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醉过>第66章

  这一次,从连并没有立刻回答,但过了半晌,他却仍语气坚定地答道:“殿下绝不会如此!”

  席烟双眼直勾勾地望着从连,缓缓接着道:“他确实不会如此……只不过会让你扮作血烟门门人、截杀问月阁首领,加深我与寒儿之间的仇恨。”

  从连握紧身侧的双拳,低声道:“门主能两次躲过朝廷的逼杀,这点小小技俩,想必对门主构不成麻烦。”

  “但是让我成功避过朝廷逼杀的,从来不是什么精深的计谋。”席烟说着,目光望向屋内正专心为连亦禾进行诊治的人,“而是因为……在我遭遇危险时,总有一个人陪在我的身边。”

  在他的目光落向,姚寒的动作似乎因这句话而有了短暂停滞,她的面上波澜不显,很快又一言不发地继续处理起连亦禾体内的毒素。

  但这个时候,她的思绪却已经被带回了许多年前,回到那个她还是个少女,跟着一名游历的医者、四处行医的时候。

  那一日所见到的景象,至今仍让姚寒记忆犹新,因为她无法想像,一个年纪只比她大不了多少的孩子,竟然能遭人伤至那般境地,并且还依靠着顽强的意志,奇迹似地活了下来。

  那个人沉默寡言,只在最初清醒时道了声谢,之后就没再说过任何的话,直到伤势稍有恢复,便又无声无息地消失了踪影。

  姚寒一直以为,那个人身上受了那样的伤,绝无法活着走出太远,却没有想到,那个人不但成功地活了下来,更在多年后,以截然不同的身份再次出现在姚寒的面前。

  姚寒的手抚过连亦禾的胸前,那处曾经被雷允所伤的地方。

  救命之恩,早在席烟替她接受皇兄刑罚时便已还清,至于仇──两人之间,竟似说不上谁的仇恨更深。

  席烟这时已收回目光,接着向从连道:“看见你现在的模样,倒是让我觉得,当年将你留在皇宫,是一件正确的决定。”

  从连沉默了半晌,道:“门主觉得,我像你吗?”

  “确实……是有几分相像。”席烟露出一道意味深长的笑,“这也让我迟疑,你的话,到底能不能相信。”

  从连低声道:“是不是相信,门主自有决断。”

  两人相谈至今,从连的语气始终是尽力维持的平淡,然而话说到了这里,竟也透出一丝不易被察觉的委屈。

  席烟目光依旧定定地看着从连,这时忽然莞尔:“我的话还是说得太早了……你不是我的亲生儿子,又怎么会和我相像?”

  从连一言不发地低下脸,似乎已与席烟无话可说,但紧接着,席烟说出一句让他意想不到的话。

  只听席烟淡淡地道:“小云喊我门主,是当年受寒儿欺骗,与我有了隔阂──你又是因为什么?”

  从连骤然抬眼,难以置信地看向席烟。

  他张了张口,像是想要确认什么,但席烟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却又不再给他开口的机会,只是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越过他向房内走了进去。

  房中除了姚寒,还有纪秋行与谢子云两人,但他们对医术一窍不通,即使想帮也帮不上什么忙,这时见席烟进来,谢子云向纪秋行使了个眼色,与他一起向旁边退去。

  姚寒虽然是在专注地处理连亦禾的伤势,却也将门外两人的对话一字不漏地听进耳里,这时听见席烟进门的声响,头也不抬地道:“趁我这边正忙着,在外面欺负我的儿子,信不信等会换我收拾你?”

  席烟拿起桌上的冰蚕,淡淡地道:“你把他当儿子,他却只将你当问月阁阁主。”

  姚寒警惕地盯着他的动作:“你干什么?”

  席烟道:“论医术,你或许很有自信,但是要说对毒物的了解,恐怕世上还难有人懂得比我更多。”

  姚寒愣了愣,立刻明白席烟说这话的意思。

  同样在一旁听见席烟的“狂语”,纪秋行却心中一动,想起江湖上流传的一个消失许久的势力。

  据说数十多年前,武林中曾经有过一个名为血谷的组织,他们号称精研百毒、通晓天下毒物,同时也嫉恶如仇,尤恨阴险狡诈之徒,许多在当时不明死去的穷凶盗匪,都被传闻与血谷有关。

