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丞的声音其实不大, 但薛济离得近,得以听见只言片语,整个人都惊呆了。
毕竟褚寒峰难得有这样吃瘪的时候,能让褚寒峰这么好脾气惯着, 活了这么多年他就只见过余丞一个。
原以为褚寒峰只是栽了, 但没想到竟然栽得这样彻底。
就很佩服。
薛济越想越感觉有意思, 正准备出声嘲笑, 就被褚寒峰冷冷一个眼神给震得咽回了肚子里, 纠结几秒,还是认为不惹毛这人比较妥当,索性默默把头扭回去,继续埋头嗦面条。
谢星河也察觉到褚寒峰和余丞的关系有点奇怪。
他上回在余丞的病房里就有这种感觉了, 余丞夸他的时候,褚寒峰的脸色黑得要死,若是眼神可以飞刀子, 他怕是已经被对方捅得千疮百孔了。
但是又不对。
谢星河一顿纳闷,宋非晚刚刚还忧心忡忡谈起, 问他有没有觉得褚寒峰和薛济的关系不一般。
他越想越奇怪,按宋非晚的意思,褚寒峰不是跟薛济有一腿么?
怎么还跟余丞不清不楚的?
薛济也没个反应?这么大度的?
这么想着, 谢星河忍不住又耐人寻味地多瞧了几眼余丞, 决定先冷静一下, 没在宾客众多的地方多嘴。
时间一点一度过去,出殡时天忽然飘起细雪来。
褚家小辈们还得前往祖坟,砸瓦起灵后, 褚寒峰便面无表情地端着遗像站在人群最前面。
余丞遥遥望着全程与褚寒峰毫无互动的褚世华,以及褚世华身边那看起来容貌俏丽的男生。
与昨晚上乍眼看去时不同, 或许是长明灯的昏黄光线所至,眉眼依稀间还能瞧出几分与褚寒峰相似的影子,可如今再看,两个人的样貌根本是八竿子都打不到一起去。
尤其是这会儿对方正温顺地待在褚世华身侧,低眉垂眼地抹眼泪,人畜无害的模样倒显得有些可怜兮兮的。
余丞低声问:“那是谁?”
薛济急着在大雪封山前赶回去处理公务,正嘱咐司机帮忙收拾行李,闻言也朝着队伍前面瞧了一眼,回:“褚世华前些日子带回来的私生子,说是要让自己的儿子认祖归宗,名字叫褚忱。”
余丞如有所思点头:“现在褚世华和褚寒峰的关系这么糟糕了吗?就因为老爷子的遗嘱问题?”
话音刚落,也不知道是不是对他的目光有所察觉,那名被唤作褚忱的男生忽地抬头,隔着层层人群,准确无误对上他的眼。
就像偷看被正主逮了个正着,余丞一愣,顿时有些尴尬。
岂料那人瞅着他弯眼笑了笑,眼角还挂着湿漉漉的泪水,是一个十分温和的笑容,哪怕是昨晚上余丞对于彼此的初见并没有存在过多好感,但从情理上来说,也达不到讨厌的程度。
这过程只持续了一秒钟,待薛济开口,对方已经收回了眼。
薛济说:“也不全是。”
余丞似懂非懂,没接话。
褚世华掌控欲太强,褚寒峰又棱角过盛,极有主见。
其实从某个程度上来讲,这父子俩倒有几分相似。
薛济:“褚世华希望暂时接管寒峰的那一部分,等他成家立业后,再让他彻底独立。”
余丞皱了下眉。
薛济:“其实这点老爷子之前也是赞同的,甚至还一度坦言希望在临终前抱上曾孙子,连孙媳妇儿的人选都备好了。”
原书本就只是一篇狗血买股文,从他自己的视角来看,倒从没接触过这些。
虽然老人家在某种事情上思想守旧确实固执的很,但余丞还是不赞同:“这种事情怎么能强人所难?”
