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音删了许倾尘的微信。
阳光灿烂的午后,她躺在绿色草坪,向南边眺望。她很久没回家了。她说是因为她不想回家,她说是因为她没有家。
仅仅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或许并不是。
不到半年时间,许倾尘借着来看许清词的名义,来过京北不下二十次。她来华清大学门口等过苏音,但苏音一次都没去见她。
许清词说她狠心,江佑说她狠心,就连虞枝都说她狠心。
苏音笑笑说“是”。
她平静得可怕,别人说她没有心,她便附和说“对,我就是没有心”。
她很清楚。
没有人能感同身受她的感受。
以前,她把许倾尘放在第一位,敬仰她,崇拜她。她爱得热烈,爱得深沉。
可是呢,她得到了什么。
她只得到羞辱和厌弃。
那些她自认真挚的爱意,被许倾尘全盘否定,生生掐死。
苏音不愿见她。
可许倾尘又一次来到京北时,苏音愿意见面了。这天下着暴雪,风里卷着怨念。
许倾尘盛装来见她,笔挺的暗红色大衣胸前绣了一支玫瑰,而她手捧整束红玫瑰,大片雪花落在花瓣上,她低眼,用指腹轻拂去,雪花在她指间溶成一滩水,她微掀眼皮,当眼神索在苏音脸上时,她红唇勾起标准弧度,扭动腰肢,向前一步,笑容逐渐加深,“苏音,谢谢你肯来见我。”
苏音薄唇紧抿,冷得要命。
许倾尘敛住笑,“苏音,关于过往种种,我向你道歉。我说过很多错话,做过很多错事。我知道道歉没用,但我还是想跟你说声对不起。”
苏音低眉,心平气和道:“如果非要道歉的话,那我也有错,那晚在酒吧,砸疼你了吧,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苏音说话时,许倾尘不断摇头,她深情地看着苏音,“不疼了。”
“你没有错,错的一直都是我。我以为那就是处理问题最好的方式,以为那才该是我们的结局。是我自以为是,把话说得太重,把事做得太绝。对不起。”
她扬起脸庞,用柔弱的,令人心痛的眼神迎上苏音淡漠的目光。
“苏音,我喜欢你,真的很喜欢你,你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苏音心中死寂一片,她明知沉默会逼出许倾尘的眼泪,但她还是这样做了。她盯着许倾尘,看她红冽的唇,看她破碎的神情。她深深看着这个曾惊艳过她青春岁月的女人,她问自己:真的不爱了吗?
她又一次拼命找寻爱她时的感觉。
她想起许倾尘站在三尺讲台时的模样,那时苏音坐在讲台下面,朝阳照耀着许倾尘的脸,她的身姿,她的气质,全都让苏音上瘾。
可再回忆起这些,苏音再也心动不起来了,每当她的心克制不住要发痒时,就会有另外一些画面占据上风,侵占她的大脑。
她记得——
那些天她疯狂求爱,许倾尘不留一丝情面地狠心拒绝她。
那张无情的脸,苏音忘不了。
苏音不去想了,她用仅剩的温柔,轻抚许倾尘的脸颊,替她擦去眼角的泪,心灰意冷道:“不是什么都能重来的,老师,谢谢你的爱,可是,我真的不需要了。”
许倾尘不愿接受这样的结果,她强忍泪水,恳求说:“苏音,你再好好考虑一下好不好,我不逼你,我可以等你,你不爱我了,那我就等你再爱上我,无论多长时间我都可以等,行吗?”
苏音摇头,她别过眼,语气生硬道:“你忘了吗,当初是你不要我的,是你一次又一次推开我的。现在你后悔了,你想爱了。老师,没有谁会一直站在原地等着谁,就算有,那个人也不会是我。”
无望的人凌乱在风里。
后知后觉的爱最可悲。
许倾尘的希望沉入眼底,留下一片苍凉,她露出妥帖得体的笑,但她的心摔得比谁都惨,她怨不了任何人,一切都是她自找的。
她不想再失态了。
她知道,没有人愿意见她的狼狈和不堪,那些阴暗面不该拿出来示人。
许倾尘微倾身,抬手给苏音整理衣领,她的下巴蹭上苏音的肩,久久停留,不知过去多久,她眼里流出的泪滑过脸颊的痣,轻轻滴在苏音的棉袄上。
她身上有她爱的证据。
今晚没有黄昏,京北也不靠海,许倾尘不能拉着苏音去海边,给她说一番海枯石烂的誓言,这里只有满城的雪和一束红玫瑰。
许倾尘靠在苏音肩上,悔不当初,她说:“我故意在你面前对谢可瑶好是想让你死心,说你恶心也是想让你死心。我以为让你死心是为你好,是在帮你,但我根本不知道,我早就爱上你了。可当我意识到我的感情时,你已经不爱我了,所以我崩溃了,我才会在你面前失态。我说不会爱上女人是气话,拿你跟贺舟比也是气话。苏音,我好后悔啊。”
最后,她鼓起全部勇气,乞求道:“你可以再爱我一次吗,就一次,好不好?”
