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玄幻奇幻>乘龙夜来>第72章 一梦

  天苍乾飞身越上半空,白药已提剑掠来,震乾坤与煎神寿相交那一刹,天时正过五更,昏明蒙昧间,连风声也凝滞了一瞬。

  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依次在靛蓝天幕上怒涌华光,七星光焰愈烈,几欲烧破天际。而杓柄所指处,仿佛暗海之下无形之手捧出一粒照破山河的明珠,明亮清光尖锐刺破夜幕,令天际悬挂着的启明黯然失色。

  同一时刻,人界,妖界,鬼渊,天界,堪舆家,帝君,开智之精怪,神仙,无不震惊仰观这等宇宙奇事。

  姬筵立在九层塔顶,心有所感。

  师吾夜背倚着殿外重檐,仰首灌下一口烈酒。

  妖界石林内,女夷不可置信睁大了眼。

  天界扶桑殿前,涛涛天河如镜,扶桑与郁峥嵘一齐凝视。

  而人界亦有不知名的神人,一振青衣而起,他负着手仰看天际,身旁跪坐煮茶的小童子懵懂地望着他:“苍师父,发生什么事啦?”

  那男人清俊无双,玉冠束起累垂长发,一双狭长漠然的眼底,看不透一丁点情绪。他一指北斗指向的那颗明亮摄人的星,问童子:“小药儿,认的那颗星么?“

  小童眼睛圆润,呆呆地看了看,口齿不清道:“紫微帝星...好亮啊...苍师父,这颗星星有什么不对吗?”

  青衣人被童子逗笑,探手抚摸童子柔软的发顶,嘱咐道:紫微星自古以来只有一颗,只有愚人才自作多情地以为天界也如同人间朝代更迭。这星子没甚么不对,是太对了,挡了我回家的路。”

  言罢,男人已消失无影,童子眨了眨眼睛,四处张望,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在这处煮茶。

  北斗星谓之七政,天之诸侯,亦为帝车。*

  如今天帝御辇重临云天,惊起三界无数窃窃私语——七星自开天辟地以来,只为真正的紫微做驾车。既然紫微重回,那....如今天上坐着的那个又是什么妖魔鬼怪?

  昆雪身上的谜,忽然浮出水面。

  而苍乾与白药却无暇顾及那些,苍乾丢了三千多年的修为,仅凭元神之力,居然能与白药打个有来有往。

  两人过尽百招,白药终于抓住苍乾呼吸一重的须臾,他弃剑不用,一掌拍向苍乾右肩,苍乾右手持剑,只得以左掌迎战,不想白药却是虚晃一着,转而轻跃飞身而起,一脚将苍乾掌中剑踢出丈远。

  苍乾举双手待要投降,却见白药半空中摇身向自己袭来,顷刻肩头一痛,再眨眼时已是天地颠倒。

  原来白药一掌掀翻苍乾后,疾掠至他背后一膝顶在他后腰处,将他反剪双手按在地上不得动弹。苍乾形容狼狈,他艰难地转过脸,入目是白药凌厉长眉与微红的唇,不由得心头一荡。

  “好厉...!“

  白药脸色一黑,拧着他的手腕用了力气,啪地一声按住苍乾的面门,脸色青红不定,只紧抿的双唇一言不发。

  苍乾吃疼,倏地伸舌舔了一下白药掌心。白药头皮一麻,却听他讨饶道:“夫君轻些,你想废了我这双手么?”

  这话熟悉,白药心头怒火更炽。可苍乾这样识时务,没脸没皮的厉害,叫夫君的本事更是脱口即出。恐怕如今世上再也找不出来一个比苍乾更懂白药的人,这人心肠软的一塌糊涂,吃软不吃硬,但凡幽幽地叫上一声夫君,他就自发将苍乾当做内子看待——教训内子,言语稍加,岂可动手责打?有失为夫者身份,为白药所不耻。

  白药于是果真下意识松了力气,他冷哼了一声,低下头去看苍乾,满脸讥嘲,隐隐含着怒气道:“废了你这对不安分的手正好!”

  “这就恼羞成怒了?我记得你以前...”苍乾很是惊奇,一边拿眼不住地看白药,恍然道:“噢,想起了,你这一世属于人族的爱恨情仇与前世融在一处,脸皮也太薄了些。但你别急着撒娇...嘶..轻点”

  白药膝下加重,抵在苍乾后腰分筋错骨一拧。

  “我错了,”苍乾颇有些诚恳,眼角却有些微笑意,白药看他横竖不是眉眼。却见苍乾正了正颜色,抬起被按在地上的脸,朝远处云端望了一眼,示意白药看,“紫微星起,你还有心情与我打情骂俏,今日起时辰刻不容缓,这条登天路,走得不会太轻松。”

  白药神情未变,语气发冷,“从凌云巅起,敌人在暗,你我在明。如此也好,来罢。”

  天际放亮,苍乾意有所指道:“我们该回去了”

