售卖火器一事并非一时半会就能定下来的,胤禛只是将它提上了议程,真要开始实行最快也要明年。

  今年中秋过后,胤禛并未去木兰围场,仍带着人待在圆明园里。

  从八月开始,接下来每个月里都有孩子过生辰,打头的就是弘昶。

  满了十岁,弘昶的课程还要多加几门,除了经史子集和骑射,书画、数算、庶务等也要开始学起来,教学的师傅从集体的变成单独的,以后读书就是一人一个屋了。

  到了弘昶生辰这一日,内务府并不敢怠慢皇后的养子,加之还有皇上坐镇,早按着往年的例把寿辰穿戴的衣裳鞋袜并一应配饰送到了牡丹亭,紧接着膳房送了九十九束长寿银丝面过来。

  除了这些,宫里的嫔妃们也都送了礼。

  弘昶先去各宫庶母处谢了恩,众人都知道今儿是他的好日子,并没有多留他,简单寒暄了两句就让他回了。

  这一圈走下来,一个半时辰就过去了,皇后等的是望眼欲穿,牡丹亭里席面都给儿子准备好了,都是他从小到大爱吃的菜。

  宫里的孩子除了周岁,之后的生辰并不会大办,弘昶过的是十岁整的生辰,十岁一过,以后就再也不是个垂髫小童了,这也意味着他不能像从前那般总在内廷穿梭。

  相应的,他们见额娘的次数也会越来越少,越是长大,母子之间就越是渐行渐远。

  皇后十分珍惜和儿子相处的每时每刻。

  看着已经能称得上是俊俏少年郎的弘昶,皇后用公筷给他夹了一筷子春卷,“过了今天,你就十岁了,额娘只觉得这日子过的真快。”

  弘昶夹起春卷往嘴里送,咽下去后才乐呵呵道:“过得快才好呢,儿子长得快一些,就能给额娘撑腰了。”

  皇后笑眯了眼睛,眼角挤出皱纹,“下回选秀就轮到给你挑福晋了,额娘也不指望你撑腰,你还是先让额娘抱上孙子吧。”

  “额娘!儿子才多大,您就想抱孙子了。”弘昶被这超级加倍的进程吓了一跳,送到嘴边的蜜水差点洒出来。

  皇后面上仍是笑着的,心里却叹息一声。

  她只是害怕罢了。

  等他吃饱喝足后,皇后把屋子里的人都遣了出去,一副要跟弘昶促膝长谈的模样。

  弘昶先是把她扶到了榻上坐着,然后乖乖坐在对面,等着皇后开口。

  秋日的暖阳斜斜照了进来,将他们两人分成明暗两边。

  沉默良久,皇后心中百转千回,“我儿,你不是总问那份从富察氏送来的生辰贺礼是怎么回事吗?如今你也大了,额娘想把一切都告诉你。”

  皇后的声音带着一些苍凉和孤寂,叫弘昶默默提起了心。

  她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里,“雍正元年九月,皇上登基之初后宫大选,那一次宫里进了六位新人,其中一位是满军正白旗的富察氏,初封就是贵人,后又赐封号慎。”

  弘昶心中有股不妙的预感,“慎?慎嫔娘娘?”

  他汗阿玛后宫的女人并不多,两只手就能数的过来,殁了的也就那么两个,弘昶并不是没有听说过。

  皇后点头,坐了这么会儿她就开始难受了,却仍坚持说了下去,“雍正二年十月,慎贵人有孕……”

  说到这里皇后默了默,她的沉默叫弘昶更加心慌,他直觉额娘接下来要说的话可能是他不想听到的,下意识地去抓她的袖子,“额娘……”

  皇后眼里有泪光闪动,她多想一个人独占这个孩子,做他唯一的额娘,可她知道自己不能这么做。

  十岁对一个阿哥来说就是一道分水岭,他们可以开始学着料理庶务甚至是接触朝政,可皇后心里明白,乌拉那拉氏不会给他带来任何助力,只有富察氏,只有他的亲生外家可以。

  她把这个孩子健健康康养大,如今他也立住了,皇后不得不为他的未来做打算。

  皇后声音哽咽,“雍正三年八月,慎贵人因胎儿过大,难产生下一位阿哥…”

  不必再说,弘昶已经知道了,他就是那个难产生下来的阿哥,宫里八月生的孩子只有他一个。

  他害死了自己的亲生额娘!

  那一刻,弘昶脑海中只剩下这么一个念头。

  他还没来得及消化额娘不是他额娘的事,又得知了生母的真正死因,一时间如遭雷击,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直到皇后抚上他的脸颊,感觉到一片濡湿,他才发现自己竟是落下了泪。

  “额娘,为什么?”

  为什么要告诉他呢?这些年里不是一直瞒得好好的吗?为什么不继续瞒下去呢?

  弘昶无法做到冷静,心里涌上的无助和惶恐让他下意识推卸责任。

  “额娘能活到现在,已是侥天之幸,以后恐怕再也不能帮你什么了,富察氏枝繁叶茂,他们会是你最好的助力,因为额娘的私心将他们拦了许多年,恐怕以后会连累你多受许多苦楚。”

  弘昶说不清楚自己是什么心情,他死死抓着皇后放在他脸颊旁边的手,眼泪汹涌而出。

  这么多年的母子情谊哪能做假?弘昶在这一刻明白了皇后对他所有的用心。

  弘昶呜咽出声,“都怪我,是我的错…”

  “孩子,不是你的错,是你救了额娘。”

  是他给了她希望,让她重新变成乌拉那拉宜修,而不是乌拉那拉氏的皇后。

  晚上弘昶离开的时候还是一副精神恍惚的模样,整个人瞧着都有些提不起劲。

  皇后坚持要送他出门,看着弘昶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转角处,她心里没由来的漫上一层恐慌。

  她甚至想把弘昶给叫回来,想告诉他刚刚的一切都是假的,他没有一个叫富察氏的生母,他就是她乌拉那拉宜修的孩子。

  这一次的生辰对弘昶来说到底打击太大,夜里回了涵古茹今他就发起热来,嘴里不停喊着额娘。

  守夜的贴身太监立刻就报了上去,太医来的及时,忙了大半夜,才把热给退了下去。

  病了一场后的弘昶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许多,他读书依旧勤奋刻苦,对待弟妹也十分友爱,只是脸上的笑容却越来越少,身边伺候的宫人心里有些发怵。

  六阿哥怎么越来越像万岁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