吧台只剩下他们两人,夏东和王海回家补觉,杰子去仓库了。

  章锋吸口烟吐出,烟雾缭绕,模糊了面容。

  闫正清看不清他的表情,也不知道他突然的问话有什么意义。

  他如实回答了,对方又不说话。

  这样的沉默太浪费时间了。

  闫正清心里有点烦躁,从昨天到现在他只睡了两三个小时,精神非常疲劳,等天亮了他还要去找机会接近林茵茵。

  所以现在的一分一秒都是在缩短他的休息时间。

  如果不是顾忌他老板的身份,闫正清很难保证自己会不会直接走人。

  除了工作时间,私底下他的脾气并不好。

  只是他大多数时间都是在工作,需要温和耐心的面对交易人,这才给人一种脾性良好的错觉。

  在闫正清竭力压抑脾气时,章锋开口了。

  “你要去市里?”

  皱眉,冷淡地回,“不确定。”

  烟雾中章锋顿了下,转头看过来。

  闫正清音色清冷,平时刻意温和,冲淡了那股冷劲,独剩清澈。这会儿是下班时间,加上精神不济导致心情烦躁,也就懒得去维持那股温和。

  褪去了伪装,那股冷劲就凸显出来。

  章锋听他声音变冷,以为是他问的太多,惹人嫌了。

  “我没别的意思,就是……”他抓了几下头皮,骂了句脏话。

  “算了,你要是缺钱跟我借,要是去市里就趁早,路费可以先赊着。”

  说完,就摆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闫正清立马转身,表面上还维持着平常的模样,但此时他的头脑处于只能接收而无法处理信息的状态。

  对于章锋的话没有多想,脚下生风,匆匆回到家,快速的洗漱完,倒头就睡。

  第二天他是被一阵敲门声吵醒的。

  随手呼噜了下头发,闫正清穿好衣服过去开门。

  门打开却不见人,闫正清环顾四周,视线下移,发现墙角边放着一份早餐。

  一杯豆浆,一袋小笼包,跟他昨天早上买的一样。

  若有所思的看向隔壁的门,挑了挑眉。

  看来昨天的关心还是有用的。

  一门之隔,林茵茵趴在门后,耳朵紧贴门板,直到听到细微的关门声,她才松口气。

  又过了一会,她打开门将身子探出去,看到她刚刚放东西的地方空了后,露出这些天来第一个笑容。

  笑容刚刚绽放又迅速枯萎。

  阳光来的太迟,已经无法驱散深陷泥沼的寒冷与阴霾。

  闫正清吃完还冒着热气的早饭,把这两晚赚的钱掏出来数了数。

  除去他买生活用品的钱,还剩两百三十五块八毛,多亏他这张脸赚了不少小费,不然日新一百可真不够花的。

  他把钱揣裤兜里,敲响了林茵茵家的门。

  这一次没有问‘谁呀’门就打开了,她猜到了敲门的人会是谁,除了那个新来的好心邻居,也没有人会来敲她家的门了。

  谁知一抬眼,面前站着的不是那个心善人帅的邻居,而是一个……呃,等等,仔细一看这好像就是那位邻居。

  “你的头发……”

  林茵茵目瞪口呆的看着他的新发型,闫正清不自在的摸了摸头,“工作需要,我也没办法。”

  “很难看吗?”

  林茵茵仔细看了下,摇头,“其实还好。”

  这话是真心的,闫正清长得好,即使刘海挡了一半脸,露出来的那部分也能看出眉眼的清隽,所以仔细看确实算不上难看。

  只是发型和颜色太有冲击力,让人下意识忽略了他的脸。

  闫正清笑了笑,他到不是真的在意外貌,只是顺着这样一说,能拉出话题,跟她说出自己的来意。

  “我刚来这个镇子,不太熟,你知道哪有卖衣服的吗?嗯……便宜的那种。”

  林茵茵想了想,说:“二道口那有一条街,卖的东西都很便宜。”

  她的衣服鞋子也都是奶奶从那买的。

  “二道口?”

  闫正清露出疑惑的表情,仿佛完全没说过这个地方,其实他昨天才去过,生活用品就是在那买的。

  “嗯,就是……就是…………”林茵茵想了半天不知道该怎么描述。

  镇子虽然小,路却很多,七拐八拐的,又没什么标志性建筑,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

  闫正清看出她的为难,有些不好意思,“你现在有时间吗?”

  “啊?”

  还在思考怎么描述的林茵茵突然被打断,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

  脸色泛红,脑袋又低垂下去,“有……”

  “那能不能麻烦你带我去,作为报酬,我请你吃饭。”

  闫正清笑容明亮,神情自然,眼神中还带着一丝麻烦别人的不好意思,完全看不出这才是他本来的目的。

  林茵茵有些犹豫。

  她不是很愿意出门,奶奶在的时候除了有时帮忙拉一些沉重的废品,其余时候都不出门。

  奶奶去世后的这几天,今天买早饭是她第一次出门,早点摊就在楼下,她还能接受,更远的地方就有点胆怵。

  可是……

  这是第一次,有人约她一起逛街。

  她长得又肥又丑,家里还是收废品的,同学们都嘲笑厌恶她,说她又脏又臭,没人愿意跟她一起。

  就连平时做早操都不愿意站她周围,同桌会把桌子跟她错开,等到检查卫生时才不情愿的合上。

  所有人都避着她,仿佛靠近一点就会被传染什么可怕的疾病。

  那些跟朋友一起玩闹的时光好像只存在在儿时,等到大家长大懂得越来越多,就再也没人跟她玩了。

  闫正清看她一直低着头不说话,心想,是不是太着急了?

