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巷。
那家书店依然还在,牌匾旁的大铜钟却不在了。
与几年前不同的是,书店四周种满了红玫瑰。
很美。
因新鲜的玫瑰衬托,老旧的书店看上去不再老旧,它在死气沉沉中焕发出生命力。
苏音奔着那股生命力,走入书店。
没变。
书店里面一点都没变。
右侧那幅画依然挂在原位,只不过,苏音再也感受不到这幅画的灵魂了,这幅画,就像死了一样。
苏音继续往前走,继续观察——
墙上的裂痕延伸的更长了,书架发霉的更厉害了,不走针的老钟也已经快散架了。
苏音顿时感受到一阵强烈的割裂感。
原来。
表面变好了都是假象,其实内里,早就烂透了。
怎么,突然喘不过气了,突然很想哭。
苏音扶着书架,大口喘气,她往四周看,莫名其妙地感觉压抑到快要窒息了,她一秒都待不下去了,连她需要的材料书都没找,就快速出了书店。
书店内。
最里面书架的角落里,坐着一个斯文的女人,她戴着银丝眼镜,平静无波的眼藏在方方正正的镜片里,她安静地像一幅水墨画。
她在看书。
门开门关的声音响起时,水墨画动了,但压在书页上的手指却纹丝不动,书页依然固定在原页。
她翻过一页,冷声道:“翻篇了。”
我们,翻篇了。
-
从书店离开后,苏音心里一直不舒坦,一直闷闷的。
她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走到路尽头,再折回去,她把南巷走了无数遍,无数次经过那家书店,却没再进去过一次。
苏音回了“ST”。
一进店门,她便说:“阿姨,我要一杯美式。”
“好。”
自从回长水工作后,苏音便常来这家店,因为阿姨人好,做的咖啡也好喝,不过最主要的原因是:这家咖啡馆的装修里,有很多彩虹元素。
这位阿姨,优雅,平易近人。
苏音常来,时间长了,也就和阿姨渐渐熟络起来了,但都是闲聊家常,并未深入聊过。
此时店里人不多,阿姨端着咖啡过来,然后在苏音对面坐下。
苏音接过咖啡,礼貌道:“谢谢。”
阿姨从容一笑,说:“刚才那两位是你朋友吧。”
苏音点头。
阿姨眼中闪过羡慕的情绪,“她们很般配,真好啊,可以大大方方地相爱真好啊。”
苏音有点意外,“阿姨,你是怎么看出来她们是一对的?”
阿姨惆怅道:“因为…我年轻的时候也爱过一个女孩。”
“然后呢?”苏音问。
“没有然后了。”
“为什么啊?”
阿姨无奈地摇头,“我还没来得及表白,她就结婚了。”
苏音感同身受这种窒息,她安慰道:“阿姨,你别太难过了,她一定也希望你现在能过的好。”
阿姨沉默很久,摇头说:“可惜她死了,可惜她到死我都不知道她有没有爱过我。”
苏音跟着她沉默。
不知时间过去有多久,阿姨看着苏音,突然问了一句:“你说,她爱我吗?”
苏音愣了。
一直到走出咖啡馆,这句话还在苏音脑子里盘旋——
她爱我吗?
许倾尘爱我吗?
这几年,苏音很少去纠结这个问题,因为不管许倾尘爱不爱她,她对她的心都不会变。
但此刻,苏音心里像长了千万只蚂蚁,她迫切地想知道答案,她想她一定要知道答案。
她快步走,往前走,往不知名路口走,她不知道自己要往哪去,即使许倾尘根本不会在下个路口等她,但她依然固执地走了一条又一条街。
她心里想:
只要我多走几条没走过的街,遇见她的概率是不是就会变大了。
偶遇不是打扰。
上天啊,能不能让我跟她偶遇一次,我太想她了,太想再看一遍她的脸,再听她喊一次我的名字。如果能再贪心点,我还想透过她的眼,看看她的心。
我是真的很想知道:她爱我吗?
