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来时天色已经暗下,整片天际有些阴沉沉的,曲院风荷静得不成样子,一阵风拂过仿佛还能听到满池荷花摇曳的声音。

  端妃穿了一身素色云纹宫装,端坐在炕床上,手上仍戴着那只光华内敛的翠玉镯,宽大的衣裳配上她有些苍白羸弱的面容,另有一种惹人怜惜之感。

  “你身子怎么样了?”胤禛看她面色确实不太好,不由问道,记忆中这位端妃可是活了很久的。

  反正比他活得长。

  “皇上,您来了。”端妃的脸上绽放出一抹笑容,挣扎着想要起身。

  胤禛伸手制止了,自己在她另一边坐下,“你身边那小宫女说话没头没脑的,可曾召太医看过?”

  “臣妾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太医看不看的也就那样了。”端妃有些坐不住了,微微往引枕上靠了靠,“还请皇上恕罪,原谅臣妾失仪。”

  胤禛蹙眉,端妃的身子竟到了这种地步?

  “去太医院叫两个太医过来。”胤禛侧头对张起麟说。

  “皇上。”端妃叫住了胤禛,“臣妾有话想同皇上说,可否让人暂避?”

  胤禛定定看了端妃一眼,才挥手让张起麟带人走了。

  “多谢皇上。”

  沉默半晌,端妃轻轻开口,“皇上可还记得臣妾闺名?”

  还以为她要说什么大事的胤禛一时顿住,下意识跟着她的话在脑海里搜索起来,这副沉默不语的样子落在端妃眼里就是另一回事了。

  君恩如流水,匆匆不回头,两情缱绻时的爱语,时间一长就忘了个干净,仿佛只有她一个人活在那段甜蜜的回忆里。

  “是臣妾令皇上为难了。”端妃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随后转过头去背对着胤禛轻声说道:“臣妾自认陪伴皇上多年,可臣妾仿佛从未看清过皇上的心,您不爱纯元皇后,也不爱华妃,那您爱谁呢?”

  胤禛疑惑,“爱很重要吗?”

  端妃的眼泪顿时就流了下来,是啊,对一位皇帝来说,爱很重要吗?

  爱不过是权力的附属品,当一个人拥有其他人难以企及的地位和权力时,就会心血来潮玩一玩名为爱情的游戏。

  可她们这些女人,却因为这些虚无缥缈的爱情争个你死我活,何其可笑?

  “皇上心怀天下,情爱之事确实不重要,可继后杀了元后此等皇室丑闻也不重要吗?”端妃转头用一双水泠泠的眼睛去看胤禛,眼里还闪过一丝恨意。

  胤禛挑眉,眼神不闪不避,脸上没有骤然听到实情的惊讶,此时的他看起来无比冷静。

  端妃觉得,皇上好像在听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一个猜想蓦地浮上心头,端妃有些惊恐,甚至不敢再想下去。

  “朕知道,朕从一开始就知道。”胤禛打破了她所有的幻想。

  皇上知道,皇上居然知道?那为何还要纵容那个毒妇?为何还给她体面和权势?

  “为什么?”端妃抖着嘴唇问,再也维持不住自己的淡定自若。

  “稳住皇后,这是让后宫最快平静下来的方法。”

  端妃瞳孔一缩,“就算她恶贯满盈也无所谓吗?”

  “朕愿意给她最后一次机会。”胤禛的声音有些冷然,其实他并不在意皇后之前害死了多少人,因为那些人实际上对他来说也只是陌生人而已。

  “机会?那我呢?谁给我机会?凭什么她这样的人都能得到机会赦免,只有我一个人留在阴暗的角落生不如死?”端妃的情绪彻底崩溃,华妃有子,皇后子嗣权势双收,凭什么三个当事人只有她一无所有?

  手里沾满鲜血罪孽滔天的人都能看到希望,怎么就独独撇下她一个人?老天何其不公啊!

  胤禛没有说话,他来时很多事情已成了定局。

  室内一时有些安静,只剩端妃哀哀的泣声,她额角的碎发也有些凌乱。

  良久,胤禛开口,“朕叫太医好好给你看看,你养好身子,未必不能安稳一生。”

  端妃轻轻摇头,低低咳嗽两声后又擦干了脸上的泪痕,发泄过后,她已经慢慢冷静下来了,恢复了最初的从容,只是此时的她看起来比刚开始还要病弱几分。

  “多谢皇上好意,臣妾的一生已然被毁,不能为人母,不能为自己讨一个公道,臣妾不想再苟延残喘了。”

  胤禛无言,就算他有心帮她活命,却也耐不住她一心求死。

  “皇上,臣妾还有最后一个不情之请。”端妃抬起头露出一双盈盈泪眼。

  既知道是不情之请就不应该再说,胤禛心想。

  “你说。”看端妃一副马上就要晕过去的样子,胤禛才没把心里的话说出口。

  “臣妾病中门庭冷落,唯有四阿哥时常来看望,臣妾心中贪恋那份母子之情,便一直没有拒绝,耽误了四阿哥读书的时间。”端妃用帕子擦了擦眼角,嘴唇又白了几分。

  “臣妾心中有愧,身子也不中用了,今天便不由分说将他拒之门外,也不知四阿哥心里会不会难过,臣妾请求皇上,若是有了空闲,能多去看看这个可怜的孩子。”

  端妃竟是为了四阿哥求一份父子情,在她说出四阿哥名字的那一刻,胤禛还以为她要当四阿哥的养母。

  “朕知道了。”胤禛没说答不答应,端妃也不再强求,只虚弱笑笑。

  如此又过了四五日。

  开海的事还未定下,胤禛语出惊人提出要打准噶尔,朝臣被接二连三的冲击已经有些跟不上他的节奏了。

  胤禛认为明年春季就是最合适的时候,策妄阿拉布坦命不久矣,其子噶尔丹策零虎视眈眈,要比上辈子父死子继的场面要好得多。

  毕竟一个快死的父亲,和一个已经死了的父亲之间差距还是很大的。

  新旧权力的交替往往最不稳定,可新旧权力的争夺才是天赐良机。

  噶尔丹策零是个强大的对手,必须在他还未成长之前出手扼杀。

  可是朝臣并不知道策妄阿拉布坦明年就要死了,前锋统领达福不太赞同,“策妄阿拉布坦虽已老迈,可准部兵强马壮,战力强悍,贸然出兵已是不妥,还需从长计议。”

  张廷玉早已得了胤禛吩咐,此时站出来说:“正因其老迈,我大清才有可乘之机,大将军王驻军西北,临近准部,若以轻骑兵进行远距离进攻,便可速战速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