  也是,毕竟不是很熟,他又是个男性,贸然提这种要求,女孩子应该都会拒绝吧。

  “是不是不太方便?我还是自己——”

  “没有没有,我可以!”

  林茵茵一听他这么说,立马做出了选择。

  话说的太急,像是怕他反悔似的。

  意识到这一点,林茵茵更不好意思了,小声说,“走、走吧。”

  “等等。”闫正清看她拿上钥匙就准备走,出声提醒,“今天挺冷的,你要不要穿件外套再走?”

  林茵茵迈出的脚步停住了,愣愣的看着他。

  眼前的人模糊了身形,变成了一个脊背佝偻,满目沧桑的老人,充满关怀和爱意的对她说。

  ——【茵茵啊,今天天冷,你多穿点,再穿个外套,别冻着了!】

  “怎么了?你……你怎么哭了?”闫正清被突如其来的泪水吓了一跳,赶紧给她递纸巾。

  他不过就是问她穿不穿外套,怎么就哭了。

  林茵茵接过纸巾一抹脸,哽咽的说,“我奶奶……也、也会这么提醒我……”

  林奶奶啊……

  闫正清垂下眼睫,没有说话。

  大概是闫正清的善意让她感觉安心,又或者是被人安慰的感觉太过珍惜温暖,林茵茵有了跟面前的人倾诉的欲望。

  两人一路边走边聊,林茵茵把奶奶突然的离去和自己对奶奶的思念娓娓道来。

  闫正清耐心的听着,时不时用温和的目光看着她,给予安慰。

  在讲述的过程中林茵茵没有再哭,只是情绪低落。

  这些天她已经哭的够多了,午夜梦回泪水总是沾湿枕头,眼泪都快流干了。

  要不是闫正清那句关心的话太像奶奶,她也不会没忍住那股涌上心头的酸涩。

  这也是她第一次在外人面前哭,小心地观察着,看到闫正清确实没有嫌恶和不耐,她安下心来。

  好看的人哭泣惹人怜爱,丑陋的人哭泣更惹人嫌。

  所以林茵茵从来不在奶奶以外的人面前哭,不管多委屈,被欺负的多惨,都憋着一股劲不让泪水流出,平添笑话。

  对于闫正清这个唯一的例外,让林茵茵在心底不自觉的开始感到安心,尤其是在她刚刚失去亲人的当下。

  两人到了二道口,一路走走停停,看了几家店,卖了两三套衣物。

  闫正清挑衣服的时候会特意问问林茵茵的意见,慢慢转移她的注意力,再跟她编些自己以前的趣事,让她开心,中午两人一起吃了顿饺子,就准备往回走。

  等到了家门口的时候,林茵茵脸上还挂着浅浅的笑,之前的阴郁淡下去不少。

  这确实是她这几天来最开心的时候。

  闫正清也很开心,两人的距离拉近了不少,他觉得自己此刻在林茵茵心里应该是个可以聊天的朋友了。

  可惜他下午还要去发廊给人洗头,晚上还有酒吧兼职,不然他就能趁现在氛围良好多聊一会,把彼此的友情加深。

  不过这也没办法,为了下回能有钱再请林茵茵吃饭,他还是努力的去打工了。

  夜晚,月色酒吧。

  又是一晚的放纵肆意,闫正清熟练地收拾好狂欢后的残余,跟着杰子去库房点酒,今天轮到他给杰子打下手帮忙清点库余。

  杰子在搬酒,闫正清跟着计数。

  杰子身体很壮,比闫正清还要高半个头,搬东西的时候双臂一展,肌肉在衣服的束缚下鼓囊囊的。

  “小闫。”

  闫正清应了声,“怎么了?杰哥。”

  他以为是数量不对,拿着本仔细核对。

  “不是这个事儿,就是……”

  “嗐!这不是那天咱们一块聊天吗,东子和海子他们啥样你也看到了,混着点吃饭钱,整天没个正形,我们都差不多,这辈子就这样了。”

  杰子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语气郑重。

  “你不一样。”

  闫正清笑笑,“我有什么不一样。”

  杰子摇头,“你还小不懂,有些人的未来一眼就能看到底,有些人的未来则是闪着光的,即使他们在半路迷失,身周也泛着光,总能到达璀璨的地方。”

  这番话听的闫正清有些意外,从他这几天接触来看,还以为杰哥是爽朗型的糙汉子,没想到还有这么文艺的一面。

  感觉跟他的画风不太搭……

  “杰哥,我哪有——”什么璀璨的未来。

  话未说完,就被杰子义正言辞的打断。

  “小闫,镇子太落后了,在这里是找不到出路的,只有去大城市,才能拼出条路。”

  这话太过语重心长,闫正清对上杰子的眼睛,突然就懂了。

  他是在劝他离开小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