  他拧了拧手臂,白药冷哼了一声放开他,苍乾抬手看时,手腕子上两枚勒痕,可见白药心绪之烈。他心头发笑,如获至宝,面色却不敢显露,生怕白药再一剑劈来。

  紫宫亦是白药寝宫,他如今不必苍乾带着才能认路,回城途中,苍乾只不住地打量白药,似有千言万语,白药扫了他一眼,“有话就说,支支吾吾,你越活越回去了”

  白药眉间那抹属于人的柔软藏了起来,前世积威一朝绕眉,冰雪也似堆积在一张脸上,叫人望而却步。

  谁能想到他方才还开着浑身孔窍与人戏淫。可白药满心满眼都是将幕后人捉出来,忘了龙性本淫,发情期还长的很。

  这点宴飨,苍乾岂能餍足?

  苍乾却仍愉悦地笑,让人看不清他的心事白药后背莫名发寒,待二人回到石林,女夷与江澜止已在妖界门前等候,天风吹拂着,苍乾与白药衣袂翻飞,女夷快步上前来迎,她紧紧握住白药的手,眼底含泪,分明喜极:“如今天界除却东西二王,只剩下我还记得您了。属下恭迎帝君归位!”

  说罢她敛手下拜,双膝还未跪下去,已被白药扶起,白药神情松了,打趣道:“当年我将你移栽至天宫时你还只是一株不会开花的枯木,探知你魂魄艳羡芳尘,这才冠你为百花之主,为天下司花。千年不见,至今还不明你真身如何模样”

  说话间妖界界碑前一树参天巨树拔地而起,落花纷扬似雪片,洋洋洒洒,铺满人肩与路面。

  白锦无纹香烂漫,玉树琼葩堆雪。静夜沉沉,浮光霭霭,冷浸溶溶月。人间天上,烂银霞照通彻。*

  却是梨花。

  女夷由喜转悲,“当年您亲手所封同僚,今日只余我一个,此事满天神佛投报无门,我一路遭人追杀,幸亏机缘巧合之下您与魔君庇护,又因红菩萨藏匿我,方不至死不瞑目,终于等到...”

  她念及故人,潸然泪下。苍乾冷眼看着,走至白药身前,不冷不热道:“终于等到本尊道侣为你们这些旧神主持公道了,是么?”

  道侣两字咬得甚重,女夷惊醒般后退一步,白药不着痕迹拧了一把苍乾后腰,责他无由发作,江澜止见势,恭敬一礼道:“莫说天界,就是妖界,自您去后,颓势不可挽,今后妖族还要仰仗...”

  白药一抬手,轻柔道:“不。”

  三人六目便都看他,他曾将妖界视作心头肉,天之下皆以妖界为尊,令许多仙人颇有微词,彼时白药将那些劝诫与别有用心全挡在耳外。要他不管妖界,与剜他的眼珠无异。

  可他现下说不。

  苍乾心生讶异,白药继而道:“人族有句话,君子之泽三世而衰,小人之泽五世而斩。而妖族曾因我一念之私,在辉煌中自大,以至鲛灯为烛,鲸骨做殿,更染指人界,残杀无度。今日之衰败,亦因我纵任无度而起。江澜止,你若当真无意王位,就令百姓选出一个他们心属的皇者,我不会再插手”

  江澜止深深一揖,“我明白了”

  白药于是也抬手告辞道:“就此别过,他日有缘再会。”

  姬鸾与江澜止目送他们三人乘云而去。

  却说帝星悬天,惊动三界。最应大乱的天宫却人人三缄其口,被一层虚假的平静掩着。

  玉銮殿中云气生灭,两列中下层神仙木然呆立着。天帝昆雪端坐上位,和气问身旁打扇的天奴,“今日合该议事,怎不见其他众位仙卿?”

  天奴见他无知无觉的面孔,语音中有一丝怜悯,答道:“他们都说您盗取帝位,连天枪将军都...”

  天奴还睁着眼,头颈却齐断,飞上半空。

  昆雪甩去指尖血珠,眉目阴鸷,问下面,“众仙家不如去请”

  中有一人抓耳挠腮,状若猢狲,昆雪目光凌厉扫去,那小仙顿时瑟瑟发抖跪地求饶道:“大王饶命大王饶命!”

  身旁一白须仙君踢了他一脚,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大惊之下做了什么,这下更是面无人色。

  昆雪忽然站起身,望着台下,冷笑道:“一个两个都是些披着仙袍也像鬼的东西!滚回去!”

  那小仙如蒙大赦,逃命似跑了。立在首位的白帝面露嘲讽之意。忽有守将入殿来报,“奏禀天帝,下界有三人正往天界闯来!”

  昆雪面露恶毒之色,袖里甩出一道天帝令,居高临下道:“去,让天枪领五千人,令他务必格杀下界闯入者。尤其是那个...名为白药的。”

  ----

  *北斗句出自战国甘德,石申《甘石星经》

  *梨花词出自宋人丘处机《无俗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