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山石【完结番外】>第37章 我的大脑里储存着一个奥斯维辛

  沈拙清回到家时,李方潜和阮琳琳刚打完电话。

  不出所料,又是劝他结婚的老一套。阮琳琳发现了李方潜吃药后剧烈的呕吐反应,也没舍得再让他继续受苦,又看李方潜最近听话了不少,便停了药。只是,变着花样地把各种女孩子往他眼前带,都被李方潜以实验室忙为理由搪塞了过去。

  李方潜第无数次向阮琳琳说明,不可以耽误女孩子的时间,也不需要女孩照顾自己。

  “是不是姓沈的又来缠着你了?”阮琳琳几乎每一次都会跳到这个问题,带着神经质一般的敏感和警觉,仿佛只要李方潜答一个“是”,沈拙清那边就能立刻地震。

  “他从来就没有缠过我!”李方潜终于压不住火,朝着电话吼了一句。阮琳琳似乎是吓到了,沉默了好几秒,才开始断断续续的哭出来,质问他,是不是跟沈拙清一直有联系,是不是要为了沈拙清不要这个家。

  “不是,没有。妈,快两年了,你该放下了。”李方潜掐着眉心,觉得十分疲惫。

  一天的实验站下来,本就浑身酸软,这会儿,李方潜颓然答着,一头倒在床上。

  天花板上沈拙清的照片,青涩又阳光,刘海随风飘起来,对他灿然笑着。

  挂电话的那一刻,悬着的心终于重重放下来,虽然踏实,坠落的感觉却砸的心口生疼。

  他和沈拙清,真的要这样天各一方的藏着掖着,直到世人都能够接受这“禁忌”的爱吗?

  望着慢慢暗下去的屏幕,他很想听听沈拙清的声音,却想到此时那人应该在家,不方便再王霞他们面前接电话,只好捧着手机,和衣睡下。

  突然铃声响起,有心灵感应似的,沈拙清也在被窝里给他打了这个电话。

  “还没睡?”李方潜迅速按下接听键,放到耳边:“你方便说话?”

  李方潜听到那边被子里细细簌簌的声响,沈拙清用几乎是气音说:“不方便,但想听听你的声音。今天听了一个糟糕的故事,有点累。”说罢,把张晚的事挑重点跟李方潜复述了一遍。

  “你要是想帮他,得小心一些,别得罪人。毕竟不是自己的事情,你把握好度。”

  李方潜嘱咐了两句,便开始回味起刚刚的问候。

  沈拙清低哑的气音钻进耳道,像极了那时的呻吟,通过听筒传播更加诱惑,刺激着李方潜一直红到了耳廓,酥酥麻麻的战栗感爬满了全身。

  “沈先生。”李方潜听沈拙清那边没动静了,突然笑着说:“以后别再在被窝里给我打电话了,可以吗?”

  沈拙清那边“嗯?”了一声,带着上扬的尾音,因为在被窝里压低了嗓子,语气黏黏糯糯的,李方潜觉得某个部位蠢蠢欲动。

  “看来,今晚真的要睡不着了......”

  ......

  沈拙清被折腾得几乎一夜没睡,但大清早依旧爬起来去了研究生院。

  材料复印件和疑似剽窃的期刊严丝合缝地叠在桌上,像在嘲笑沈拙清心里那个洁白的理想世界。

  而在扬子江的另一头,李方潜正测算完昨天的数据,突然看见收藏好的网页发生了更新。

  因为只有几个人在看,沈拙清的博客都是下午当日记写写,放松。但这一条,是早上3点多发的,很是反常。

  昨天闹到那么晚,竟然还能坚持凌晨更新。

  李方潜放下手头的活,好奇地点进今天的标题。

  [甲申年冬 我的大脑里储存着一个奥斯维辛]

