安静下来,急忙提剑出去,悄然出了王宫。她已经不能再忍受了,她想立刻和慕容焉相认,告诉他自己就是他的馥雪妹妹,她掠动身形向驿馆方向走去。

  当她行到一处街心,对面房上突然射下一道人影,渊凭岳峙地立在了她的面前,背对着她,拦住了她的去路,晓霞郡主心中焦急,但看此人俨然是冲自己而来,料躲不过,遂急急地道:“你是谁,为什么挡住我的去路?”

  那人缓缓转过身来,却是一张气质非凡,面貌一般的男人的脸。

  这人道:“我叫卓北庐,是慕容焉的结义二哥。”

  晓霞郡主一怔,但她也曾听慕容焉说过此事,当下遂一抱拳,道:“原来是卓二哥,我……我现在要去找你三弟,你带我去吧。”

  卓北庐摇了摇头,道:“我不能带你去。”

  晓霞郡主急道:“为什么?”

  卓北庐望了她一眼,道:“我三弟此次出使令支,乃是为了三国议和大事。如今你若以郡主的身份前去找他,首先是段王要杀了他,接着慕容也会将他视为罪臣,三国的百姓会将他视为为一己之私而辜负天下人仰望的千古罪人,这件事是你希望的吗?”

  晓霞郡主闻言怵然一惊,娇靥惨淡,良久眼中泪下,凄然地道:“但……但我怎么忍心看他如此伤心啊……”

  卓北庐仰天一叹,道:“当年我们三兄弟结义之时,就曾立誓要矢志于三国苍生,如今经过三弟苦心孤诣的努力,三国议和终于有望,三国百姓无不额手称庆,而姑娘先前不认我三弟,不也是为了这个原因么,如今眼看三弟大业将成,三国千万苍生将要过上好的日子,你忍心就此将他的志向覆灭了吗?”

  晓霞郡主闻言浑身一震,猛然沁出一身冷汗,良久无言。不错,她先前不认他,也是为了完成他的理想,赵馥雪与他在霁霖幽谷情同夫妻,最知他的布衣之志,如今若过真和他相认,后果不实在是不堪设想。

  卓北庐望了他一眼,深叹一声,道:“这件事孰重孰轻,姑娘不妨自己斟酌,如何抉择全在在姑娘一念之间,我毕竟是个外人,不适多说,就此告辞了,你若是想去寻我三弟,他如今或许就在驿馆,在下告辞了……”一言及此,他太息一声,纵身而逝,只留下晓霞郡主一人,静立在秋夜之中,久久泪流无语,终于,她咬牙做了决定,面上溢着一股吃力的坚定,转后向王宫方向而去……

  这时慕容焉并不在驿馆,他被一人救走,那人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大哥荆牧。两人出了王宫,荆牧将他放下,为他上药止住伤口,劝慰半晌,慕容焉只是怔怔不言,这时,他才想起当日段末杯所说一句话的含义:“我劝你最好不要到我京师令支”。原来,他早知道自己与赵馥雪的关系,而这场两国的婚姻,是对他最大的考验。段末杯料定了他要么带着心爱的人而辜负了慕容,要么将自己最爱的人送给自己将来的国君,但因为如此,他也将和慕容元真之间产生间隙隔阂,乃是一箭双雕的毒计。

  这一切慕容焉虽然看得清楚,但他却并非世外之人,如今心中牵挂,却如何能放得下,这步棋沉沉地压着他的心,令他面临着痛苦与生死的抉择——但他却没有去选择的勇气。最后,慕容焉实在不忍让大哥过于担心,凄然一笑,只道无事,并劝大哥先行回府,自己迳自折返驿馆。荆牧知他心中苦郁,只叹自己不能为兄弟分忧,太息一声,振衣回府不说。

  慕容焉一个人六神无主地不知所之,行到一处孤冷的大街之上,突然觉得很熟悉,正在这时,一道鸿影恍如无声的夜枭一般,倏地出现在了街旁一棵大树之巅,幽夜之中惟见一道长身慨然而立,只能见到一双精湛的眼睛,如一对寒星一般,闪烁地凝望着街下的伤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