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年底,风雪愈大,胤禟顶着寒风入宫,披的斗篷和风帽都是雪狐的毛,在阳光下发出流水一样的银光。

  养心殿书房门口一左一右站着两个小太监守门,除了呼呼刮着的冷风,偌大的院子里鸦雀无声。

  没过多久棉布帘子掀开,有小太监请他进去,养心殿内不仅烧了地龙,书房里还燃着暖炉,外头寒风刺骨,里头却温暖如春。

  “请皇上安。”胤禟打了个千儿,此刻的他像是被人磨去了棱角,对待胤禛的态度不再像从前那般尖锐。

  “坐。”胤禛放下手中的笔,言简意赅道,自己也坐了下来。

  胤禟规规矩矩坐着,想说两句寒暄的话,却发现自己和这个皇兄并没有什么私话可言,他们对彼此从来都是互相看不顺眼的。

  抿了抿唇,胤禟开门见山,“皇上曾经让十七弟来传的口谕可还算话?”

  他回京也有四个多月了,除去前两个月在园子里不方便,后来胤禛带人回宫,也没传出半点让他去接宜太妃出宫的消息。

  胤禛神色古怪看他一眼,“自然算话,只是你回京这么久一直不见动静,朕还以为不想接了。”

  胤禟一噎,原来他们双方都在等对方动作,该说不说不愧是死对头吗?一点默契都没有。

  “臣弟家中一切准备妥当了,随时能接太妃出宫奉养。”胤禟疯狂暗示,胤禛却不急不缓。

  “你明儿上个折子来吧,朕允你就是。”

  一桩心事解决,胤禟犹犹豫豫,有些欲言又止,胤禛也不理他,想说就说,不说拉倒,他可没有闲功夫去关心胤禟的心里想法。

  “老十他…”

  胤禛笑了,“怎么,你要给谋逆篡位的罪人求情?还是想让宜太妃做太后?”

  胤禟忙起身跪在胤禛下首,“臣弟并无此等大逆不道之心。”

  “你没有,你的好兄弟有,朕愿意放过你只是因为你对大清还有用处,胤䄉能为朕做什么呢?谋逆吗?”

  胤禛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他愿意放过胤禟就如他所说的那般,因为胤禟有用,能创造价值,同时他还有软肋,会因此而服软。

  但是老八、老十呢?老八不会甘心趋于他之下,上辈子他给过老八很多机会,事实证明这是没用的,老十更不必说,只会惹他生气,半点作用没有。

  胤禟仍是跪伏在地,声音沉稳,“胤䄉他是昏了头了,行事只为臣弟与罪人胤禩,臣弟自知有罪,若皇上开恩,臣弟愿从此以往为皇上马首是瞻,不求一丝恩典。”

  话音落下,感受到胤禛那灼灼的视线,胤禟觉得如芒在背,不禁浮起一层毛汗。

  “这么说,你是要卖身给朕了?”

  如同对待奴仆的态度叫胤禟心中屈辱,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只要皇上开恩,臣弟绝无二话。”

  “该是你的自然不会少你半分,行了,回去吧。”胤禛没有应承。

  胤禟心里失落,还想说些什么,可看着胤禛的眼神,又不敢多做纠缠,最后还是老老实实出了宫。

  屋檐上厚厚的积雪还在不断堆积,屋檐下的冰凌在阳光下散发着莹润的光泽。

  胤禟心里惦记着胤䄉,出了紫禁城前门就往东侧去了,那里是宗人府的所在地,用了亲哥恒亲王的关系,胤禟才顺利进了宗人府的大牢。

  走过阴暗潮湿的甬道,逐渐往里,到了最深处的两间牢房门前,高高的围墙上开了个小小的天窗,阳光从生面倾洒而下,给这逼仄的空间带来了一点光亮。

  牢房外还摆着一张方桌,桌上点了一盏油灯,有四个穿着官服的小吏,手上拿着纸笔,正等着随时记录牢里的犯人那些大逆不道之言。

  胤䄉的头发乱糟糟的,还有些衣衫不整,正躺在木板床上取暖呢,就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出现。

  “九哥,你来了。”胤䄉飞快从床上起身,拢着棉被走到门前。

  胤禟眼眶都有些红了,“上回不是给你送了好些衣裳来吗?怎么不穿?”