  “我的大脑里储存着一个奥斯维辛

  里面滋养着肮脏、颓丧和死亡的真实

  扬子不会接受这样的作品

  它们想要进步的

  并称之为文学

  于是荒原被佯装贯穿”

  这段不明就里的短句下,是一篇故事完整的小剧本。姓名虽然都被隐去,但很容易和昨晚沈拙清说的故事对应上。行文明显没有经过斟酌,一看就是脑子一热写出来的。借主角说出口的话有些激烈,几乎直指剽窃风气和权力倾轧的沉疴。

  李方潜望着电脑,紧紧蹙起眉头。沈拙清还真不怕得罪人啊,还好这个博客没多少人看到。

  想着,李方潜也顾不上先发短信问他在不在忙,赶紧给沈拙清打去电话。

  没人接,应该是在上课。

  -

  研究生院的审核结果还没下来,一条名为 [文院副院长剽窃学生学术成果 学术流氓竟然一手遮天] 的帖子就惊动了文院。

  帖子里详细贴出了张晚毕业论文初稿和吴阙发表论文的对比,并将极其相似的地方标黄,语气激烈地控诉吴阙,还说他此类事件屡出不爽。

  更有说服力的是,最下方附上名为山石的博客,里面是沈拙清激情上头时写的小剧本和批判性短句。比帖子本身立意更深,不但言辞恳切,还探讨了文学与学术的铮铮风骨。

  一经发出,就有许多人顺着摸到山石的博客。从日记里的蛛丝马迹中,有人扒出,这个山石就是文院新晋的、最受欢迎老师沈拙清,还有好事者贴出了照片和履历。

  “有点羡慕文院了,这老师好帅啊!这面相一看就是古时候那种温润君子吧?风评又好、学历又高,连他都为学生打抱不平了,学院怎么还一点动静都没有啊?

  “吴阙平时就一副点头哈腰的样,真能一手遮天了?不舔他不配毕业?”

  “这名校出来的文笔就是不一样。看原帖我就只会骂人,但看他这博客直接把我给气哭了。”

  “最新消息啊,吴阙不但多次抄自己学生的论文拿去发表,而且离过三次婚!现在的老婆还是他原来的学生,这种禽兽,文院还当宝贝捧着?”

  “这么劲爆?我听说他跟我们班一个特好看女生走的可近了,原来打得这种主意啊?”

  -

  沈拙清刚下课,看到来自李方潜的两个未接来电,还没来得及回,就被叫到了学院。

  老式空调很敬业地在制热,机身不停震颤,发出嗡嗡的声音。这间办公室面积很大,墙角摆着几盆三角梅,因为一直在室内的缘故,开得不太好。沈拙清面前摆着一杯热茶,虽然他喝不出来,但从刚刚的包装来看,应该是价格不菲。

  “院长,您今天叫我来,是......?”

  一个衣着考究的中年人站起身,把电脑屏幕转向沈拙清,声音低沉而有磁性:“拙清,你文笔很不错嘛。”

  沈拙清看到屏幕上一片黄白相间,往下拉,竟是自己的博客内容,顿时一身冷汗。

  经历过刘冬的事情后,网上讨论之于沈拙清,都快有心理阴影了。

  “这帖子真不是我——”

  沈拙清一时语塞。这发帖人的账号不是张晚的,更不是自己的。但他怎么也想不出,还有谁既知道自己的博客,又能拿出这么详细的证据。

  “我当然知道不是你。不过你说得对,学术的风骨不能丢,文学的领地也不能被权力践踏。”院长把屏幕转回来,指着旁边的文件说,“这件事比较严重,吴阙现在先停职调查了。”

  “这么快?”沈拙清对最新进展的了解还停留在研究生院要调查,没想到,一天不到,院里就做出了停职的反应。

  网络的兴起,还真是让很多事情都快得不可思议。

  “是啊。不过,你现在算是学校里的小红人了。以后在博客里发东西,也得注意着些。”

