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许清词给苏音发信息,说很久没见面了,哪天约着见一面。

  于是,她们约在下午见。

  地点是一家烧烤店。

  这家店在一中附近,是老字号了,以前每逢假期,她们常来吃。

  苏音胃口不好,不太想吃东西,她单纯是来见许清词的,但她到了以后才发现江佑也在。

  下午两点,不是饭点,可店太火,人爆满,她们便去店外边支了张桌子,围着桌子坐下。

  大热天,苏音穿一身黑,头上还压着一顶帽子,许清词看着就闷,说:“音音,帽子摘了吧,太热了,等会儿该头疼了。”

  江佑附和,“是啊。”

  苏音把手覆在帽檐上,迟迟未动,“那我事先声明哈,摘了你们可别大惊小怪啊。”

  许清词用牙把北冰洋瓶盖咬开,然后说:“磨磨唧唧的,快点吧。”

  苏音摘了帽子。

  这时,许清词“妈呀”一声,嘴里的瓶盖被吐出去好远,她夸张地说:“哎呦,这眼圈黑的,都快赶上国宝了。”

  苏音“嘁”一声。

  江佑盯了苏音一阵,眼中闪过睿智的光芒,“苏音,你该不会是为了那谁吧?”

  苏音知道江佑所指是谁,无奈地笑了笑,她没否认,“是呗。”

  江佑略微震惊,感慨道:“真行啊,都两年多了,你还没放下她啊?”

  苏音抓了一把毛豆,心不在焉地扒,自我吐槽,“是啊,都两年多了,还是放不下,够傻吧。”

  许清词听得一头雾水,问:“不是吧音音,你也太不讲究了,有喜欢的人竟然也不告诉我?”

  她扭头又对江佑说:“还有你,你是怎么知道的,你不是喜欢音音吗,当年还跟她当众表白,那个轰轰烈烈,我到现在都没忘。”

  江佑踢了下许清词,“想起那事我就尴尬,八百年前的事你还提,那时候还小,哪懂什么是喜欢啊,现在我可不喜欢苏音了啊。”

  许清词拖长音:“哦——”

  她手握汽水瓶,呢喃道:“也是,我小时候喜欢过的人,现在连名字都想不起来了,如今这年头,谁能爱一个人好几年啊。”

  江佑笑了,冲着苏音努努嘴,“她能,她能。”

  许清词一脸八卦地看着苏音,“音音,你到底喜欢谁啊?”

  “我们高中的吗?”

  苏音把扒好的毛豆塞到许清词嘴里,说:“是,是,是。”

  许清词:“干嘛这么凶?”

  以前苏音小,对于喜欢同性这件事,她常常难以启齿,但随着年龄增长,心理逐渐成熟,关于性取向她坦坦荡荡。既然许清词问了,那她就说了。

  “因为我喜欢的人是你姐,一看见你们有几分相像的脸我就想起她,一想起她我就糟心。”

  许清词张大嘴,一副吃到大瓜的表情,许久后,当服务员把串端上来后,她回过神并说:“喜欢同性是好事啊,但是音音,你怎么会喜欢我姐啊,你图啥啊,我姐岁数那么大,还成天摆张臭脸,好像别人欠她几百万一样…”

  江佑听不下去了,“行了行了,清词,哪有人这么说自己姐姐的,你别添油加醋了。”

  但她也蛮好奇,便问:“苏音,你为什么会这么专情,这么喜欢许老师啊?”

  苏音:“感觉。”

  她望向远处,看着一中的几栋大楼,眼神柔软,“感觉至上。”

  但过会儿,她又说:“说不定等哪天感觉消失了,我也就不喜欢她了。”

  “这样也挺好。”

  …

  她们三个撸串喝酒,聊了很多,关于从前关于未来,天很热,太阳很晒。当苏音说完她和许倾尘的事情后——

  江佑抓住重点,问许清词:“许老师看着也不封建啊,为什么会恐同?”

  许清词眉头紧锁,认真道:“我爸我妈都封建,我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我姐身上,这下完了,我岂不是这辈子都不能出柜了?”

  江佑无语道:“我们在说苏音的事呢,你怎么还先担心起自己了。”

  许清词愧意满满,连声说:“对对对,现下还是音音的事更重要。”

  她思考一阵,说:“对了,音音,那个谢可瑶我知道她,就是她天天缠着我姐。”

  江佑也说:“对,她常来班上找许老师,不分场合不分时间地找,挺没分寸的。”

  苏音扶额,“她有抑郁症。”

  江佑:“那就说得通了,因为谢可瑶有抑郁症,许老师才会那么迁就她吧。”

  苏音看着手里完全凉掉的羊肉串,怔道:“有抑郁症就得被处处护着,我还有心脏病呢,她不还是照样狠话说尽?说到底,跟有病没病没关系,还是人的问题,孰轻孰重太明显了。”

  苏音常年不上体育课,也不进行剧烈运动,她有心脏病不是秘密,大家都知道。

  江佑安慰说:“苏音,以前我喜欢你的时候,也觉得就非你不可了,但是你看现在我不好好的吗。忘记一个人不难,看开点,两年不行就五年,五年不行就十年,等你熬过来以后再回头看,会发现全都是小case。根本没什么是过不去的,那些说过不去的,放不下的,其实都是人的执念罢了。”

  许清词:“江佑说得有道理。”

  苏音斟酌后说:“你们也觉得我应该试着放下她是吗?”

