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启动的车子内,贺舟在看许倾尘,许倾尘在看远处。

  他们之间,经常沉默。

  即使他们已经达成共识,给彼此一年时间,但有些东西强求不来。

  迟来的珍惜,不值钱。

  贺舟很后悔,当初不该犯下那样的错。所以现在,不管许倾尘怎样冷漠他,他都接受,这是他自找的,他不怪任何人。况且,许倾尘目前还是他的妻子。近水楼台先得月。贺舟相信,总有一天,许倾尘会接受他的。

  贺舟志在必得。对他来说,‘得’才是最终目的,至于为什么要‘得’,他从未问过自己。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他将自己的各种行为进行美化,并把这些归结为‘爱’。对她好,然后自我感动。

  都是因为爱啊,听起来多么伟大。爱是前提,爱才是最重要的。

  但贺舟不这样想。他不想歌颂爱情的伟大,他要歌颂自己。歌颂自己的绅士行为,再歌颂自己为爱有多契而不舍…

  他永远歌颂不完自己。

  所以,与其说他在追许倾尘,不如说他在追一个猎物。过程越是困难,他越是兴奋。他送出手的每一支玫瑰,都是试图拴住她的锁链。一旦得手,猎物便失去了身为猎物的意义。

  这样的男人,拿不出纯粹的爱,还自以为只要付出一丁点好处,女人便会为他死心塌地。

  幸好,许倾尘是清醒的女人。这些日子,贺舟的小手段,她都看在眼里,只是懒得戳穿。

  贺舟很想时刻保持绅士形象,想在许倾尘心里留下好印象,但他常常管不住自己,这会儿,又开始滔滔不绝地表现自己,“倾尘,我担心买一束玫瑰太招摇了,被学生看见的话影响不好,所以只买了一支。”

  许倾尘眉头微蹙,语气中隐有肃然,“既然你知道影响不好,那以后就不要拿着花出现在我的班级门口。”

  贺舟脸色一变,有恼羞成怒之状,“就一支花而已,你何必这么严肃,而且我看你的学生都挺乐意看的,没人会在意的。”

  闻声,许倾尘脸色瞬间阴沉僵硬,她用犀利的目光扫了贺舟一眼,冷冷道:“别有下次。”

  贺舟看着那支没送出去的花,有几分不甘心,询问说:“为什么?”

  许倾尘的眼底划过一丝波澜,她忽然想起那个夜晚,海边,和送她玫瑰的女孩。

  很快,她平静了。

  “我不喜欢花,尤其是玫瑰,所以你不要再送我花了,更不要…被我的学生看见。”

  贺舟一直盯着许倾尘,他感觉她很奇怪,又说不出哪里奇怪。但他非常确定,刚才,她在许倾尘脸上,第一次看见一样东西——

  人情味。

  以往在贺舟面前,大多数时候,许倾尘都是冷的,是面无表情的。头一回,他看见了这样的许倾尘。是热的,是柔软的。

  这一刻,贺舟不想装了。

  他的眼里裹着一团火,嗓音喑哑得厉害,“倾尘,我们回家吧。”

  许倾尘侧头看他,身体下意识往后躲,与他拉开一个安全距离,边开车门边说:“你妈的眼线已经走了,我也走了。”

  见许倾尘要走,贺舟急了,他猛地探身,抓住许倾尘的手腕,他很用力,粗鲁地像要把许倾尘的骨头揉碎一般。

  许倾尘厌恶一切没有分寸的行为,她不喜与他发生任何肢体接触,一秒都不行。所以,许倾尘用尽全身力气将他的手甩开,然后,她一句话也没说便下车了。不管贺舟怎么喊她,她头都没回一次。

  信任这两个字,很重。失信一次,日后都别再想捡起来了。

  贺舟已经输透了。

  -

  学校的人早就走空了,可许倾尘依然往回走,往教室走。

  今天,她约了苏音。

  她记得。

  刚才见大家一直起哄,她才把贺舟带走,走得太匆忙,也没来得及和苏音说一声。她不知道苏音走没走,有没有在等她。

  许倾尘眉目舒展,表情柔和,尽管脚底踩了风,但她整个人是轻松的。当人不自知时,一切都变得有趣起来了。

  …

  这是十月最后一天,春天还晚着,有的迟钝的枝芽,却偷偷生出来了。

  生在,人心里。

  苏音等在教室,她很犟,明知不该等,不必等,却还是固执地等。

  十二点了。

  苏音对自己说:再等五分钟,最后五分钟,她再不来,我就真走了。

  可这已经是第不知多少个五分钟了。

  就在苏音即将失落之时,她听见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是她熟悉的声音,她曾在心里回味过亿万遍的声音。

  许倾尘来了。

  苏音很想矜持一点,就坐在这里等她吧,可她根本无法抑制喜悦,她得起身,得奔向她,她得让她看见她的喜悦。

  内敛的苏音,在许倾尘面前,不内敛了,她要热烈,要充满希冀,要永远笑盈盈。

  苏音知道许倾尘不快乐,所以她想尽全力让她快乐。可苏音忘了,她自己也是不快乐的人。快乐本来就不多,分给别人,那自己还剩多少呢。

  苏音毫无保留。

  全都给许倾尘,她可以一丝不剩。

  十几岁的时候,最容易为别人奋不顾身,有什么就给什么了,却还生怕自己给的不够多。苏音只有真诚一片,便全都慷慨给予了。

  所以许倾尘一进门,便撞上等在门口的苏音。苏音很乖,一句都没抱怨。

  许倾尘的手指搭在门框上,嘴角含着笑,一副宠溺迁就的模样,片刻后,她轻笑出声,“小朋友,怎么就在这傻等啊,我要是不来呢,难不成你能等到明天早上?”

