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清词问半天了。

  苏音却什么都不肯说了。

  许清词不肯作罢,依然絮叨不停,“音音,我昨晚太困了,不小心睡着了,我们继续把话聊完嘛,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是谁啊?”

  苏音咬着面包,心不在焉地咀嚼,她看起来心事重重,半天没有言语。直到上课预备铃响起,她眼神一黯,快步向教室走,她说:“清词,你别瞎猜了,我没有喜欢的人。”

  许清词摸摸后脑勺,严重怀疑自己记忆错乱了,“哦,好吧。”

  她们各回各自教室。

  苏音之所以走得快,是因为这节课是政治课,她不想被许倾尘点名,然后再被冷冰冰地斥责一顿。与其这样,她宁愿她们永远陌生。

  苏音坐好后,将剩下半个面包放进桌洞,拿出书本,准备听课。

  可当上课铃响了,走进来的人却不是许倾尘,而是一副生面孔。

  教室里的人都懵了。

  包括苏音。

  这位老师边往讲台走边说:“同学们好,我是刘老师,许老师请假了,最近几天的课都由我来给大家上,希望这几天我们能愉快相处!”

  大家鼓掌。

  苏音跟着敷衍拍手,她表情严肃,眼中流露出担忧的神色。

  她在回忆昨天,试图找到一些线索,她有预感,许倾尘一定是出什么事了。她不停地皱眉头,且不时瞥向窗外,她很焦躁。

  刘老师注意到了。

  苏音学习好,一直考第一,学年老师几乎都认识她,这会儿,见她不在状态,连忙询问说:“苏音,上课了。”

  苏音立刻回神,礼貌点头。她专心看黑板,认真听课,整整四十分钟,她没再分心过。

  她有这样的本事。

  想专心就绝对专心。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什么时间该做什么事,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

  下课了,她立刻去找许清词。

  许清词正准备趴桌子睡觉,却被苏音叫出来,她眼睛都没怎么睁开便说:“什么事,快说。”

  苏音焦急道:“你姐呢?”

  许清词:“我哪知道。”

  她揉揉眼睛,继续说:“她今天没来吗,准是有事了,你找她干嘛,我可以把她电话号码给你。”

  苏音有许倾尘的电话号码,但存在手机里,她没把手机带到学校,于是她点头,“好。”

  许清词念道:“139xxxx6288。”

  苏音跟着念了一遍。

  许清词叹口气,无奈道:“苏大小姐,我现在可以回教室了吗?”

  苏音轻笑,“回吧回吧。”

  许清词走后,苏音站在原地,目光虚浮,她一直未动。许久,她摇头叹息。

  知道她的号码能怎样?难不成还要打过去吗?

  呵。

  苏音为自己下意识的且不理智的行为感到沮丧,等下唇被咬到发白时,她垂头丧气地走回教室。可那串号码却刻进脑子里了。

  苏音讨厌这样的自己,讨厌喜欢许倾尘的自己,讨厌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自己。

  她烦了,也怕了。

  -

  许氏集团。

  许伟义翘着二郎腿坐在办公椅上,他端着一杯热茶,吹了不知第几遍热气了。

  年轻秘书正准备进来,他挥手示意她出去,并色眯眯地冲她挑了下眉。

  许倾尘坐在他对面,冷眼道:“真是一点没变,你还是老样子。”

  许伟义生意做得很大,黑.道白道都沾点,他不喝酒的时候,谁都精明不过他,这样一只玩转商界的千年老狐狸,套路人心是他的老本行。听许倾尘这么说,他放下茶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每一个眼神都裹藏着算计,他算计人算计惯了,即使是自己的亲女儿也不例外。

  许倾尘面色紧绷,直接说:“我打算离婚了。”

  话音刚落,许伟义低沉阴冷的嗓音便响起,“能将就的话就将就一下,女人二婚就不值钱了,而且贺舟这孩子挺不错的,我挺喜欢的…”

  他话没讲完,许倾尘毫不客气地打断他,“你喜欢跟我有什么关系,你喜欢你去跟他过啊。”

  许倾尘长这么大,很少顶撞许伟义,上次是母亲去世后,再就是这次了。

  许伟义显然是没反应过来,他微微一顿,额头上的青筋跳了跳,随后,他竟笑了,“这才像我许伟义的女儿,有那个劲儿了,还想说什么,你继续说吧。”

  许倾尘面无表情道:“我不是来跟你商量的,我只是来告诉一声,免得你又像上次一样要死要活的。”

  许伟义手指轻叩桌面,“倾尘,你是我的女儿,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

  尾音一落,他起身,双手撑在桌上,身体向前倾,喉咙里发出一声让人不寒而栗的笑,“你不会不管我的。”

  许倾尘脸色很难看。

  许伟义拿起一份文件,推到许倾尘面前,从容道:“打开看看。”

  许倾尘:“这是什么?”

  许伟义:“裁员名单。”

  许倾尘皱眉,“怎么要裁这么多人,是公司运营上出现困难了吗,就一定要裁员吗?”

