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倾尘住五楼。

  苏音边爬楼边想:见面后应该说些什么。

  越是纠结越想不出答案,她便不想了,也许见了之后一切就慢慢水到渠成了。

  苏音安慰好自己了。

  但当她站到门口时,还是没来由地心跳加速,呼吸急促,她就像一个等候宣判的死刑犯,焦躁着,不安着。

  她在心中默数:

  一,二,三。

  “三”刚数完,她抬手,没有任何犹豫地敲了门,随后,她安静等待。

  她继续默数。

  一,…

  这次,“二”还没来得及数,门开了,刹那间,苏音盯住了许倾尘指尖细烟燃烧着的火苗。

  这该死的气氛。

  许倾尘没有把苏音请进门,也没有赶她走,而是平静地吸了口烟,烟雾缭绕里,她们互相注视,沉默不语。

  直到烟将烧到尾巴,手指传来灼烫的温度,许倾尘动了动唇,声音沙哑道:“进来。”

  苏音点头。

  许倾尘向旁边移一点位置,苏音进门,她想换鞋,于是盯着鞋架上那几双新的拖鞋看。

  许倾尘撩下头发,拿起一双拖鞋扔到地上,“换上。”

  苏音换鞋。

  许倾尘垂眼,看了苏音一眼,却没说什么,转身走去沙发上坐了,她刚把烟尾巴扔进烟灰缸,苏音朝她走过来了。

  许倾尘头向后仰,轻轻靠在沙发上,疲惫道:“坐下吧。”

  苏音站着没动,脸上表情有点懵。

  许倾尘摘掉眼镜,睁着一双空洞的眼,她看上去累极了,像几天几夜没睡过一样,她耐着性子又说:“为什么不讲话?”

  苏音抿唇,几秒后,她像问许倾尘,又像问自己,“你不是说不会再跟我讲话了吗?”

  许倾尘愣了。

  苏音忍不住叹息,她喉间有苦味,因为千言万语哽在其中不能释放。她不知该怎样往下说了。

  许倾尘戴上眼镜,她很烦躁,拿起茶几上的烟盒,从中抽出一支烟,含在嘴里,她四处找打火机。

  这时,苏音去电视柜旁边拿了个打火机,走回来时,她说:“老师,我给你点一支烟吧。”

  许倾尘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苏音上前一步,弯腰将打火机放到茶几上,随后慢慢往许倾尘面前推,在这个过程中,她的视线没有片刻离开过许倾尘。

  “老师,我是开玩笑的,打火机给你,你自己点。”

  许倾尘神情恍惚,她微张唇,含在嘴里的烟掉了出来。瞬间,她闭上眼。

  苏音蹲下身子,捡起落在许倾尘脚边的那支烟,放在手心里端详。这只是一支普通的烟,烟身细长。唯一不同的是,烟蒂上有一处轻微的咬痕。

  苏音握拳,起身时将那支烟偷偷放入校服上衣口袋。

  许倾尘依然没睁眼,在苏音以为她睡着之际,她忽然开口说:“我不是一个好老师。”

  话落,她立即改口,“不,我连合格的老师都不是,我不配,我根本不配做老师。”

  苏音看向别处,她不敢去碰触许倾尘的眼神,因为只要一看,她便会心疼,甚至…心疼到想流泪,她低下头,问了句:“为什么?”

  许倾尘睁眼,坐正。

  她语调低沉而忧郁,摇头叹道:“苏音,老师欠你一声对不起。”

  “对不起,苏音。”

  苏音一阵迷茫,心脏被揪住。即使她一头雾水,但不管许倾尘怎样过分地对待过她,她都不要许倾尘示弱,许倾尘不能示弱。

  许倾尘不能向任何人低头。

  苏音强忍住酸涩心痛的感受,平静道:“老师,你不欠我的,你不用跟我道歉,以前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那样对我,我伤心过失落过,也一度认为你是因为讨厌我才那样做的。但现在,我不再纠结了,你一定有你的苦衷,可无论苦衷是什么,老师,我都会体谅你的苦衷,因为在我心中,你永远是最好的老师。”

  许倾尘嘴唇翕动,她眼中有泪光。

  苏音却笑了。

  许倾尘说:“苏音,你比我想象的要更强大,更宽容,你是个好孩子。”

  苏音摇头否定,“老师,成为一个足够强大的人这件事我还在努力,我的心智还不够成熟,无法做到心胸开阔,兼容这个世界一切的不完美,因此我做不到待人宽容。但是老师,我可以宽容关于你的一切。”

  许倾尘眼尾挂着一颗没有淌下的泪。

  苏音眼神坚定,又重复一遍那两个字,“一切。”

  这次,换许倾尘问:“为什么?”