  对于那些传言,血谷从来没有否认、也从来没有承认,而随着血谷的声名慢慢传开,江湖上只要又有人莫名地中毒身亡,无论那个人是否为恶,都被认为是血谷所杀。

  于是渐渐的,江湖中人一提起血谷,脸上无不变色,甚至连“血谷”二字也不敢说出,彷佛只是提到名字就有可能因莫名得罪上而死于非命。

  这样的一股势力,本该是人人闻之变色,天下无人敢惹,但却在三十多年前,因为意外得罪先帝,而被下令尽数诛戮。

  血谷虽然擅于使毒,但面对成千上万的士兵并无还手之力,而他们得罪先帝的原因,却只是因为先帝微服出访时遭人下了罕见之毒,经多名医者的鉴别,一致认为该毒物是出自血谷之手。

  从那之后,血谷这股势力从江湖上彻底消失,往后三十多年中,也再没有人敢自称擅毒──如今席烟忽然说出这样的话,会不会和当年的血谷有什么关系?

  纪秋行不由得握紧双拳,又下意识地看了谢子云一眼。

  谢子云看上去神色平淡,似乎对席烟刚才的话毫无多想,而姚寒怔怔地看了会席烟,像是想要说什么,最终却只是低下眼,一言不发地继续着手为连亦禾诊治。

  接下来的治疗,过程可说十分的顺利。

  在席烟与姚寒的联手之下,连亦禾看上去已慢慢恢复,虽然还没清醒过来,但原本因身体高温而显潮红的肌肤已经开始变得正常。

  姚寒目光看着仍在昏睡的连亦禾,头也不抬地道:“小禾的问题解决了,接下来也该轮到我们了吧?”

  席烟道:“忙了这么久,不先休息一会吗?”

  “只是几句话,花不了太多功夫。”姚寒终于抬眼,却是看向守在门口的从连,“但是在算我们两人间的帐之前,还得先弄清楚另一个问题才行──小禾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给你们的冰蚕呢?”

  从连敛眸道:“殿下为了能顺利见到你,将那些用以保命的冰蚕全弄死了。”

  姚寒道:“不把冰蚕弄死,难道就不能见我吗?”

  从连道:“阁主在知道我们的到来后,便派出许多部属联手血烟门之人准备将我们挡下,分明对我们抱有敌意。如果殿下不这么做,那么两方交战必定会带来不少伤亡,届时就算殿下真的能成功见到阁主,恐怕双方之间也已有了介怀。”

  姚寒深深地看了从连一眼,道:“如果你们并不是为了找事情来的,为什么却将我手下的刺部首领给重伤了?”

  “这个问题,或许我可以替他回答。”不等从连开口,席烟便轻笑道,“毕竟在他们动手时,还扮作了血烟门门人,意图在事后让你以为是我动的手。”

  姚寒终于皱起眉头:“什么意思,你们在弄什么鬼?”

  席烟道:“也许你该好奇的是,他们为什么还‘活着’?”

  谢子云在一旁闻言,目光跟着落到姚寒身上,果见姚寒脸色一沉。

  为了让谢子云能更快地掌握摄心术的施展,姚寒安排卓亦对初迎两人进行“刺杀”,如今得知卓亦是席烟安插的人,那么席烟会知道这件事情,也就理所当然──但只是这样,却无法解释从连为什么也会知道。

  或许是看出姚寒的疑惑,席烟接着笑道:“你安插在朝廷暗探里的那个飞零,也是我的人,是他把这件事透露给了从连。”

  姚寒双眼定定地看着席烟,半晌,低叹道:“看来和你为敌,是我太自不量力了。”

  从连道:“这些年来,殿下曾试图透过许多方法要与阁主接触,但全都被血烟门给破坏,却不知道门主又是什么意思?”

  席烟脸上仍是淡笑,语气却透出冷意:“那么你以为,连亦禾见到寒儿之后,又会说出什么话来?”

  从连脸色微变,彷佛被说中了什么心思。

  听出两人似乎话中有话,姚寒正准备探问,席烟却不给她机会,便又话锋一转,继续道:“你也当了那么多年的暗探首领,对过往的旧事应该也有了解,我为什么会事事阻碍朝廷,你是真的想不通吗?”

  从连仍旧一言不发,却是姚寒接口道:“当年血谷之事,确实是皇兄做得过了,你因此怀恨朝廷……本也是合情合理。”

  纪秋行听到这里,终于可以肯定席烟果然是血谷的人。

  只是背负着那样的血海深仇,现在竟还愿意用血谷之技救治仇人的儿子,这样的胸怀,倒令纪秋行有些意外──更何况,还有他对姚寒的感情。

  姚寒咬了咬唇:“但我对你的恩情,早在你为我受罚时便已还清……你既然恨着朝廷,又为什么要继续和我接近?”

  席烟却是道:“你救我的,并不是只有那一次。”

  姚寒愣了愣,抬眼道:“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