她们。
一个频频回首,一个一心向前看。
苏音抬起双手,抱了抱许倾尘,就当给年少不谙世事的爱做一次了断,她们两个,无所谓谁对谁错。怎么来的,就怎么去吧。
苏音有梦想,有目标想去追。这几年,她和许倾尘拉扯不断。以后,她不想再浪费半点时间在这种无意义的事情上了。
苏音松开许倾尘,认真说:“我真的不爱你了,你放过我吧。”
许倾尘两眼怔住,她清清楚楚看见苏音眼里的坚决,雪片碎碎裂裂一地,玫瑰的红是那样刺眼。她知道,花在这里多余,她在这里也多余。
许倾尘说“好”。
风用力吹,浓密的长发吹向撩人的锁骨,她微耸肩,锁骨自成一条性感的河,黑色小痣暧昧地点坠在河坝上,河里盛着她隐忍的爱。
许倾尘轻踮脚尖,颤抖且庄重地在苏音唇边落下一个冰凉的温。
瞬间,一滴泪从许倾尘右眼淌落。停留半秒,她缓慢移开唇,深情款款道:“我爱你。”
苏音感受到脸颊上浅浅的,来自许倾尘的温度和呼吸,她听着她咬字的紧张,那一刻,风景变成背景,苏音心里掀起无声的海啸,纠缠着,飘荡着,她的眼被带向许倾尘的锁骨,定格在那颗小痣上。
苏音蓦然想起。
那个闷热的初秋,念念不忘的那一眼,那是即使日月山河如何变幻,都不能轻易消亡的。
因为——
她对许倾尘,一见钟了情。
有几秒时间,苏音的心坎又烧热了,她又欲臣服于这块冷冰。
但,海啸慢慢消退。
爱的感觉从身体中抽离,她用理智粉碎了最后一点爱。
爱是人的一种自由意志,是一种“主观选择”,当理性战胜感性时,爱情就困不住苏音了。说白了,就是不够爱了。
苏音说:“谢谢你的爱,但是太迟了,对不起,我不会再爱你了。”
她们像在上演一场苦大仇深的爱情戏,一个刚刚认清内心决定去爱,另一个却不爱了。
苏音的话语撕烂许倾尘的坚强,她眼尾的纹瞬间多出两道,眼神也像苍老十几岁一般萎靡下来,她轻轻把花塞到苏音怀里,转身与天上厚云朝着一样的方向走了。
苏音没接,整束玫瑰掉落在地。
残花罢了。
苏音对着许倾尘的背影说:“玫瑰是你喜欢的花,可我根本就不喜欢玫瑰。”
许倾尘身子一晃,她和残花没两样,但没关系,她还经得起摧残。她回头,扬起最美的笑,温柔地说:“那以后我也不喜欢玫瑰了。”
大雪天,她走了。
苏音站在空荡荡的雪地里,低眼瞥见那束血红的玫瑰,她的脸火辣辣地疼了一下。她蹲身捧起玫瑰,忽忆起少年事——
雨天,老奶奶穿着雨衣,怀里护着一捧红玫瑰,苏音问她:“奶奶,花卖不卖?”
老奶奶和蔼道:“孩子,不卖,这是我爱人送给我的。”
苏音失落道:“好吧。”
老奶奶问她:“怎么了,孩子,你是想买花送给心上人吗?如果是的话,我就送你一支,如果不是,那我可就走咯。”
苏音脸红了。
那是2011年的某一天,那天细雨缠绵,心和玫瑰黏在一起。可时至今日,那支留在她心里的红玫瑰,早就消失不见了,只留一片狼藉。
-
不能入眠的凌晨,许倾尘坐在床头,不开一盏灯,不掉一滴泪。
她缩成一团,神情麻木。
逝去岁月的片段在她眼前闪过,零碎的记忆你追我赶,一个接一个地往她眼里钻。
“他是我的男朋友,我爱他,你不是都看见了吗,我们在做.爱。”
“我找男人,你找女人呗。”
——“我这辈子都不会变成和你一样恶心的人,我死都不会喜欢女人。”
“老师,你会离婚吗?”
“因为你和别人不一样。”
“对不起,我喜欢你。”
…
想到与苏音有关,许倾尘微微泪目,她用力拉扯头发,想要扯碎那些痛苦。
她崩溃地自问:“为什么,为什么永远在走错路,为什么从来都握不住幸福。”
“为什么啊。”
她想认命了。
她颓然地倒在床上,眼里透着空洞的凉。几分钟后,她从床头柜里拿出一个信封,只有这里,还装着苏音的爱。里面有二十六张船票,还有四张字条。
第一张:
2012年11月20日
生日快乐。
第二张:
2013年11月20日
生日快乐。
第三张:
2014年3月1日
老师,没有你的日子好难熬,我不想再爱你了,可到底怎样我才能不爱你。
第四张:
2014年5月1日
老师,我还是无法忘记你,我还是很爱你。这些日子,我总能梦见你。这么长时间过去了,我依然对你抱有希望,我该怎么办。只有你能救我了,也许你对我狠心点,我就能释怀了吧。
泪水滴在纸上,笔墨化开,字条被弄脏了,许倾尘慌张地去擦,她用力盯着被晕染开来的字,登时,她发现:
“日”字,不像出自一人之手。
许倾尘把四张字条摆在床上,仔细对比。她认得苏音的字迹。后两张像苏音写的,又不像。
但,怎么可能。
下秒,她突然想到:
苏音寄来的快递都被寄存到学校门卫室,而每次主动要求帮许倾尘取快递的人是——
谢可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