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温竹下意识抵触这种说法, 身心反感,声音陡然拔高:“什么一个月一年?你能活两年、三年,甚至更久!”

  江澜却突然觉得心脏被什么东西揪住。

  都说, 快乐分享会加倍, 难过分享会减少,但并没有,他不清楚说出来是对是错。

  言温竹用目光描摹江澜的脸庞,最后缓声道:“别怕, 我们再去医院, 我们积极治疗, 一定会没事的。”

  可他手上过于用力, 以至检查单皱成一团。

  其实不论激动还是冷静, 在注定的宿命和庞大的事件面前,仿佛没什么区别。

  言温竹头一回发现自己有多无力。

  “我……”

  江澜不断摇头, 喉咙仿若被掐住卡住, 清澈发烫的泪珠先滚落,视线变得雾意模糊。

  言温竹轻轻抬起他的下巴, 凑上去吻掉那泪水。

  “别哭,”他道。

  眼睛像开了闸的水龙头。

  江澜从未有这么直接宣泄过情绪,他无法克制地哭,言温竹帮他擦拭掉, 还会抱住他, 很温暖。

  令人贪恋。

  过去一会儿,江澜声音哭得微哑,“我, 我们好好珍惜接下来的生活,好不好?”

  他不想去医院, 不论是那消毒水的气味,还是入眼满目的白,他不希望生命最后生活在那样的环境。

  言温竹闻声,松开他,道:“不行!我们得去医院!”

  江澜忍不住主动脱离男人的怀抱。

  言温竹重复:“现在下班了,明天上午我们去挂号,再检查现在的病理情况,你别害怕,我没关系。”

  “只要跟你在一起,在哪无所谓。”

  江澜更难受了,他不想言温竹经历这些,而且,晚期真的还有救吗?

  两人始终没就这事达成一致,主要在于江澜拒绝同意再去医院。

  言温竹一开始还多次强调,没得到回复后,也跟着沉默。

  只是,这并不影响他们下班回家。

  晚饭点,两人仍处于冷战阶段。

  江澜多次凑在言温竹附近想帮忙,洗菜切菜或者端盘子,但都被言温竹行动上躲开,又奇怪地,他们能坐在同一张饭桌。

  言温竹还是那句话:“明天去医院。”

  江澜:“……”

  他已经能自动屏蔽这话,但一贯口感不错的饭菜却不下饭,江澜忍不住去瞄言温竹,发现男人跟他一样,没吃几口。

  江澜看着,看到他修长的手背上有块红肿,便脱口而出:“你手怎么了?”

  很明显,刺眼。

  言温竹回望他,不语。

  江澜恼了,“言温竹,手怎么了?被油烫到,用水冲了吗?再涂点药膏。”

  言温竹冷静道:“你担心?”

  江澜:“不然呢?”

  言温竹眉眼深邃,“我跟你一样担心,胃癌就跟我不小心被油溅到一样,没什么的,明天跟我去医院。”

  江澜沉默。

  ……不小心被溅到?

  是不是因为他,才走神?

  言温竹倒习惯他抗拒的态度,心中已决定好,再不济把人绑去。

  最终,吃完饭后,江澜找来了家中常备的医药箱,拿出软膏,自顾自涂在言温竹手上。

  等到夜深,两人仍睡在同一张床上。

  江澜禁锢在男人怀中,他提议道:“言温竹,我们做吧?”

  言温竹只是将他抱得更紧,又在他头顶亲了亲,轻声:“睡吧。”

  江澜:“……”

  好久,两人都没睡着,江澜稍微动了动,言温竹立马反应,“怎么?不太舒服?”

  江澜在黑暗中摇头,想起他看不见,解释了下。

  言温竹老生常谈:“明天去……”

  不听不听。

  江澜知道自己很拧巴,他逐渐睡着,但睡得并不好。

  半夜醒来,身旁的位置却空了。

  江澜有些口渴,出房间下楼,也是寻找言温竹的身影,最后在一楼黑暗的厨房里看到猩红的点。

  空气中有抗拒人前进的气息。

  江澜立在原地,逐渐看清言温竹的轮廓,男人左手后撑,倚靠在瓷台,双腿交叠一前一后,那点猩红逐渐从下往上燃,不知道他脸上的神情,但这个姿势很散漫,又慵懒。

  言温竹在抽烟。

  江澜记忆中,他从不抽烟,意识到这点时,江澜就被呛到,引来男人的注意。

  厨房的灯被打开。

  在黑夜中的猩红被熄灭。

  江澜不知该说什么,两人都站在原处没靠近,言温竹先道:“抱歉,我有些睡不着。”