  苏音喉咙发紧,无言对视中,她盯牢许倾尘,生怕错过她脸上的每一丝表情。

  苏音柔声道:“因为你和别人不一样。”

  ——因为你和别人不一样,因为我喜欢你。

  如果以后有机会,苏音会说出后半句的。但表达爱意是一件神圣的事,她不会随随便便去说。她的喜欢和春风一样舒爽,所以,她理应在春天再说喜欢。冬天不行,现在不行。

  苏音必须忍耐。

  许倾尘没有往深处想,这句话戳中她心中最柔软的角落,心被濡湿了。猛然间,鼻子一酸,她侧身,悄悄拭去眼泪。

  苏音看着许倾尘的动作,瞬间,一种无以名状的悲凉涌出,她两眼一热,指尖轻抖,情不自禁地叫了声:“老师。”

  “嗯。”

  许倾尘应了,并转身看向苏音,她们的眼睛都是潮湿的,表情都是欲言又止的。

  许倾尘说:“苏音,你想知道那阵子我那样对你的原因吗,我现在可以慢慢讲给你听。”

  苏音正要说话,裤袋里的手机响了,她掏出手机并说:“不好意思,老师。”

  许倾尘:“接吧。”

  苏音点头,在她面前接,讲了不到一分钟,她就挂了,然后说:“老师,江佑说清词喝多了,你要不要去接她一下?”

  许倾尘神色骤变,一连三问:

  “你又带手机去学校了?”

  “清词喝多了,江佑为什么打给你而不打给我,她怎么知道你在我这里?”

  最后一问,她酝酿好一阵才问出口:“你和江佑是怎么回事?”

  苏音连忙解释说:“老师,我没有再带手机去学校了,手机是江佑的,我刚才告诉她我要来找你,她才把手机借我的,我和她只是同学关系。”

  许倾尘眼神瞬息万变,随后,她快速站起身,脸色看上去有些阴沉,“以后你和江佑还是不要走得太近了。”

  苏音:“好。”

  许倾尘:“答应得这么痛快?”

  苏音:“当然。”

  许倾尘表情柔缓下来,眉头也舒展了,她捡起茶几上的一包烟揣好,“走,和我一起去接清词。”

  苏音轻笑,“好,老师,那你要跟我讲的事还说不说了?”

  许倾尘:“等有机会再说吧。”

  苏音:“行,不急。”

  她们往外走,苏音跟在许倾尘身后,若有所思道:“老师,你烟瘾很大吗?”

  许倾尘顿了一下,“还好。”

  苏音:“可是抽烟对身体不好,老师,你有没有想过戒烟?”

  许倾尘:“暂时没有。”

  苏音还想说什么,却没再说了,她低头换鞋,不知在想什么。

  许倾尘站在她身边,肩与肩之间只差几厘米,却始终不碰上。她们碰不上的,因为苏音不让。她告诫过自己:不能逾矩。

  许倾尘推开门,示意苏音先出去,待苏音出门后,她关掉门口的灯。

  一片漆黑。

  许倾尘:“苏音,老师应该在学生面前树立良好的形象,但你知道我为什么只会在你面前抽烟吗?”

  苏音心乱跳,她在期待答案。

  许倾尘的声音平静得像一池湖水,“其实我也不知道原因,或许是因为在你面前,我很轻松,很自在。”

  苏音结巴了,“是…是吗?”

  许倾尘:“是。”

  黑夜洋溢神秘,即使伸手不见五指,但因为有彼此在身边,她们不怕。

  苏音想看清许倾尘的脸,于是她倾身,小心翼翼地横冲直撞。远方海鸟在鸣叫,苏音听不见,她全神贯注地听心跳声。她找啊找,不想停止。直到鼻尖撞上许倾尘的肩头,清冽的薄荷香袭来,她猛地心口一颤。

  月亮的光芒和许倾尘耳钻的光芒一同闪动,许倾尘将身前长发全部披于雪白颈后。有点亮光了,苏音没有错过许倾尘的优雅如画。

  “苏音,我忽然想到原因了。”

  “老师,你说。”

  “因为你也和别人不一样。”

  苏音没来得及给出反应,感应灯亮了,她扭了扭脖子,掩饰心中的一阵悸动,她刻意往后退,站到许倾尘身后,眼神认真直白。

  苏音想留住这一刻。

  是的,永远留住吧。

  -

  十一点,她们才把许清词从江佑那接回来,等把她安顿好,已经十一点半了。

  苏音又累又困,窝在沙发里要睡着了。

  许倾尘洗漱完毕后对她说:“苏音,客房收拾好了,你去客房睡吧。”

  苏音困到眼已经睁不开了,“我在这睡就好。”

  见她执意睡在这里,许倾尘也没再说什么,便抱了条棉被过来,可趁她抱棉被的功夫,苏音竟睡着了。许倾尘将头发随意挽上,然后弯腰替苏音把棉被盖好。

  苏音闭着眼睛,长睫毛不停地颤动,她的身体紧紧贴在沙发内侧,看起来睡得并不安稳。见状,许倾尘坐到她身边,一下又一下地拍打她的肩膀,试图让她放松下来。

  不知过去多久,苏音的呼吸终于平稳下来,许倾尘这才离开,她回到卧室,躺在床上,却怎么都睡不着了。

  于是,许倾尘拿出手机,插上耳机,她在听歌,确切来说,是在听一段录音,一段噪音不断的录音。

  天上,月亮不再是血红色,明天应该是个晴天吧,一切开始走向正轨了。

  钟声响,元旦至。

  许倾尘想:

  其实,不一定非得是富士山下,如果是苏音唱的,是爱情转移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