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山石【完结番外】>第26章 爱与罚

  周柯遇见沈拙清时,后者正在食堂吃饭。耐心挑着青椒,自己在旁边放了个空碗。

  “我明天离校。”周柯在他对面坐下,面无表情地说,“李方潜走前回宿舍收拾东西,他让我给你带句话。”

  其实李方潜回宿舍那会,完全没了争执时的意气,被阮琳琳扭打着进了门,一身皱皱巴巴的T恤。尽管李方潜很不愿意在周柯面前露出什么失落或颓丧的样子,更不愿意承认周柯那一套价值观。但事实是,他灰溜溜地回去,接受周柯胜利者一般的检阅。

  沈拙清缓缓抬起头,眼底看不出情绪。

  “他让你放手去做吧,他会坚持下去的。”说罢周柯像说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呸”了一声,“他是被你带得越来越幼稚了。”

  “你不懂这些,真是太可惜了。”沈拙清把筷子放下,冲他莞尔一笑。

  而在周柯离开后的第三天,仍在苦撑着的沈拙清,同时接到了王霞的电话,和政教处的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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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拙清以最快的速度回了家。

  院子里,王霞坐在板凳上,双眼通红,手紧紧抓着椅背,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外套掉落在脚边。秋老虎倒不至于冷,但王霞抖得很剧烈。

  “妈......”沈拙清小声叫着,走上前把外套给王霞披上。

  王霞也不挡,任他怎么动作都不说话。

  “您这么急着叫我回来......什么事啊?”

  其实已经有了答案,但沈拙清就是抱着一丝侥幸,祈祷着不是心里想的那件。

  怕什么来什么,这句话能广泛流传不是没有道理的。

  他听见王霞开口说了句什么,然后耳朵里就开始嗡嗡作响,几乎要站不住。

  “李方潜他妈,给我打电话了。”

  王霞沙哑的声音变成了一把匕首,每蹦出一个音节,就在沈拙清的身上、脸上、心上不深不浅地划一刀。

  不致命,但至疼。

  “妈......”沈拙清来前未雨绸缪打好的腹稿,此时一句都说不出来,满脑子只有王霞沉默着端菜做饭、绞线缝衣的身影。

  “妈,对不起......对不起......”

  王霞似乎是被这一句句对不起刺激到了,抓起身上的衣服,狠狠朝沈拙清扔过去。

  眼泪夺眶而出,她只能咬着手背,警告自己,沈聪在休息,不能让他知道,不能让沈聪知道......

  “对不起......”沈拙清不住地道歉,也不知道是为了过去发生的一切,还是为了将来也许还会更加过分地忤逆。

  王霞咬着手臂,压低声音在呜咽。

  院子里很长一段时间都只有压抑的哭声。

  空气太稀薄了,在这段沉默里沈拙清根本无法汲取氧气。

  窒息感笼罩了很久,他的嗓子也开始发不出声音。

  “沈拙清。”王霞哭到后来,几乎是咬牙切齿、一字一顿的扔出九个字,“人都是要脸的。”

  最亲的人,果然知道捅哪里最疼。

  人,都,是,要,脸,的。

  这句话说给沈拙清,也说给她自己。

  阮琳琳那通电话,是在和李方潜沟通未果后,气急败坏打出去的。语气之激烈、言辞之难听,王霞甚至都不想回忆。

  可王霞仍然自虐一般,听对面用极尽侮辱的词汇骂完儿子及全家,一言不发就挂断了电话。

  因为她既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又不想让对面听到自己喑哑难听的嗓子,给原本就不堪的家庭形象再添一根稻草。

  沈拙清如鲠在喉,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

  又是长久的沉默。在这被无限拉长的时间里,王霞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张开嘴,无声的哭着。

  “滚回来......”她抬头看,乌压压的云和软绵绵的树,“你毕业就给我滚回来......”

