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仁宫里静悄悄的,屋子里留了一盏夜灯,透过床帐洒进光来,弘昶能清晰看到皇后有些苍白的面容。

  在听到额娘病重的消息时,弘昶心中是慌乱的。

  他摸了摸皇后放在被子外面的手,这样热的天,她的手还是冷的。

  皇后觉浅,手上一动,她就醒了,睁开有些迷蒙的双眼,看到床前坐着的小小一团,她下意识笑了一下,“你怎么来了?”

  此时绣夏端了杯放温了的热水来,弘昶接过,她就去扶皇后起身,“额娘病了怎么也不让人跟儿子说一声?要不是汗阿玛告诉儿子这个消息,儿子现在还蒙在鼓里。”

  弘昶嘟嘟囔囔的,越说越委屈,却仍抬着手去喂皇后喝水。

  皇后就着他的小手把一杯水饮尽后,绣夏解了帕子要给她擦拭,皇后自己接了过来,她又不是要死了,哪里就这样细致。

  “你小孩家家的,跟你说这个做什么,额娘过两天就好了。”

  绣夏给她身后垫了两个软枕,拿走弘昶手里已经空了的杯子,悄无声息出了屋子。

  “那额娘要快点好起来,等儿子收麦子回来,到时候给您带新鲜的麦穗儿插瓶。”

  宫里过年的时候,常插些麦穗象征着五谷丰登,弘昶也是见过的。

  皇后神情爱怜,“那你知道麦穗要怎么收吗?”

  “长在地里拔出来就行了吧?”

  皇后只是笑笑,没告诉他答案,孩子接触新鲜的事物,总要自己亲自探索才更深刻一些。

  “到时候你自己去看看就知道了。”皇后摸了摸他的头发,孩子现在还没有正式开始剃头,满头细细软软的发丝拢在一起扎成小辫儿。

  弘昶乖乖低头让他额娘揉得更顺些,“汗阿玛还说收麦子的时候可以不用读书呢!”

  他的语气里带着兴奋,看额娘‘好了’就放下了心,又为几天后的游戏而高兴起来。

  傻孩子,到时候在地里晒得哭爹喊娘的时候,也不知道还能不能高兴的起来。

  皇后摸了一把他的脸才收回手,“好孩子,跟额娘说说,读书很难吗?”

  弘昶垮着脸,“那些洋人的书太难了,儿子看不懂。”

  什么数学原理、力学、光学,简直让他两眼发直,他连字都没认全呢!汗阿玛就拿这些东西给他们看。嘴巴上说着‘随便看看’,但是他能感觉出来,汗阿玛恨不得他们无师自通!

  “你可以不懂,但是不能完全不懂,你要明白、要了解,这世上总有懂的人,而你要做的,就是找到这样的人,再让他为你所用。”

  弘昶点了点头,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又问:“可是儿子要怎样才能让他为我所用呢?”

  “这就要看你自己的本事了。”皇后点了点他的额头,“你有这个信心吗?”

  弘昶挺起小胸脯道:“儿子会努力的。”

  夜深人静,母子俩又说了一些私密的话,直到弘昶的眼皮开始上下打架,皇后才叫绣夏进来把他送到偏殿去休息。

  三日后,胤禛带着几个孩子往多稼如云去了。

  三岁以下的逃过一劫,三岁以上的都由额娘大包小包收拾好了行李,看着孩子离开宫门那一刻,简直是望眼欲穿。

  皇上想让孩子‘体验生活’,因此一个嫔妃都没带。

  “皇上可真是想一出是一出,让公主去收麦子…”亏他想的出来!

  华贵妃看着女儿离开的身影有些不高兴,对于馨宁这个孩子,她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好不容易才把她养的健康一些,皇上这个做阿玛的反倒要她去干重活。

  “公主能和皇上多亲近一些才好呢。”

  和她同住在天然图画的费答应也目送着馨宁离开,自从华贵妃将她挪到翊坤宫后,她就一直跟着贵妃生活了,连去学堂也是教的怎么上妆,正好跟贵妃的服饰鉴赏配套。

  费答应的生活十分平静,有贵妃庇佑,没人敢欺负她。

  直到女儿的身影消失,华贵妃才转身进了屋子,走到一半才想起来,“公主的那些个玩具是不是没带?本宫怎么没看到她的那只小箱子?”

  “公主不让带呢,说是要去捡麦子,就不玩玩具了。”颂芝扶着她,小心翼翼看着脚下的路。

  华贵妃有些得意,“本宫的女儿就是与众不同,做些小事都这般认真。”

  她看女儿简直是跟看仙女没什么两样,馨宁第一次自己吃饭都能被她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滤镜能有十米厚。

  “公主小小年纪就如此聪慧,娘娘以后就等着享女儿福吧。”费答应也跟着捧了一句,华贵妃果然更高兴了。

  收麦子自然不能叫几个小的挥着镰刀割,于是胤禛把宫外两个大的叫了进来,做哥哥的在前头割,弟弟妹妹跟在后头捡。

  几人都穿着粗布麻衣,头上带了个斗笠,几个小的好一些,孩子皮肤嫩,就在里头穿了棉布里衣,免得衣服把皮肉给磨红了。

  弘时跟弘昼在前边吭哧吭哧割着麦子,女孩儿们手里提着篮子,一边玩一边捡遗漏的麦粒,弘昶和弘晗就一趟趟抱着麦穗放到田埂上的大背篓里。

  一开始淑和还嚷着自己是大孩子了,也要拿把镰刀跟着两个哥哥一起割麦子,还是胤禛跟她说让她照顾下头的几个妹妹,这才歇了心思。

  现在干了大半天,太阳晒着,地皮烫着,脖子、脸上被麦芒一扫,又被汗水浸湿,像拿针扎似的疼,几个孩子没忍住都开始哭了起来。

  麦田旁边还扎了一间草棚,有好几个太医苦哈哈候着,免得皇子公主们中暑或者割伤了自己,里头倒是有座儿,皇上也允许他们坐着,可问题是皇上的金枝玉叶还在田里头干活呢,他们哪里敢坐着喝茶看戏?

  一看小主子哭了,太医忙不迭跑了过去,第一个哼哼唧唧哭的是胧月,被她的哭声一感染,其他几个小的也哭了。

  弘晗一边哭还一边抹脸,手上的黄泥粘的满脸都是,脸又被晒得通红,一哭就冲了一道沟沟出来,红黄白交错,惹的弘昶看着他边哭边笑,把太医吓得还以为六阿哥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