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玄幻奇幻>乘龙夜来>第60章 大婚(下)

  60.大婚(下)

  白药在天界等的既恨不得他愈慢愈好,又心急如焚期望听见好消息。鬼族向来式微,奈何在这一夕间棘手,谁也不知道他们是如何做到的。

  可那日,鬼渊被苍乾席卷。鬼渊红月底下,他临风负手而立,盛过了鬼渊千军万马。彼时师昼是已被老鬼王首肯的继任者,可惜鬼王被苍乾一刀剁了,他放了师昼。没人知道他为什么放了师昼。

  等白药得知鬼渊几乎全灭时,才过去十四日。而人间沧海桑田,自那以后,五百年间,因鬼族不再相扰,人族才得以繁衍生息,与众妖相安无事。

  那时白药站在天门前往下望,长风漫卷层云,西天被黄昏染红。天门前二守卫狐疑地看了眼对方,不明天帝为何迟迟不动。

  待那时,只闻得霹雳一声,郁峥嵘出现在云头。一股黑气无形中上来,绕着天帝的周身逡巡不去。白药来回踱步的脚停下,劈头便问:“查出为何缘故了?”

  郁峥嵘拧着眉,微一摇头:“毫无缘故。鬼渊中人仿佛一夜间聆得天启,功力突飞猛进”

  白药神情郁郁,心事重重。立时道:“那就该查诸位仙僚了,不会无缘无故”

  郁峥嵘示意明白,见白药还没有回头的意思,见他神情,不由得一愣,“帝君为何心烦意乱?”

  白药诧异看他,“我并非心烦...”

  “三界事难料理,时数自有其规律,帝君应平常心”郁峥嵘宽慰道。

  白药神情微动,被平常心三字拨了心弦,他拍上郁峥嵘肩头:“多谢你”

  天人多冷情,他这一声谢,是为天枪诚心捧出来的慰藉。白药轻轻一笑,乜斜瞧着他,“峥嵘不似天人“

  郁峥嵘一张俊脸涨得通红,手脚都没处安放,

  “白药”一道含着点子怪异柔情的声音横插进来。

  白药扭过颈子,见苍乾一身脏污,拄刀站在几步开外的云头,煞气冲天。谁也不知道他何时上来的。

  白药一个字还没来得及相问,目光一凝,定在苍乾右手提溜的匣子上。

  “望君赴约“

  苍乾将精致华美的匣子隔空扔给白药。白药接过沉甸甸的木匣,将匣盖掀开,一颗完整头颅稳立其中——露出鬼主师竭死不瞑目的脸。

  他神情中有几分奇怪的木然,看着甚是不详,可他嘴角又噙着点笑意,白药心头违和感一掠而过,只听苍乾声音由远而近,“鬼渊十不存九,三千年内,应是翻不起什么浪了。”

  苍乾消耗甚巨,走起路来微见踉跄,他一路与白药擦肩,缓行进天门。白药没做声,郁峥嵘浑身僵硬,下意识握住武器。苍乾敏锐地电眼扫来,白药低声道:“峥嵘,回去。此时...不得见兵器。”

  他说的小心翼翼,二人四目皆注视着眼前这个极度危险的男人。

  苍乾显然杀性还未退,用一双陌生目光,在极力辨认二人。

  白药轻声问:“苍乾,你没事罢?”

  苍乾却已走远了。

  *

  两日后,天宫为魔君与天帝结为道侣的事震动了一回。白药却仿佛局外人般,默然听着流言蜚语。他只晓得为护人的爱恨,从不明白夫妻之间,会是个什么光景。

  苍乾给他一颗鬼王头,说是聘礼,白药便也迟疑着收了——他们二人,并不清楚聘礼的意味。学着那人世的模样,装出些和睦的皮相。

  可实际上,白药想念的只是那条陪过自己数十载光阴的蛇而已。

  白药孤身走进紫宫,见苍乾仍旧躺在那张摇椅上,仿佛睡去。他阖目不动,身前是一片泛着肉光的腥臭草地。白药下意识皱了皱眉,近身探他腕,被苍乾躲过。

  还要无日便要合卺,这个词太暧昧了,白药说不出口。苍乾似喜似怒,阴沉神情中两颊染了点细微的红。

  他探出手臂,搭着白药的肩,一字一句道:“此事作罢,不要再来了,白药”