薛济笑:“所以有人死活不答应,最后在老爷子临终前,褚世华给自己变了个听话又好掌控的小儿子出来。”
余丞迟疑:“那老爷子最后……”
薛济:“孙子有两个,褚世华却是老爷子唯一的儿子,那俩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拿捏人的手段都差不多,不过是利益至上的商人罢了。”
余丞:“……”
人世间的悲欢有时候就是如此,明明觉得褚寒峰这人的性格实在是恶劣的要命,可这会儿他看着褚寒峰,又觉得有时候对方其实还挺孤独的。
那人就静静站在那里,仿佛与周围格格不入。
喧嚣远去,风雨如晦,是唯一的逆行者,褚寒峰有他自己的偏执和原则。
可即使是这样,这个人的存在,本身就是很多人羡慕不来的。他这么一个朝不保夕小炮灰,实在没资格去同情对方。
司机把车从停车场开出来,余丞开门就要钻进去,忽然听见宋非晚的声音:“小丞。”
余丞回头,一眼就看见谢星河陪着宋非晚,正往这边走。
待到他面前站定,宋非晚才嘱咐:“难为你特地过来看看我,只是我总抽不开身,多陪你聊聊。”
余丞连连摆手:“您太忙了,能理解的。”
宋非晚的视线一瞥也跟着同自己打了声招呼的薛济,正准备说些什么,突地瞅见余丞的整套衣服,打量几眼道:“你跟小峰的同款衣服还挺多,就是穿上去感觉风格不太像。”
余丞:“……”
余丞坦言:“也不是很多。”
天差地别罢了。
宋非晚思考几秒没再多说,倒是谢星河蹙眉多看了余丞好几眼,摸了摸下巴道:“你这衣服是不是太大了?”
余丞:“啊?”
谢星河:“我怎么瞧着不像你自己的。”
话音未落,万籁俱静。
宋非晚闻言又上下观察了余丞几眼。
除了沉默,还是沉默。
若是谢星河不在,余丞觉得还能解释一二。
这会儿被谢星河一问,他就下意识揪心,况且……
他觉得谢星河跟褚寒峰之间的相处模式怪怪的,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欢喜冤家?
闹起来还得了?!
多说多错,余丞就干脆不说了。
好在这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小插曲,宋非晚没时间纠结太多,谢星河自然也不会多问。
恰好薛济收拾完行李,拿来了他被水浸过居然还能幸存的手机,双方又客套几句便各忙各的。
回去的路上余丞睡了一路,等跟薛济一起到了公司,已经是午饭的点了。
俩人并肩踏进公司大楼,连每日同他们打招呼的前台都愣了好几秒。
余丞刚醒,也没在意这么多,倒是薛济被看得浑身不自在,实在忍不了,随便拽了个人问:“这是怎么了?”
对方是公司里新签的小艺人,被薛济突然拉住,整个人都哆嗦了一下,连忙道:“薛总,没什么啊。”
薛济不明所以:“没什么那你们看什么看?”
对方欲言又止,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总不能说他也觉得你和余丞很配吧。
冥思苦想,对方好不容才憋出个理由来:“今天余丞哥又上热搜了,好热闹呢。”
余丞听见自己名字,激灵了一下,暂时从困意中挣脱出来,不解问:“又怎么了?”
公司向来都有舆情监控,薛济对此事也有耳闻。
薛济蹙眉:“你是说梁宥杰那通电话连线?”
对方:“不是……”
话音未落,孙灿便闻讯赶来,手里抱着大叠资料:“有网友自发在工作室账号下评论,这会儿直接刷出词条了,说……”
薛济:“说什么?”
孙灿为难道:“说公司苛刻余丞,不给余丞资源也就算了,连之前养的那些营销号都被扒出来了,说故意防爆自家艺人一个劲地往余丞身上泼脏水,根本就是欺负人。”
薛济无语:“这不都是以前的事?”
孙灿也觉得头疼:“是以前的事,可近期有意接触余丞的活动也被安排给了其他人,目前关注度比较高的几个人里,只有余丞对外公开的行程是空白的,所以就……”
余丞:“……”
薛济:“……”
薛济莫名其妙被扣这么一顶帽子,只觉得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他双手抱臂,冲余丞点了点下巴:“你拿个主意?”