  许伟义轻笑,“你对公司的事不闻不问,你甚至不知道我要裁的人是谁,可我看你的表情,你是…”

  他故意停顿一下才说:“你是在担心他们突然被辞退,没有经济来源,生活会没有保障吗?”

  许倾尘点头。

  许伟义伸手拿过那份文件,在空气中晃了晃,他条理清晰道:“这份名单里的人分三种。第一种,未达成绩效考核的。第二种,低价值员工。第三种,浪费公司资源的人。他们不能为公司提供价值,我为什么要留着他们?”

  许倾尘反驳道:“这样毫无征兆地把人辞掉,是不是太没有人情味了。”

  许伟义将文件摔在桌子上,板脸道:“许倾尘,我是一个商人,不是搞慈善的。既然他们不能为我创造价值,我为什么要花钱养着他们。而且该给他们的赔偿金一分也不会少,我已经仁至义尽了。”

  许倾尘:“可是…”

  许伟义:“没有可是。”

  他语气平缓,“如果按你的想法把这些人全留下,那公司只有一个下场,破产。倾尘,善良是好事,但你的善良中带着优柔寡断,你太容易心软,哪怕是对待敌人你也无法狠下心,这是你的弱点。所以我说,你永远不会不管我的。”

  许倾尘起身欲走。

  许伟义:“话还没说完呢,急什么,来一趟不容易,坐下把话说完。”

  许倾尘:“我和你没什么好讲的了。”

  许伟义露出狡猾的神色,“如果你离婚,我不介意再上.吊一次,我不怕死,死了就能去见颖颖了…”

  一听他提陶颖,许倾尘眼神瞬间冷却,“用不着在我这里演什么深情戏码,你不配提我妈。”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走掉,走到门口,当手覆上门把手时她又说:“还有,这次不管你说什么或者做什么,这婚我非离不可。”

  门开,门关。

  许倾尘的步伐坚定无比。

  这次。

  她想为自己活一次。

  从许伟义那离开后,许倾尘给贺舟发了一条信息:【离婚吧。】

  贺舟很久没回。

  等许倾尘开车开到一半,贺舟终于回了,只有简短的一个字,【好。】

  贺舟没纠缠,也没乞求,他就那么痛快地答应了。过会儿,他又发来一条:【房子是你的,我会搬出去,今晚你来一趟,我把钥匙给你。等你有时间,我们就去把离婚的事办了。】

  许倾尘没回。

  她关掉手机,打开车载CD,那不知循环了多少遍的旋律响起,她爱听陈奕迅,这也是她最爱听的歌——

  《富士山下》

  这首曲子,她练习过很多遍,而这么多年,她只给一个人弹过。

  以后,不会再弹了。

  没机会弹了。

  想到这,许倾尘莫名烦躁,她关掉音乐,却在心里过了无数遍那句她最爱的那句歌词。

  -

  午三下课后,许倾尘还是没来,苏音心中一紧,她往高三教学楼跑了一趟,在语文办公室找了位刚出来的学姐问:“学姐,贺舟老师在吗?”

  学姐性格好,微笑道:“贺舟老师今天没来,同学,你是哪个年级的啊?”

  苏音礼貌地回,“我是高一的,谢谢你,我还有急事,先走了,学姐再见。”

  她边说边往外走。

  距离上课还剩五分钟,她目光坚毅,目标明确,她在往电话亭走。

  年少时总会有很多冲动时刻,比如在大雨里奔跑,比如深夜去海边喝啤酒,比如给暗恋的人递一封情书。这是人们在特定年龄才会做的事,一旦过了这个年龄,便失去那份勇气了。

  苏音不知此刻她是不是冲动,她只知这是此刻她必须要做的事。

  苏音想听一听她的声音,只要听到她的声音,确认她是平安的,就会立刻把电话挂掉。

  她还是要面子,要尊严。这种不要面子,不要尊严的小狗做的事,得在背地里做。

  不会被发现的。

  于是,苏音按下了那十一位数字。

  ——嘟。

  苏音心跳加速。

  ——嘟。

  苏音呼吸变得不顺畅。

  ——嘟。

  天不怕地不怕的苏音怂了,因过度紧张,她想撂下电话。

  但下秒,电话接通了。

  “喂,你好。”

  苏音脑袋一空,全身血液往脸上流,她手忙脚乱地挂了电话。

  声音正常,许倾尘没事。

  苏音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她的左手肘抵在墙上,右手抚上胸口,一下又一下地顺着呼吸。

  这里,苏音在喘息,外面,风也在喘息。今天风很大,透明玻璃窗被风吹得直响。声音很刺耳,苏音向发出声音的地方望去。

  风沉默了。

  苏音心中却掀起一阵海啸,这场海啸,诞生在许倾尘深深凝望她的时刻。

  隔着透明玻璃窗。

  她与她对望。

  苏音愣住了。

  许倾尘攥着手机,目光呆滞,她脑子里又过了遍那句歌词,“谁能凭爱意要富士山私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