  “你这是...病了?“白药站在恹恹的苍乾身边,心头浮起疑惑。这个位置,能将苍乾一眼收尽,他不对劲,可白药说不上来。

  “回去”苍乾冷声,几近命令。

  白药心头蓦地生出怒意,他独自出门,远远站在月宫外,见吴刚不知疲倦地砍伐桂树。白药分明能感受到他身上那股不忿与恨意,说自己愿赦免他。事实谈不上“赦免“,因为在他看来,吴刚并无罪过。

  学仙什么过错?

  可吴刚却说了那样一席话。

  他说他心悦月神,并为此得到平静,宁愿受缚。

  白药想起来,杏花村里当时有个舞文弄墨的书生,多愁善感,誊抄许多诗歌歌赋,将之从人间带来妖界。中有一阙《摸鱼儿》,写的是: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

  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此时此刻,白药思及,没被“直教生死相许”打动,却让那句“只影向谁去”撞了声心弦。

  白药在月宫站了一晚上,忽想起前日苍乾闯进寝宫,他神情温和,白药却从他脸上品出了几分隐隐的疯狂。

  鬼渊到底发生了什么?

  两日转瞬,白药却并未与众人澄清,眼看着大婚再过三日便如约。苍乾耐不住亲自来了。无声无息,尖锐地问,“白药,我警告过你,你上赶着来了,你是怎么想的?”

  白药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事出有异必然有妖,苍乾,你能违背你锱铢必较的本性,已令我吃惊。你掌中握着魔界权柄,你若出事,我找不出来第二人去镇压,魔界若逃笼,天界失衡便只在旦夕之间。除非你此时此刻愿意告诉我,鬼渊到底发生了什么。否则,三日后等我亲自来看便是。”

  苍乾脑海嗡然一声,其余皆忘,他没生出大度的骨头,天性便是一分一毫不能让人分享的性子。闻白药此话,下意识阴阳怪气道:“怎么不能,天枪可是天界武神,为你鞍前马后惯了,让他去不好?”

  “你说什么疯话”

  白药不明白他脑海中到底沸腾的何种念头,乍闻,但苍乾显然已默认自己的猜测。他眉心紧皱,话未出口,尚不及反应,就被苍乾抬手时涌起的险恶黑雾扑了满怀,"有些人心底好奇,嘴上逞强。给你看看,再过三日,你我裸呈相对,没什么是不能看的。"苍乾只手扬,黑雾漫天而起,顷刻间遮天蔽日。

  境外的白药睁大了眼,他那日与苍乾对弈,被他按在榻上,茫茫中脑海碎片一闪而过的碎片并不清晰,此时此刻,他看见了许多难以理解的事物。

  绞缠的血肉藤蔓,脓肿的遮天蔽日的苍白月亮,黑雾之内,众魔沉寂,他们身上尽是些转瞬生灭的眼珠,密密麻麻,无穷无尽....

  无穷无尽!

  “这是…”两个白药同一时刻头晕目眩,人眼似乎并不能直视那些极为污秽的景象,哪怕是他。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即为混沌,白药。”苍乾面无表情地掩好外袍,精悍结实的胸膛又被衣裳盖住。他盯住白药,“你不是这性子,你为何两次三番来寻我?我以为凭我对你的了解,我说让你回去的那日你就该拂衣去了。”

  白药拢着袖,取出袖中信笺,“那日我回去,不知何人差天奴送来的。你自己看看罢。”

  素笺飘至苍乾手上,上书:“魔君危矣”

  苍乾手指微合,纸页尽碎为尘。他见白药略带担忧又疑惑的目光,想起的却是他们二人畅游天下山海的岁月。

  “区区鬼渊,实话与你说,我耗尽力量时,天地间些微的混沌之气便会填补我身躯,性情有变。我怕这时与你成婚不得趣,你既然担忧”苍乾走近了些许,懒洋洋笑:“三日后亲自来看又如何,我问你,你可知道结为道侣是要做什么?”

