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仙侠武侠>二十诸天【完结】>第32章

  这时,湖面上翩然摇来一筏,筏上立着一个舟人,莹莹荡荡之中,此人舒手执一竹槁,徐徐而来,看年纪约四十岁左右,头上高挽,带着小冠,身穿大晋国宽领袍服,生得是仙风道骨,清古癯然,丰眉朗目,一双眼睛若浮光略影,纵横无碍,令人一见,立刻心生尘外之感。浑身更有一种说不出的潇洒与悠闲、恬淡,宛若神仙中人。

  屈云一见舟人,不禁失声惊道:“大诏神?他……他是那个神人?但象是石牢里那个……”

  慕容焉没有见过石牢中面壁的人,所以无法比较。仅此功夫,舟人飘然而至,轻轻拂髯一笑,挥槁远谓二人道:“两位,你们认错人了,我不是你们鲜卑的大诏神,而是接你们到对岸的人……”那人遥遥点手道:“怎么,你们不想渡河到对岸么?”

  屈云正在晕头转向,闻言奇道:“你……你是谁,我们怎么会在这里,这是哪里?”

  “我是在此地专候有缘的人……”舟人言语含糊地微微一笑,只转向了慕容焉莫名其妙地道:“那你呢?”

  慕容焉愕然半晌,忍不住心中讶异,诧声问道:“对岸是什么地方,有何不同?”

  舟人闻言,微微颔首,淡淡一笑,说道:“对岸人无其人,国无其国,无人心做作,无刀兵杀伐,理气浑然一体,轻松自在,任意无碍,可以行止随心,立极主万,逍遥至极,这么说你可愿意一行?”

  慕容焉闻言大怔,心忖天下真有这种世外桃源么,但这舟人说到此时态度恭谨,不象有假,若真有,到对岸一行,正是求之不得。当下,他正要答应登筏,但仅此片息功夫,眼前的无限美景突然卷帘般地消失了,茫无涯际的时空又回到了现实,重新化为一团模糊的光影,展现在这个少年眼前——他的眼睛依然无法看清。两个少年忽焉面对石牢,面对石牢里的那个面壁一动不动的人,恍然如同大梦一回,奇异而又不可思议。所有的事发生得那么匆忙,如同白驹过隙,倏忽在任,令人回想起来如同电光一闪,美丽而荒唐,疑为梦幻。但天下哪有两人做同一个梦的道理,这点令两位少年迷茫震惊,手足无措,屈云警惕地望了那怪人一眼,拉了拉慕容焉的衣襟,低道:“焉,他……他和刚才的人一模一样,他……他一定是慕容大诏神……”

  慕容焉心中一惊,已知屈之意,当下向那面壁之人恭敬地攘臂抱拳,道:“前辈一定是不世高人,景中所言更是禅机万里,深蕴玄旨,请为刚才我们在哪里?”

  直到这时,那人依然如如不动,却破天荒地开口了,他的声音两个少年立刻认了出来,正是刚才在梦境中遇到的人的声音,这点更加肯定了刚才的事不是虚幻的。而且常人说话,不管他声音多么微弱,身体也会不由自主地有所触动,但这人纹丝没动,就发出浑然一体、令人如沐春风的语声,轻缓地道:“那里是我的心。”

  “你的心?!”屈云闻言,又不禁诧声奇道:“你的心没有拳头大,如何能让我们三个同时进去,还有个湖,一艘船,你在说谎……”

  那人毫不为意,依然轻舒地道:“我的心非常心,乃是道心,大可以包纳天地,小可以不盈针芥,你们见过此心,可信此心。”

  “我深信此心!”慕容焉突然接口道:“但前辈又是谁?”

  “我是谁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样子你们方才已经见过了,又何奇哉?”

  “你……你是那个舟人?”屈云还是问道。

  “说是也不是,说不是也是,我说过,我自己也不知道。”

  这人虽然没有直接回答,但他此后的沉默证明了他就是那个人,只是此人语透机关,令人片刻之间难以理解,慕容焉神情猛然一震,迟疑了一下道:“前辈有通天彻地之能,为何要任人关在石牢中?”

  那人巍巍不动,道:“关与被关,视乎一心。是施是受,无关大道。世人行嗜欲,我行介独;世人勤声利,我勤内行;世人尚荣华,而我独尚清静,若说‘关’字,或说我将万里江山拒之于石门之外亦可,但牢内牢外,皆从我出,深山闹市,何曾有别,何曾有二?”