  苏音闷笑一声,随后整理了一下本就平整的校服,小声说:“嗯。”

  许倾尘明显一愣,她只是说了句玩笑话,没想到苏音会这样答。不过,她不信。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坚定不移地等她的。

  苏音不知许倾尘心中波动如此之大,她想得简单,只要能和许倾尘待在一起就很好了。说说话,或者吹吹风,怎样都好。

  她不贪心。

  她自知年龄小,什么都给不起。也许一个不小心,就会成为别人的负担。她不想这样,她想成为许倾尘的舒适区。

  在苏音疲惫的身躯里,有一股巨大的力量,为了许倾尘,只为许倾尘。

  这又是一个秘密。

  如果许倾尘有窥探别人秘密的习惯就好了,那她就能看见苏音的赤诚了。如果她能看见,她是否会为之感动呢。

  可惜,不能。

  她们之间的关系,像那支被折断的玫瑰,断了就是断了,永远无法复原到最初。

  许倾尘不忍过,心软过,但没后悔过。她坚信,以后也不会后悔。

  她心中无限冷意,却不表现出分毫,透过镜片,只能看见她眼里的无限温柔。

  苏音信了。

  她从来没怀疑过她的温柔。

  许倾尘说:“我们走吧。”

  苏音眼珠一转,一脸期待道:“老师,你想带我去哪啊?”

  许倾尘倚在那,慢条斯理地将衬衫最上面一颗扣子解开,等领口微敞,她轻轻晃动了一下脖颈,长长的卷发听话地往后飘,洗发水的清香瞬间扑鼻。

  苏音满眼都是她红冽的唇。

  许倾尘哪里都美,苏音却最爱她的唇,不是猥琐的带有色眼镜的爱,而是纯粹的欣赏,像欣赏一件绝美的艺术品。

  是红唇,让许倾尘的清冷中混入妖艳,这是一种极致的反差感。

  清如冰。

  烈如火。

  苏音的眼神不断在许倾尘身上纠缠,想收,却像被勾了魂一般,怎么都收不回了,要不是被许倾尘敲了头,她还不知要看多久。

  许倾尘当然知道苏音是看她看呆了,却没多想什么,她只是邪邪地扬唇,散漫地勾住苏音的书包带,向前用力一带,苏音一踉跄,还来不及反应,只能跟着许倾尘走了。

  苏音:“去哪啊,老师?”

  许倾尘走得稍靠前,手指却依然挑着书包带,她走得不快不慢,好不自在地答:“带你去见虞枝,她说很久没见你了,想你了。”

  原来是虞枝啊。

  虽然不应该,但苏音还是下意识地有点失落,“噢,我还以为…”

  许倾尘接话很快,松手的同时回头,“你以为什么?”

  许倾尘太美了,面对面的视觉冲击,苏音除了怔怔地看着她,就剩咽口水了。许久过去,她呆呆地说了一句:“我还以为是你呢。”

  许倾尘眼睫微微一颤,狐疑地望她。

  苏音被盯到心虚,背脊也有些发凉,她连忙嬉皮笑脸地掩饰道:“我还以为老师你连放假都要盯着我学习呢,原来是虞枝姐姐要见我呀,那太好了。”

  果然,许倾尘脸色恢复正常,她继续往前走,“看来能看见虞枝你很开心。”

  苏音老老实实地跟着她,心底有苦涩开始泛滥,“当然,我特别开心。”

  许倾尘:“那就好,我只负责把你送过去,玩得开心,平时学习这么累,就当放松了。”

  在她身后,苏音轻轻摇了摇头,她心里乱糟糟的,心里也是。

  她说:“嗯,谢谢老师。”

  苏音低着头,看上去有点幽怨。老师,我不开心,我一点也不开心…

  -

  维西高级西餐厅。

  虞枝已经等很久了,她很饿,却还是忍着一口没吃,她身边的女孩心细,贴心道:“姐姐,你要是饿了,就吃两口吧。”

  闻声,虞枝脸色骤然冷却,“谁准你这么叫我的,等会儿她来了,你更不准这么叫。”

  女孩脸一红,连忙低下头,小声认错,“对不起,虞总。”

  虞枝没再与之计较,她一会儿看手机,一会儿看外面,好不急切。

  几分钟后,女孩开口说:“虞总,她们来了。”

  虞枝看都没看她一眼,连忙起身出去迎,留女孩一人呆坐在那里,她的视线落在窗外,先是看见许倾尘,她忍不住感慨:好美啊。

  等看见苏音时,她眉眼间染上一层阴翳,精芒掠眸,她冷笑着,每一个字都咬着恨意,“果然像,真是够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