  沈拙清听进去了院长这句提醒,猛然想起自己那和李方潜情侣账号一般的资料简介。一出办公室,就赶忙给李方潜回了电话。

  “你没事吧?”这是李方潜接起电话的第一句。他一直在担心沈拙清被牵连。毕竟,刘冬和林泉的吻照,让两个人对网络舆情都有些后怕。

  “没事。院里让吴阙停职查看了,甚至反而有点......夸我的意思?”沈拙清说着,听到自己的话和电话那边的松气声一起响起,但心里仍是不放心,“不过,我们院长说,我的博客好像被很多人发现了,咱们的账号——”

  “我知道,中午那会我就已经改完了。”李方潜说着,语气终于放松下来。

  只是,两个人的秘密空间,就这样被迫撤出了网路。以后还是写日记吧,沈拙清想。

  -

  和街的施工队总算是撤了,一栋栋小洋房红砖白瓦,墙身都安上了霓虹,夜色里红红绿绿的灯光热闹得很。少了扬尘和轰鸣声,烧烤摊终于敢露天摆出来,但快到学期末的缘故,许多社团活动都停了,店里的人比上次来少了许多。

  沈拙清照旧把一盘烤肉推到张晚面前。这一回,一盘肉快被消灭了一半。沈拙清笑着,心说这个孩子还真是喜怒都形于色。

  “沈老师,今天请您来吃饭,主要是为了谢谢您。”张晚今天穿得很随意,拿布细细擦着眼镜,“晚依这几次随堂都不错,要不是您费心,她就是真想转专业都转不了。”

  “应该的,晚依本来就是我学生,她很聪明,只要是为了自己喜欢的事情,是肯努力的。”

  “您放心,家里人我会慢慢劝的。本来我也觉得,她喜欢什么就让她去学好了,非要拦着,反而适得其反。”

  张晚把眼镜重新戴上,举起一杯酒,站得笔直,“还有......我论文的事儿,也谢谢您。”

  旁边桌子坐着一对刚考完的情侣,腻腻歪歪不知说着什么。见到张晚站起来,女生的注意力被这边吸引了,自然瞥到了对面的沈拙清,立刻和男朋友窃窃私语起来。

  被人关注的滋味还真是不太习惯。沈拙清赶忙拉张晚坐下,举起杯就跟他碰了,一饮而尽。

  嚯,这酒可比平时跟林泉喝的辣多了。

  “老师喜欢喝快酒啊。”张晚也跟着喝完一杯,悄悄往身后一指:“后面两个人,是认出老师来了?”

  沈拙清拿起烤串,很随意地吃了起来,还把张晚的外套拉的蓬松一些,挡住后面那对情侣的视线:“别提了,你那个帖子可把我坑红了。搞得我现在啊,都不敢乱写博客。”

  “不是我。”张晚突然正色道。一阵风吹过来,烧烤的浓烟被带到张晚身边,他被呛得直咳嗽,一只手立马遮住口鼻,甫一缓解,立马补充道:“您别误会,我也不知道那篇帖子是谁发的——”

  “多大点事儿,你赶紧先喝口水。”沈拙清见他呛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却还要解释,赶忙递过去一杯水。

  沈拙清自己也觉得渴了,顺手拿起另一个杯子。猛喝了一大口,灌下肚才发现是酒。

  张晚接过水杯,好容易把咳嗽压了下去,询问沈拙清能不能把座位搬到他那一边。上风口,烟没那么大。

  得到首肯后,张晚便和沈拙清并排坐着:“说起来,我看到‘枕岩’的资料卡怎么改了?原来还觉得......挺有趣的呢。”

  酒过三巡,烧烤都被吃的差不多了,只剩下零星几串素菜。

  沈拙清此时已经有些迷糊,撑着眼皮挑了一圈,没找到自己想吃的菜,便任沉重的头磕在桌子上,软软地说:“你才多大的人啊,不该问的就别问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