  此人语露玄机,深达造化,屈云自然听得云山雾罩,正要发问,慕容焉却突然扑通跪倒,纳头便拜,惊得屈云吓了一跳,目瞪口呆,被他们给弄糊涂了。

  慕容焉道:“晚辈慕容焉今日听前辈一言,若有所悟,若蒙不弃,肯请前辈收我为弟子,焉愿终生执弟子礼,受前辈教诲,以为三生之幸……”言毕,长身三拜。

  那人略一沉吟,缓缓地道:“你既有皈依大道之心,吾心甚慰,但你身后还有人,是么?”

  慕容焉闻言一怔,他知屈云就在身后,随即便道:“是的。”

  青衣人摇了摇头,轻道:“你身后既然还有人在,又怎能放弃万缘,作我弟子?你刚才在我心中‘仙人渡’旁犹豫二十息,冥冥中另有一段缘际,二十年后再来吧……”一言及此,青衣人再也不言,依然背对二人,自始至终没有回头,渊凭岳峙地不动了。

  “二十年?二十年后谁知你在哪里,说不定死……”屈云话犹未毕,早被慕容焉挥手喝止,方到此时,他才明白过来,原来青衣人问他背后有没有人,是问他的心有没有放不下的事,自己当时不解深意,随口应答,实在可惜。但转念一想,这位前辈所言很对,安知不是缘分未至,这随口一答,冥冥自有主宰。但追根到底,终究是炼心不够,不能对境无心、了了无碍的缘故,由此也足见自己心上确有障碍,被高人拒绝也就理所当然了。

  一念及此,慕容焉不敢遽然打扰,遂恭身三拜,起身拉住屈云到了石牢一边,发现那石牢之门竟然虚掩未闭,不禁一怔,料想是那南飞鸿所为,当下默然不语,这些事屈云自然不太清楚,但他见慕容焉神情严肃恭敬,也不敢多问,和他静待。

  当夜子牌时分,山中岚霭起伏,天上悬着一弯孤月,伴着清冷的星光。幽林中无名的鸟叫和夜枭叫声,将月亮吓的惨淡晦涩,山寨中的剑客们围在一大堆篝火旁,一边饮酒烤肉,一边围炉聚话,狂笑醉饮。‘绝形剑客’南飞鸿也在场,众人纷纷拿着刀剑切鹿肉伴酒,恣意大笑,毫无仪态。嘴里谈论的都是附近哪些部落中有漂亮女人,这也难怪,都是慕容红和两个女人在楼上痴痴的笑声,惹得众人心痒难捺,只好拼命喝酒。

  这里很少有人知道他的事,楼上有一个女人就是南飞鸿的妻子。他心中暗中咬牙,但又素知慕容红素来阴险歹毒,这刻楼上虽然有笑声,但也可能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暗中观察,南飞鸿太知道他了,所以也随众人豪饮大吃大喝,心中却盘算着今夜如何动手除了此人报仇。慕容红的警觉性很高,若是没有很好的机会和借口,非但杀不了他,反而会被他杀了,自从慕容红得了他的剑法,对他也是时时留心,刻刻警惕,但陆承天的绝学又让南飞鸿心中涌起了多年未敢萌动的心机,他下了决心冒死一试,不惜险中求生,他今日决计作生死一掷了。

  幽夜之中,山岚沉幻起伏,散无常形。

  四下古木郁郁,天上有一弯陈钩,散发着淡淡悠悠的逸光……

  阁楼上的笑声没有了,三人在做什么,更惹一帮剑客神思。他们喝得意兴正高,抱坛畅饮,所有的人都沉醉在笑饮之中,没有人注意到外界的变化,山寨中清雾微散,忽然飘来一条人影。这人身手之轻之快,片叶不沾,点尘不惊,就如同是阵轻雾,以骇人听闻的身形如夜枭一般,忽焉而现,所过之处,寨四周守卫竟无一人发出信号,而当众人狂饮时,只是微觉一人赶来,还以为是山中兄弟,都未多加注意,直到此人到了近前,挥剑杀了三个人。