  胤䄉咧嘴笑了笑,“穿了睡觉还要脱,多麻烦啊。”

  “你可别仗着身子好不当回事,这样冷的天,有你好受的。”胤禟双手抓在牢房门上,那厚实坚硬的木板是那样牢不可破。

  隐隐约约的说话声将一旁的胤禩给吵醒了,他睁开有些迷蒙的双眼,依旧是那四四方方不见天日的高墙。

  “我府里还好吧?有没有人欺负他们?”

  “放心,哥给你看着呢,你嫂子常去看弟妹,弘暄那孩子也是个乖的,恭定在宫里也过得很好,听弟妹说还交了好几个手帕交,放假了要请姊妹到府里玩。”

  “那我就放心了。”

  “九弟、十弟?”胤禩哑着嗓子开口喊了一声。

  胤䄉耳朵尖,趴在门上立刻就应了,“八哥!九哥来看我们了。”

  镣铐互相碰撞发出声音,胤禩起身也往自己的牢房门口走去。

  胤禟后退一步,他的身影便出现在了胤禩眼前,胤禩笑了笑,“九弟。”

  面容削瘦、声音沙哑的胤禩不复从前那温润如玉的模样,但是仍给人一种亲切的感觉。

  胤禟嘴巴动了动,流露出一丝羞愧,随即眨了下眼,敛去那抹不自在,“八哥,你是不是病了?”

  “没有,只是天一冷,膝盖就有些疼,没有睡好罢了。”胤禩无所谓笑笑。

  胤禟忙道:“我今天来的急,没带东西,等我回去就遣人送些炭来。”

  “九哥,给我送只烤鸭行不行?好久没吃这一口,有些想了。”

  听到胤䄉的声音,胤禟不自觉露出了笑,“我送四只来,让你和八哥吃个够。”

  “那感情好。”胤䄉仍是乐呵呵的。

  探视的时间有限,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有人来请胤禟离开,胤禟匆匆叮嘱了两句,戴上风帽重新迈进了风雪之中。

  第二天胤禟一道折子引起前朝热议,毕竟从未有过先帝余子将先帝嫔妃接出宫奉养的先例,先帝遗孀,怎可出宫?

  一些上了年纪的老臣在大殿上口若悬河,从礼法、道德、祖宗规矩方方面面进行阐述,主旨只有一个——皇帝的女人不能出宫。

  胤禛不理会这些嘈杂之声,痛快批了胤禟的折子,让他三日后就接宜太妃出宫。

  这事还登上了《京城民报》,很是拉了一波销量,冬天闲来无事,茶馆酒楼里到处都是讨论这事的。

  “真是不像话,这老爷去了,哪有侧室夫人跟着儿子在外边住的道理?”一老汉坐在大堂里指指点点,没有明说是谁,但众人都知道他在说什么。

  “就是,没有规矩,夫死便要守节一辈子,居然跟儿子出去过好日子了!”

  “你管天管地还管人家老娘跟亲儿子一起住,那大户人家分了家都得把自己亲娘接走呢!”

  “兄弟当家做主,那家就不是自己家了,你们这些人愿意把老娘留在兄弟家里啊?真是不孝。”

  大堂里吵吵嚷嚷的,掌柜的笑得见牙不见眼,赚了赚了!

  外头出来买年货的村妇听到里头的叫嚷声,狠狠吐了口唾沫,“我呸!老娘就乐意跟亲儿子过怎么了?这些老不死的站着说话不腰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