  他话音一转,漏了几分湿热尾音。

  白药没明白什么叫“不得趣”,脸色肃然道:“不得逞强,你”

  苍乾不想再听,如浓云般呼啸而去,扔下一句:“三日后,紫宫侯君。”

  到第三日,苍乾看着宫门前两列天奴捧金携玉,鼓瑟吹笙,来迎亲的仪仗浩大绵延出数十里。

  为首的是他愈看愈不顺眼的天枪,天枪一拱手,道:“请帝君入轿”

  苍乾看那道队伍,又看了看眼前两头麒麟所拉的华美御辇,脸上一片空白,下意识问:“.....白药呢?”

  郁峥嵘诚实道:“天帝大婚,令我等前来迎亲。他说他只晓得下界是如何迎亲,想来您应当不会在意何种形式””

  苍乾:“……”

  这个身高九尺,衣裳底下筋骨隆起的男人静静立了半晌,在飘渺的天音奏乐中,就这样上了白药迎亲的轿。

  天宫轰动,到处是贺喜声,西王母亲自重开五百年才一次的众仙宴,蟠桃会。连隐居多年的扶桑都带着礼列位在席间。

  二人一黑袍,一白衣,白的那个虽然颀长但显然还纤瘦些,不知是谁娶谁嫁。苍乾进了殿,见白药拢袖候着,面上一派悠闲,奇问:“你这是演哪一出?”

  白药诚恳道:“我知道你所谓的结为道侣,就是你我二人间的事。可我自幼在下界生活,见惯人间夫妻,我既然身为天宫主人,自然是我娶你,还要办的风光,否则你魔君的脸往哪搁?”

  苍乾没做声,上下打量殿中,索性二人并未跪拜天地,仅在盘古尊位前上了柱香。酒宴一昼夜未散,连白药都被灌醉了。那些飞升神醉态一露,忘了此身此地何处,指着苍乾笑作一团。可苍乾竟不恼,半晌,扶桑走近,并不言语调笑,只当着苍乾的面笑盈盈递了盒不可言说的药膏给白药,意味深长道:“元琼上神喜得良人,今夜春风入室堂,不可缺少这物件。”

  白药醉眼朦胧,见人便笑,伸手便接下。月神隔了几步,眼波漾过来,见状,也掩唇笑,声音清冽冽的,“我平日说白药容色惊人,也没个人附和,怎地他醉一回,这些天将群臣眼珠子就都粘上这张春风面上来了?”

  明月是天地众生的梦中人,可她待那些爱慕与诚惶诚恐弃之如履。见白药也受了这待遇,不免有几分同病相怜,又有几分幸灾乐祸。

  “你可曾听过有人夜里唱,斫去桂婆娑。人道是清光更多?*明月,我这双眼从未料错过世数,你先管好自家后院,小心——”苍乾扫过她,“有些人哪日转身而去,不再为你献殷勤。”

  “与你有何干系,”明月柳眉一竖,那张夺魂摄魄的脸上露出了个讽笑,道:“是么,可我看白药也未必心属你苍枢。”

  苍乾抓着白药手腕与诸位告辞道:“各位慢饮”

  *

  紫宫内素纱摇影,月明辉室,细看却非月光,而是撒满玉砖的夜明珠,光晕可鉴毫芒。

  白药酒意未退,呆呆问:“甚么发亮?”

  苍乾牵着他,拨开重重纱帐,道:“鲛人奉来的万丈深海下的明珠。”

  曲廊折构,三步一转。白药昏蒙蒙被他牵到不可预知的境地里,仿佛那人间天子层层金玉累叠起的金壁高阁。

  只为将那绝世美人藏在众生不可偷窥的掌中。

  苍乾转身闭了门,背对着白药,低声道:“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