余丞也觉得自己现在的母语就是无语,实在想不通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乌龙。
余丞讪讪:“我出面解释一下?”
薛济摆了摆手,吩咐下去:“那档密室综艺确定了没有?定了就赶紧出行程!”
余丞:“……”
薛济:“还有那个饮料广告代言,商量一下拍摄时间,越早越好。”
余丞:“…………”
薛济:“再去联系几个访谈节目,轻松一点的,不要太压抑。”
余丞:“………………”
薛济:“我记得之前还有一个恋综和电视剧邀约,你们再商量商量,趁早把合同签了。”
“对了,杂志拍摄的事情也去对接一下,另外咱们不是还投资了一部电影么,探探口风让余丞去试个镜,实在不行做个配角也行……”
余丞绝望攥紧薛济的衣袖:“够了,闭嘴。”
孙灿疯狂在小本本上记录,被余丞突如其来一喝,手哆嗦了一下,落笔时划出长长的一道波浪线。
薛济显然还意犹未尽,沉吟半秒,又多加了一条:“小年夜当天还有个慈善感恩晚会的直播,余丞到时候跟我一起去。”
薛济只恨当初卫视邀约时听信了余丞的话,婉拒后没留下一个,如今时间太紧准备已经来不及了,上个慈善直播总不会错吧?!
苛刻?
呵,像他这么体贴的老板现在已经不多了。
但余丞丝毫没有感受到体贴,只认识到资本家果然都是没有人性的,这简直就是剥削!
不过除此之外,网上那些为自己抱不平的声音,又让他生出几丝难以言喻的心情来,若换做是以前,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最后余丞好不容易才理清来龙去脉。
整件事的起因不过是梁宥杰那通极其简短的通话,前后时间虽然加起来不到一分钟,信息量却大,甚至有当时在场观众的repo,把现场情况描述地有声有色:
【之前对余丞的印象一直不太好,结果这次那么多嘉宾,就只有梁宥杰一个人完成任务把话说完了,笑死我了哈哈哈哈!要是我接到这种电话估计也觉得是骗子,肯定直接挂掉了。】
【余丞真的很有梗啊,说祝大家新年快乐,不过当时他急着挂电话,应该是家里人的病情很严重吧,很紧张的样子,还故作轻松……】
【我记得那天还有人抨击余丞在机场摆脸色不理人,应该是急着去医院吧?】
【是啊,还造谣人家脾气像是会家暴的人,拜托,挡路的人有没有自觉啊,人家爸爸都病危了还得停下来听你逼逼赔笑脸吗?】
【是啊,我也很烦故意堵在路口的人,人家都一脸不愿意了,还围上前一个劲地拍照拍视频,就无语】
【我那次没搞清事情原委也跟风说了几句,我有罪呜呜呜】
【怪不得余丞之前上《Home》节目还说自己想有份稳定的职业解决温饱,果然生活得很辛苦吧,我最近也在疯狂面试找工作,突然觉得父母健康、家庭幸福已经很好了,哎!】
【是啊是啊,我也看了,余丞当时还说害怕以后去捡垃圾,但又强调捡垃圾也是赚得辛苦钱,不能觉得捡垃圾就很丢人,三观真的很正了……】
……
如此关注度便越来越高,蹭热度的网红大V也蜂拥而至,自然而然也扒出了他原先与佟时的那档子破事,如今佟时彻底塌房成为了过去式,便一个个打着平冤昭雪的旗号,动不动就剪几个视频、发几条文章吐槽对方。
而他就成了吐槽视频里那个受委屈的人。
哪怕当初那些脏到不行的营销号已经在薛济的授意下注销账号,但凭借着以前的截图,也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然后就成了现在的局面。
余丞看得额角直抽抽,默了半晌,只关心一件事:“那个节目,有人听出褚寒峰的声音吗?”