  这三个人在突然之下,被那人轻轻唤了一声,纷纷转头,一看他面目陌生,手中提着一柄冷气湛湛的长剑,心中不由都突地一下,大叫着一起扔了酒肉,以极快的速度出刀挥剑,三道光练忽焉而至。显然,这人给了他们三个拔剑的机会,并没有占他们的便宜,而且是在他们出手之后才骤然出剑的,但他的剑太快了,以至于这个机会微茫一闪而逝,无由捕捉,当但此人兵器挥出,群匪惊起,南飞鸿后退……所有的事在一瞬之间,被一道精妙绝伦、快逾闪电的青朦朦的光华骤然突破,以至于三个首先出招的人兵器挥出,心灵中突然产生了一种无法自控的深深恐惧,堪堪挥出三分都不由自主地掣回,但可惜已经来不及了——三人顿觉脖间冷气嘶地闪过,并无疼痛,但再看那片青朦朦的光华时,发现那光华已到了数丈之外。三他们突然竟怵地发现,在那光华旁还有三具无头的尸体,他们蓦地骇然发现那是他们自己的身体。这一惊使他们立刻死了过去,不是那青朦朦的光华离开了他们数丈,而是他们的头被抛出了数丈,还不自知。好快的剑!

  所有的剑客都吓呆了,足足片刻方一起蜂涌而上,嘶叫着拔出兵器,仅仅片刻,酒肉地变成了杀戮场。

  南飞鸿心中猛然沁出一身冷汗,仓惶惊骇地退到人后,仔细一看,但见这人年纪有四十几岁,身高七尺六分,高矮适中,不胖不瘦,生得修眉虎目,方面阔口,颌下有一副短髯,身穿一件蓝衫,在众多刀剑之中,纵横交驰,如燕子穿帘一般,端得是十二分的锐不可当,潇洒自如。但这么多人围着他,几十样兵器竟然丝毫碰不上他的兵器,所以人声虽然杂沓,但却没有交击的惊鸣,形成了一场奇怪的无声之战。也正因为这人剑术太高,楼上的慕容红竟然没有察觉,场中有的只是蓝衣人杀人的声音,轻微而令人震惊,但这种份围,益加显示出死亡的无声无息和可怕——他是死神么?

  南飞鸿顾不得想这个问题,但眼下他立刻有了杀慕容红的妙计,那就是将此人引上阁楼。一旦打定了主意,他立刻装作转身逃走之状,快速地直登阁楼,就在他转身的一刹那,场下的蓝衫人长剑陡地暴涨,长剑施展开来,卷起一团森寒光华,刹那之间,剑光闪掣,血影漫空,闷哼叠起,那群杀人不眨眼的悍匪只觉眼前人影一晃,剩下几人纷纷破喉倒地,血溅当场。而就在他们身形堪倒一刻,蓝衣人已经划空而起,剑光精芒耀目,起从另一边虹射而至阁楼。

  这时,屋中的三个男女似乎也听到声音,慕容红还以为是南飞鸿作怪,嗖地起身拔剑,但蓝衣人实在太快,隔着窗户舒手一招精妙绝伦的三式九变,那慕容红根本无还手之力,惨嗥一声,与另外两女的三颗人头倏地从另一边飞抛而出,无巧不巧地刚好插在楼下的刑柱上,惨不忍睹。而就在这点光火闪的一瞬,南飞鸿趁机倒掠下来,转身就向慕容焉关的石牢方向逃走——好一招借刀杀人之计,借机脱身之计!只是他心肠未免太狠,结果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如意算盘打错了子。因为他没想到慕容红竟然没能缠住蓝衣人,给自己争取些逃走的时间。这也难怪,这人的修为太高,二来慕容红未及防备,想不到江湖上大名鼎鼎的恶盗慕容红在这人手下只过一剑,就给诛杀。

  南飞鸿吓得冷汗涔涔,几乎连逃走的勇气都没了,但不逃就只有死。这使他第一次体会到了生命被人威胁的可怕,他以前也是这样威胁别人的。

  一道蓝电凌厉之极地飘了过来,如鹰矫翔舞,卷起一片青朦朦的光华,颤颤的剑尖上发出嘶嘶的怪响,凌空一声清啸,震响遐迩,直慑心魄,端的是势疾力猛,快如鬼闪,那南飞鸿甚至可以感觉到一股凉冰冰、寒凛凛、冷嗖嗖的剑气已经迫体,令他腿肚转筋,呼吸窒息,不由自主地驻足转身一看,就在这一瞬间,那道沉沉湛湛的剑光已经递到……