  她们二人点头。

  许清词说:“我姐太直了,那个谢可瑶也得意不了多久,我姐对她好,纯粹是怕她出事。想把直女掰弯,哪有那么容易,简直比登天还难。”

  “音音,放弃吧,何必在这一棵树上吊死,我真的不想再看你受苦了。”

  苏音叹气,“也是,但是她一个直女,招谁惹谁了,喜欢不上女孩也不能逼着她去喜欢,其实换位思考一下,要是有男生喜欢我,我的反应得比她还大吧。”

  许清词和江佑看透不说透,她们对视一眼,然后唉声叹气。

  江佑没忍住,还是说了,“不管许老师做了多过分的事,你还是替她说话。果然啊,人一旦为爱上头,就什么都不计较了。”

  许清词:“对啊。”

  “再说了,就算我姐不可能喜欢女孩,但是她对你和谢可瑶就是不一样,多让人生气啊,你不生气吗?”

  苏音:“生气。”

  江佑:“苏音,这场不对等的爱注定是个死胡同,别再往里走了,除非你想把自己撞死。”

  许清词:“我们是你的朋友,也是局外人,我们看得更清楚,再继续下去你只会更受伤,所以我们想拉你一把。”

  她们意见统一。

  她们说得句句在理,苏音也认同。事实上,苏音很早就明白了这些道理。

  但深爱一个人,根本就顾不上什么道理。

  当爱神降临时,哪管你是理性还是感性,是聪明还是笨蛋,只要你有七情六欲,全他妈给你按头到爱河里。

  此刻爱神没来折磨苏音,苏音非常冷静地说:“我要是再喜欢她,我就是神经病。”

  许清词急急忙忙地拿出手机,说:“不行,我不放心,你再说一遍,我得录个音,等哪天你又想去犯贱了,我就在你耳边循环播放。”

  苏音:“谁怕谁啊。”

  她接过许清词的手机,对着麦大声说:“我苏音,如果再喜欢许倾尘,我就是神经病。”

  她顿了顿,又补充一句:“我就心脏病突发,当场丧…”

  “命”还没说出口,手机被人一把夺走。

  许清词抬眼,震惊道:“姐!”

  江佑愣了一下,也打招呼:“许老师。”

  苏音脑子空了。

  她没抬头,也没低头,僵在空气里的手缓慢垂下,余光落到身旁白色西裤笔直的裤线上,她侧头,死命盯着那条线。

  她心说:冷静,冷静。

  片刻后,许倾尘淡淡道:“不要什么话都乱讲。”

  江佑这才意识到不能让许倾尘站着,随手拽了把椅子过来,邀请说:“老师,坐下聊聊天吧。”

  许倾尘摇头,“江佑,你跟清词慢慢吃。”

  然后,她对着从始至终一眼都没看过她的苏音说:“苏音,有件重要的事,需要你跟我走一趟。”

  苏音听出她语气里的郑重,于是抬头,“什么事?”

  许倾尘:“关于你母亲。”

  苏音脸色一沉,猛地站起身,不可置信道:“什么,你说什么?”

  许倾尘:“我找到她了,你想见她吗?”

  苏音轻轻点了头。

  -

  长水市市北码头往一偏僻路段延展,靠海边,有一村庄,大量红砖瓦房错落排列,唯有村西一二层小楼格外引人注目,许倾尘将车停在院外,说:“她就在里面。”

  苏音呆坐。

  她问了句:“你怎么会知道她,你是怎么找到她的?”

  许倾尘:“之前,有人给我看过你母亲的照片,我记得她的模样,这么多年过去,我还是能一眼就把她认出来。”

  苏音:“那你是怎么找到她的。”

  许倾尘没说话。

  苏音没再问,她打开车门,大步往院里走,许倾尘没有下车,她坐在车里,失神地盯着苏音的背影,蓦地想起两年前的某天——

  那是苏音退学不久后,许倾尘心情低落,再加上伤未痊愈,她便窝在家里几天没有上班,直到有天下午,许伟义来了。

  他将一封信件重重摔在沙发上,一脸严肃道:“你自己看!”

  许倾尘感觉莫名其妙,她拆开信件,从里面拿出一张船票,还有一张便利贴。

  便利贴上有一句话——

  老师,我一切都好,你好好照顾自己。今晚夜空很美,我很想你。

  署名是苏音。

  许倾尘:“怎么了,有问题吗?”

  许伟义气得脸红脖子粗,愤怒道:“许倾尘,你别以为我年纪大了,就不懂了,这学生喜欢你是吧,还是个女学生。”

  许倾尘折好便利贴,平静道:“是,我知道这很离谱,所以我会慢慢引导她走出来,怎么,难道连这个你都要管吗?”

  许伟义:“你最好说的是真的。”

  他从许倾尘手中夺过便利贴和船票,用力撕掉,“你最好别对她生出什么不该有的想法,赶紧彻底了断你们之间的关系。”

  许倾尘:“嗯。”

  但下秒,她傻了。

  许伟义一脸凝重道:“苏音是我的女儿,是你同父异母的妹妹。”

  “你看着办吧。”

  许伟义撂下话便走了。

  许倾尘脑袋轰鸣一片:原来杨月华没有骗她,原来都是真的。

  这天下午,许倾尘喝了很多酒,太阳西沉时,她打开抽屉,将那天去码头买好的船票一下又一下地撕掉,船票上的日期是:

  2012.3.29

  …

  一小时后,苏音出来了,苏曼眉和一个男人出来送她的。令许倾尘诧异的是,苏音心情不错,脸上都是笑。

  苏音上车后,挥手跟他们道别。

  许倾尘奇怪,但还是把车开走,透过后视镜,能看到男人转身了,阳光很晃,她还是看到攀爬在男人后颈上的玫瑰藤蔓。

  许倾尘:“他是?”

  苏音与许倾尘视线一致,她声无波澜道:“他就是我的父亲。”

  话落,许倾尘耳畔嗡嗡作响,随后一脚踩下急刹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