  “嗯,我来喝水,”江澜走近。

  言温竹打开抽烟机。

  江澜莫名想哭,但他忍不住了,喝完水后,道:“对不起,我不应该告诉你的。”

  才让对方那么烦恼。

  言温竹侧身,脸上笑了,“不,谢谢你告诉我。”

  江澜:“……”

  言温竹继续道:“会告诉我,一定是因为信任和喜欢,但是——”他停住。

  江澜的心被吊起来。

  “阿澜,我比自己想象中爱你。”

  是爱,不是喜欢。

  言温竹直抒胸臆后,想上前亲下江澜,但他还未抬脚,想起刚才抽烟了。

  江澜望着他深情的目光,无奈,“我…我们去医院吧。”

  言温竹:“真的?”

  江澜点点头。

  他还是很害怕去医院,害怕无时不刻倒数日子,但因为有言温竹在,好像没那么怕了。

  次日,沪市第一医院,消化内科。

  这里是沪市最好的三甲医院,两人稍微考虑后,还是来了江澜到过的老地方,并约定好,检查后,江澜对这儿有抵抗情绪,就再去国内更好的医院。

  挂号,排队。

  两人的手始终牵着,还拥有同款黑眼圈。

  很快到了江澜,他带着之前的检查单,跟着家属言温竹一起进去,进入后发现有两个医生坐在那儿。

  江澜一眼认出其中一位。

  当场,他就想逃走。

  一般医生不会讲剩下多少天能活,他拿到检查报告后,假装家属问到。

  言温竹投来安抚的目光。

  江澜对着两位医生陈述完他的情况,对面的两白大褂却相互对视,最后其中一位道:“可算是联系到你了。”

  “……”

  他的确挂了自称消化内科的电话,后边陌生号码一律不接。

  面前的两位医生你一句我一句,如同说相声一般,给两人说了个鬼故事。

  “你叫江澜对吧?”

  江澜很蒙。

  在他们口中,有两个江澜,同名同姓,还刚好同一天来检查,两个胃都有些问题,一个严重点胃癌要住院要治疗,另一个则是吃错东西了也要开药。

  但问题的关键是,这两个江澜拿完检查报告,没等后续,都不见人了。

  更糟糕的,报告单好像搞错了。

  要是两人都还在医院还好处理,偏偏没一个能联系上。

  江澜听得一愣一愣的。

  那个他眼熟的医生又道:“好在,前不久来了消息,那位病人已经出国治疗了,而且治疗效果不错,我们也就没再努力联系你。当时…诶,你是不是还冒充家属?”

  江澜:“……”

  被认出来了。

  言温竹皱眉:“所以,目前可以确定,阿澜没事?”

  理论上,正好跟那家吃食掺了东西的能对上,但他仍心有余悸,不安稳。

  医生道:“啊?病人最近又不舒服吗?”

  江澜将他的状况再讲了,以前经常腹部疼痛还会烧心,严重点吃完东西不久就吐了。

  但最近没有,他以为是回光返照。

  医生:“……”

  四人面面相觑。

  言温竹仍不放心,“我们原本是来治胃癌的,不然再做下检查?”

  医生道:“好的,可以先做……”

  他提议了比较快出结果的检查。

  江澜直到离开医院,精神都是恍惚的。

  ——诶,他绝症了。

  ——诶,他又好了。

  是死是活只在一线之差。

  按理来说,他就是两个‘江澜’当中吃错东西的那个,可是他更想等到报告出来。

  三个工作日,下周一。

  先到来的是周末。

  两人被言温竹的电话吵醒,江澜口中嘟囔了两句,言温竹拿起手机,对面是他几个朋友兴奋的话。

  “……”

  约定好吃饭。

  言温竹这几天还是提心吊胆的,压根把这事给忘了。

  江澜乌黑的头发乱糟糟的,出声问道:“怎么了?谁啊?好困。”

  言温竹话筒里更躁动了。

  他忙挂断。

  江澜发觉不对劲,抽回架在他身上的腿,可算清醒,再问一遍。

  言温竹看着他,“周末,吃饭。”

  江澜:“……去吧。”

  两人匆忙起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