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旦忙起来就会觉得时间过得飞快,仿佛在不知不觉间,六百多个日夜就悄悄过去了。

  雍正十七年三月,皇后三年孝期已过。

  朝臣的一双眼睛都紧紧盯住了宫里,因为六阿哥弘昶和七阿哥弘晗都满了十五岁。

  如果说三阿哥和五阿哥是彻底没了希望(在大臣看来谁会给有希望的儿子挑那样低的妻室),那六阿哥和七阿哥可是大大的有希望!

  皇上这不得挑个高门贵女做儿媳?

  除了这两位阿哥,还有个八阿哥也很值得投资!众人摩拳擦掌等着大选,一时间京城的金银楼都火爆了起来。

  外头乱糟糟的,宫里的当事人也不平静。

  受人瞩目的阿哥自然是众人的话题焦点,可公主却是默默无闻了。

  欣嫔这几天是吃不好睡不好的,淑和今年都十八了,算上虚岁就是十九,虽说富贵人家的女儿嫁得晚,可她这也太晚了吧!

  如今是一点动静也没传出来,皇上到底选中了哪个额驸也不说一声,是嫁去蒙古还是嫁到京中也不知道,完全就是两眼一抹黑。

  等淑和回到储秀宫时,见到的就是整个人都不太对劲的额娘。

  “额娘可是有心事?怎么瞧着脸色不大好。”淑和过去抱住了欣嫔的胳膊。

  欣嫔看着女儿这副憨样,点了一下她的额头,“瞧你像什么样,一点姑娘家的娴静都没有。”

  淑和年纪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不爱听欣嫔说这些,“谁说姑娘家一定要娴静?我就是这个样,额娘嫌我也晚了!”

  欣嫔被她气得心窝子疼,“你个臭丫头说什么呢?额娘怎么会嫌你?你都这么大了额娘还不是把你当宝哄着?”

  见她真的有些生气了,淑和忙倒了杯茶,讨好地捧到了欣嫔面前,“是女儿说错话了,额娘消消气,原谅女儿吧。”

  “你可真是我的冤家!”

  “额娘~怎么了嘛?跟我说说,是不是教书教累了?”

  心中却暗道,女人每个月都有那么几天,额娘肯定是身子不爽利,心情才会这样坏!

  还不知道女儿心里大逆不道的想法,欣嫔看了她一眼,思量过后把屋子里的人赶了出去,想和女儿说说私房话。

  淑和歪了歪头,这么正式?

  看她一副懵懂模样,半点不识情愁,欣嫔叹了口气,“你也是个大姑娘了,额娘就不跟你拐弯抹角,我只问你,尚书房那几个小子,你可有中意的?”

  要是女儿心有所属,她就去求了皇上,让他给指个婚,想了想觉得不妥,又道:“不是尚书房的那几个也成,京里的小公子呢?”

  若是一开始还没听明白‘尚书房的小子’是怎么回事,后面‘京里的小公子’可就一目了然了。

  淑和还真的跟着她的话思索了起来,“京里的都是些纨绔子弟,我可看不上他们。”

  虽说西学学院办得如火如荼,收了不少有天分的旗人,可是更多的世家公子都只愿意躺在先祖的功劳簿上混吃等死,然后等着家里安排他们进宫当个侍卫,日后入仕位极人臣、平步青云。

  淑和撇了撇嘴,还做青天白日梦呢!对于这些等着宫里安排职位的人,汗阿玛早就把他们踢出入仕的范围了,想做官?科举和西学总要选一个吧!

  没见这些年里由侍卫升到各衙门里的人越来越少了吗?想做侍卫?那就只做侍卫吧。

  能看出皇上用意的人并不多,他们只觉得这几年的竞争力越来越大了,没点本事在身上的皇上根本不给官职,但这又能怪谁?怪别人太过优秀?还是怪皇上要求高?

  欣嫔被女儿这话吓得一激灵,“你难不成还想嫁去蒙古?”

  看不上京里的,那不就是看上了蒙古的嘛!

  一想到山高水远,几年都见不了一面,欣嫔捂着胸口大喘了几口气。

  淑和也吓了一跳,站起身子给她抚背,“别激动、别激动,有话好好说。”

  “你翅膀硬了,要去蒙古了,还怎么让我好好说!”

  “蒙古怎么了嘛?咱们有了水泥路,来回方便的很。”

  欣嫔心梗,这是水泥路的问题吗?

  “你这狠心的丫头,竟是半点不在乎额娘了,那么远的地儿也要去,额娘以后一个人住在宫里,倒成了没人管的老婆子。”

  淑和从背后抱住欣嫔,笑嘻嘻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京里太闷了嘛~住了十几年了,女儿想去外头看看。”

  她从小就住在这片四四方方的天里,儿时最高兴的时候,就是汗阿玛带他们去圆明园住的时候,那里有山有水,地势又广阔,每每住进去,就像是到了一个新天地。

  可是再新的地方住久了也觉得无趣,不过是个更大的牢笼罢了。

  汗阿玛让她们读书识字,教她们经史子集、骑马射猎,后来又有各种各样闻所未闻的西学,甚至连手铳这样的东西汗阿玛也准许她们学习,她在汗阿玛创造的这方空间里肆意生长,比许多人要快活多了。

  可再快活也到头了,她从小和弟弟们受着一样的教育,却无法成为汗阿玛心里想要的继承人。

  年纪越大越能分出不同来,弟弟们可以上朝旁听,可以在养心殿里帮汗阿玛整理折子,可以有重臣教导学问。

  淑和是不甘心的,思想偏激的时候她甚至对自己的阿玛产生过怨怼,为什么要让她读书?为什么要让她看到外面更广阔的天地?如今她成功变成了一个离经叛道的人,却又不给她施展的机会。

  她觉得自己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淑和自我开解的时候甚至想过,如果她不曾读书,是不是就能安然接受这个世道加诸在她身上的命运?

  可她也知道,汗阿玛给了她们最大的自由。

  欣嫔不能理解,“你汗阿玛难道还不够宠溺你们吗?”这样的日子从前几个人敢想?就这样这丫头还觉得闷。

  又是这句话。

  淑和的笑容淡了下来,是啊,汗阿玛确实很宠溺她们。

  可她,就是不甘心啊!

  女人的权力出嫁前来自父亲,出嫁后来自丈夫,既然这个地方不能给她机会,她就去外面闯荡,哪怕撞得头破血流。

  “额娘,我想做恪靖姑姑那样的公主。”

  欣嫔身子一顿,她竟不知淑和还有这样的想法。

  “你留在京里,留在额娘身边,你的夫家必定不敢欺辱于你。”她的声音带了些哀求。

  淑和松开了欣嫔,站在她的面前,“额娘,我不想把自己的命运托付给夫家对汗阿玛和某个弟弟的敬畏,我要权力,要实实在在能够掌握在我自己手里的权力。”

  她做了个握拳的动作,眼里的野心灿如星辰,整个人像是在闪闪发光。

  欣嫔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这一刻她清楚知道,她留不住她。

  她要做的是翱翔天际的海东青,而不是她手里的金丝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