可苏音走到双腿发软,还是没有偶遇到她想偶遇的人。
苏音自嘲道:“明明我们就在一座城,为什么我却感觉,你我之间,比天涯海角还要遥远。”
她不走了,她走到路对面的公交站牌前,随意上了一辆公交车。
567路。
公交车门关上后,车子起步,苏音低头投币时,一辆从对面驶来的汽车与之短暂交汇,又不约而同地驶向不同的路口。
我们错过了。
-
许氏集团。
许清词被锁在办公室里,她诉苦说:“张姐,你就把我放出去吧。”
小张靠在玻璃门上,说:“你就别为难我了,许总说了,你今天不把桌上文件看完,就不准回家。”
许清词趴在桌上,抱怨道:“我姐怎么想的啊,让我看这些东西干什么,以后这公司又不归我管。”
小张没再吱声。
这时,门开了。
听见声响,许清词欣喜抬头,喜悦不过一秒,她立刻丧了。
许倾尘来了。
她身穿干练的职业装,收腰衬衣解开两颗纽扣,掖在紧致的短款包臀裙里。她手提包,车钥匙挂在中指上。她走路带风,在走到离办公桌一米时,她一甩手,车钥匙精准地砸到了许清词面前的文件上。
许清词哆嗦了一下。
许倾尘斜腿坐下,包臀裙瞬间缩到大腿处,她微眯眼,盯着许清词,干脆利落道:“以后这公司,就归你管了。”
“什么!”许清词腾地站起来。
办公室里空调开的冷,许倾尘将搭在椅背上的西装外套披上,她轻轻往后靠了靠,低眼笑了几秒,再慵懒抬眼时,她微扬下颌,眼里眨出成熟知性的魅力,并用不容人拒绝的口吻说:“归你管了。”
许清词正要拒绝。
许倾尘站起来,她手撑桌面,几撮碎发落在珍珠耳环上,当她倾身看着许清词时,碎发又滑落至脸侧,她微挑唇,说:“你要是不听我的话,我就把你和江佑的事告诉王阿姨。”
许清词心虚地脸红了,她语无伦次道:“我,我跟她能有什么事啊。”
许倾尘又向前凑了凑,露出绝美的笑容,她压低嗓音,几乎是用气音说:“你和江佑谈恋爱的事。”
许清词不打自招了,“姐,你是怎么发现的啊!”
许倾尘站直,提起包,坏坏地勾了勾唇,“以后注意点,少说梦话。”
许清词一头撞上桌子。
许倾尘走上前,温柔地将许清词的头抬起,皮笑肉不笑道:“轻点,别把脑子撞坏了,还有这么多文件要看呢。”
“哦。”
“加油。”许倾尘将外套扔给许清词,捡起桌上的车钥匙,转身就走。
“你又要去哪啊,姐?”
许倾尘回头说:“去学校。”
许清词又问:“去学校干嘛啊?”
许倾尘露出神秘的笑容,但她没再跟许清词讲,而是直接走了。
这几年,许倾尘一心扑在公司上,把公司经营的比许伟义在世时还要好,可这并不是她喜欢做的事。
许倾尘知道,许清词喜欢做生意,她也有那个头脑,只不过,许清词并没有表现出来。因为许倾尘为公司付出了太多心血,许清词不想掺合进来,她怕一不小心,有可能会无意间争抢了什么。所以,许清词一直在回避。
许清词的心思,许倾尘都知道。
如今,许清词已经长大了,而公司也已经走向成熟稳定期,相信用不了多久,在许倾尘的帮衬下,许清词就能独立接手公司了。
而许倾尘,也能安心去做她想做的事了。
她想教书,想教一辈子书。
不是为了谁。
只是因为,她怀念校园里的风,怀念那三尺讲台了,还有…
没有了。
许倾尘系上安全带,踩下油门时,她说:“没有了,真的没有了。”
-
许倾尘走后,许清词趴在桌上跟苏音视频,趴累了,她换了个姿势。
那件西装外套入了镜。
苏音眼睛直直地盯着那件衣服,眼中流转过异样的情绪。
许清词看出来了,她轻咳两声,又换回刚才的姿势。
苏音神色黯淡了。
许清词紧咬唇,把想说的话憋回去了。
这犹犹豫豫的样子,真是和虞枝一模一样。
苏音摇摇头,又重复一遍那句话,“清词,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许清词瞬间恢复精气神,她猛地坐直,可话到嘴边,她又不知道怎么说了。
苏音被勾出好奇心,“说啊。”
许清词吞吞吐吐道:“音音,我感觉…”
“别卖关子了,你就直说吧。”
许清词深吸一口气,眼一闭,把话讲出来了,“我感觉我姐好像恋爱了。”
话音落,苏音像失了魂魄般,傻傻地定住了。
几秒后,她左看看,右看看,眼中渐渐蓄起眼泪,她扯出一个可怜的笑,但她还是故作坚强,若无其事道:“恋爱了啊,她也该恋爱了,挺好,挺好的。”
许清词连忙补充说:“音音,其实我也不太确定。”
她拍了拍脑袋,“哎呀,不确定的事,我乱说什么呢。”
苏音怕许清词自责,便用轻松的口吻说:“清词,我没当真。”
“那就好,那就好。”
小张进来送新文件时,许清词挂了电话。
另一边,苏音捧着手机,盯着屏幕,久久未回神。
恋爱了。
她,真的恋爱了吗?
明明苏音早就预设过这一刻的发生,可当真正身临其境时,她才发现,这种难受,是她根本不能忍受的。
不过。
许清词也说了,只是不确定的事。
对。
不是真的。
苏音不停地跟自己说:“不是真的,一定不是真的。”
这时,她的微信弹出来一条消息:
【苏工,院长让我从院里挑一个最能喝酒的人,明晚陪他去参加一个酒会,咱院里的人,要么酒精过敏,要么不会喝酒,要么岁数太大,我看来看去,还是你最合适,你说呢?】
这话说的,不想去也得去。被赶鸭子上架了,苏音只能回:
【好,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