那会儿连线时褚寒峰突然插嘴,把他吓得不轻。
熟料孙灿满脸迷茫:“褚寒峰?关褚寒峰什么事?”
余丞彻底放下心来,看来是把那段给剪了。
果然,资本家就是资本家。
余丞一阵感慨,好不容易休息了几天,陪着余征祥去了趟周边小镇散心,期间因为担心余征祥为公司资金流吃紧的事情烦心,还绕着弯打听了好几次情况,结果余征祥看似浑然不在意,还言之凿凿表示没什么问题,余丞才放下心来。
其实他也不是没有怀疑过,那些梦里的真实性。
可最初从钟坤的那张他从没见过的胎记照片,到后来余征祥确诊高危的癌前疾病,他又不得不信。
如今他只觉得只要一切是往好的方向发展,就不算吃亏。
最重要的是平安。
可余丞又不太懂,梦里褚寒峰质问他到底是谁,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不是他,还能是谁?
“发什么呆呢?”
余征祥忽然拍了把余丞的肩膀,把他吓得一愣,茫然睁大眼:“怎么了?”
余征祥说:“看你脸色不好,不舒服?”
余丞拿指尖搔了下鼻子,回:“有点感冒而已。”
一听这个余征祥就来气:“叫你去褚家那破地方吧,山里本来就冷,你还偏偏挑晚上去,去那儿做什么,没一个好东西。”
余丞提醒:“我是去看宋阿姨的。”
余征祥闻言语塞。
抚心自问,他也是存了几分私心,故意没拦着余丞的。
只是这会儿一想,又觉得没有必要。
余征祥叹气:“我跟你宋阿姨早就没什么关系了,以后这样的事情别做了,省得她想起那些糟心事来。”
对方难得在他面前提起这些,余丞好奇,实在是憋不住:“你们当初究竟为什么分开的,真的是因为不合适才和平分手的吗?”
余征祥一阵哑然,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好在余丞手机响了几下,立马就被分了心。
余丞掏出手机,发现是褚寒峰的短信。
【褚寒峰】:在家吗?
料想对方应该是在取衣服的,况且他的衣服当初被老管家收走清洗,也还留在褚家老宅。
【余丞】:不在。
【余丞】:你的衣服我放在公司宿舍了。
说着余丞还给褚寒峰发了个定位,证明自己确实不在家,不是故意拖着不还衣服的。
【余丞】:你急得话可以先让薛济去找孙灿,孙灿那里有我宿舍钥匙。
那边等了半晌才会。
【褚寒峰】: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余丞刚打算回褚寒峰的消息。
手机屏幕顶端弹出来一条微信框来:
【谢星河】:你跟褚寒峰是怎么回事?
余丞心脏一颤,直接把褚寒峰的问题抛诸脑后,给谢星河回了一个问号表情包。
对面一看就是专门等着,不到两秒就给了答复。
【谢星河】:你不要和褚寒峰走得太近。
【谢星河】:小心点。
余丞脑袋空白了一秒。
这是在干什么?
跟他兴师问罪吗???
上礼拜不是还好好的?
余丞灵光一闪,骤然顿悟。
一定是听说褚寒峰要来给他送衣服,所以误会了。
暗自思付,余丞决定先发制人,就着跟谢星河聊天的微信框就开始一顿输出:
【余丞】:为什么呀?
【余丞】:对了,我上回有衣服落在褚家老宅忘记拿了,一直不方便去取,最近几天又在外面陪我爸休养。
【余丞】:要不我让褚寒峰拿给你吧?
【余丞】:正好你上回不是说要一起吃顿饭吗,到时候带给我?
果不其然,对面答应的很爽快。
【谢星河】:行。
【谢星河】:我帮你去问问。
余丞不得不感慨,他真是个天才。
转眼,余丞又打开短信,给褚寒峰回复:
【余丞】:或者你把衣服拿给谢星河也行,过几天我跟他约了饭局。
【余丞】:到时候我把你的衣服也拿给他。
结果对面毫无反应。
石沉大海,没了回音。
应该是默认了。
默认就是答应。
简直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