  就再这危殆已极之时,那凝如秋水聚成的长剑陡然停止了流动,在南飞鸿身前不远停下,而在两者之间,却多了两个少年,他们不是别人,正是慕容焉和屈云。

  南飞鸿冷汗洋洋,心中暗叫侥幸。同时也奇怪这个杀人不眨眼的死神为何没有杀了慕容焉。原来,南飞鸿临走时在石牢门上留下手脚,两人正在等待,突然听到叫喊之声,知道出事了,就一起出去寻找南飞鸿,这倒不是他们真的要救此人,而是杀段国铁骑这件事必须有人证明与五十里秀无关,而这个人就是南飞鸿。所以在到黄藤之前,他不能死,所以慕容焉两人才一起替他拦下这一剑。

  蓝衣人微微一顿,望了二人一眼,倏地收剑,他的剑出则杀人,入则还匣,从来不会指着别人,这既是尊重别人,也是尊重自己。

  屈云望了他一眼,伸臂护住慕容焉,谓蓝衣人道:“你是谁?”

  蓝衣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目光中竟露出少许欣赏之意,毫不在乎他一个后辈的无礼质问,道:“我叫‘幽独’陈逝川,你们的眼神告诉我,你们两人不是山中的杀人者,所以我不会杀你们,你闪开,这人阴骛诡猾,可恶至极,我要杀了他。”

  屈云听了这个名字,只是觉而耳熟,但一时又想不起在何时何地听过,费了好大的脑力去想。慕容焉与南飞鸿却心头一震,面色微变,这人自报姓名是‘幽独’陈逝川,分明他就是中原芒砀山梯虚剑派的那个陈逝川,江湖传闻此人和他的师兄‘慎独’江中客一起谋夺秘笈,弑师灭祖,犯了江湖中悖灭人伦的不赦大罪,江湖上有规矩,凡是背师灭祖的,最为不齿,天下人人得而诛之。如今江中客死了,天下各大门派的矛头都指向了陈逝川。

  当然,有的人是别有用心,图谋秘笈。所以,陈逝川这几年屡屡遭到江湖各派的追杀,而且常常是逃到哪里,杀到哪里,没想到今日这人竟然来到此地,屈云在一旁听得奇怪,他这时才想起当日白马裘丹说过此人,但直觉上这人虽然杀了人,但杀的都是该杀的人,竟然有几分佩服。

  南飞鸿眼中寒芒一闪,自然想到了江湖传闻的武功秘笈《凌虚秘旨》,但他眼下自保尚且不能,也只能垂涎三尺的份儿了,他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早落入了陈逝川的眼中,此人面上陡然出现了一层杀气,向慕容焉道:“你闪开,我今日一定要杀了这人!”

  南飞鸿闻言,面如死灰,冷汗洋洋,暗怪自己方才贪心被人发现。屈云对此不闻不问,他早看南飞鸿是个小人,懒得理他,慕容焉却拦住不放,道:“幽独前辈,恕晚辈自不量力,现在不能让你杀了他,前辈乃是信人,方才说过不杀我的,但前辈要是决意拔剑,我定会以命相护,到时前辈杀了我,那就失言了,前辈不是这样的人。”

  屈云一听说要打驾,急忙又跑了过来,和慕容焉站在一线。

  陈逝川微微一怔,忽然冷洒他一眼,很欣赏地望了他们兄弟二人一眼,口气很冷地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是这样的人?”

  慕容焉神色不变,道:“前辈向来杀人如拾草芥,想必早看出了晚辈眼睛不太灵光,若是有心杀人,刚才我和兄弟屈云已死在前辈剑下不知几次,前辈何须现在浪费唇舌,更不用再问为什么了。”

  身后的南飞鸿不知这个少年如何有胆量和这个死神坦然而言,侃侃而谈,相传陈逝川一生杀了不知几百个高手,光是今天就杀了几十个,不过这更使他认定了慕容焉就是陆承天的弟子,不料陈逝川却突然一阵大笑,道:“小子你很自信啊,不过你都说对了,我今天就不杀他,但要他回答几个问题,因为这山寨中除了我以为,就只有他一个恶人了……”一言及此,陈逝川见南飞鸿脸上发窘,忽然仰天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