  沈拙清知道王霞为这个家几乎付出了一切,而她现在正处于情绪崩溃的边缘。

  沈聪身体不好,更不能受刺激。

  此时他应该服个软,说一声“好的”,或从长计议,也当感谢这么多年养育之恩。

  但是,在遥远的南方,有个人说他会一直坚持。

  如果这时撒了谎、缓了军,那一年之后,他再突然说要搬去N市,将更加无法收场。

  “对不起......”他只能把头埋得更低,重复着刚刚的话。

  为过去,也为将来。

  王霞愣了一下,在反应过来这句道歉是什么意思后,沙哑的哭声直接变了调。

  她一把抄起椅子,双手握着椅背往沈拙清背上抡过去。

  一下,两下。

  “你知道这些年我们怎么过来的吗!啊?”

  情绪是激动的,但音量却是克制的。因为一墙之隔的地方,有不该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在睡觉。

  一下,两下。

  “你就这么贱?鞋底都踩你脸上了,还要上赶着追过去!”

  一下,两下。

  “你们这算什么啊!算什么啊?你知不知道人家怎么说你啊!”

  打到后来,王霞哭得筋疲力尽,气竭地把椅子放下,蹲在地上,双手趴着椅子啜泣。

  放下动作仍是轻的,不敢发出太大声。

  沈拙清站在原地,没挪过一步。这个态度王霞是看懂了的:愧疚有,心疼也有,但就是没有妥协。

  “凭什么......凭什么啊......”王霞捶着心脏,绝望的说。也不知在问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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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拙清被王霞赶了出来,连沈聪面都没见上。

  在这个小县城里,大半夜其实没有地方可去。沈拙清在工厂大院的公共休息区坐了一夜。

  背上的伤一碰就疼,睡是睡不着了,他只能给那个熟悉的号码,发着也许不会有回音的短信。

  天亮时,他偷偷跑到王霞做工的店面。王霞看到他,直接拉下了卷闸门。

  “妈......”沈拙清站到门前,冷静了一夜,虽然喉咙有点硬,但终于能发出完整的音节了,“我们能谈——”

  咣地一声卷插门拉开了,王霞一盆水直接泼在了他脸上,打断了沈拙清的话。

  “懂我的感觉了?”王霞像一潭死水,面无波澜地望着他。

  水淋在伤口上有种撕裂感。沈拙清自然是懂这劈头盖脸的水是什么意思,抹了把脸,只能又说了遍“对不起”。

  读了这么多年的书,此刻他却组织不出任何语言。

  “你跟我说不上。有本事去跟你爸说!他心心念念盼回来的儿子,做了人家的兔儿爷,还被赶了出来!”

  门复又重重拉下,沈拙清站在门口,只能叹口气。

  中午的太阳很毒,背上的水慢慢蒸干了,随之而来的是汗。汗水流在伤口上,一阵阵辣疼。一开始沈拙清还会轻轻拽拽T恤衣角,但衣服和皮肤分离的瞬间,撕开了痂块。

  痛感从背部一直蔓延到全身,然后侵入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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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晒得时间太长,沈拙清有些站不住,高温让脑袋迷迷糊糊的,似乎还出现了幻听。

  “拙清!”

  在踉跄的瞬间,身边伸来一只手。沈拙清侧过头,许久联系不上的人,此时真真切切出现在眼前。

  李方潜眼底一片青黑,头发也乱糟糟的,衣服又皱又旧,还沾着浓重的烟味和速食品的味道。

  应该是坐了一夜的火车,染上了那些气味。

  “你......”

  沈拙清想问你到底去哪了?你那边情况如何?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看到昨晚的短信了吗?我们今后怎么办?

  但沈拙清张了张嘴,艰难地带动声带,却只能发出简单的音节。

  “我妈说她打你家电话了,我也不知道她哪里找来的号码。”李方潜抻着皱巴巴的衣服,用很心疼的眼神看向沈拙清:

  “对不起......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我都该来给你们道个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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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拙清本不觉得有多委屈,但看到李方潜的这一刻,所有的脆弱都涌了上来。

  昨夜没掉一滴泪,此时眼睛却有些酸。沈拙清真的非常累,什么都不愿意想,只想靠上去、抱着他。

  可伸出去的手立刻就缩了回来。沈拙清摇摇头,指了指自己的嗓子,又指了指紧闭的闸门。

  李方潜看懂了,瞥见沈拙清背上红了一片。他有种冲动,想大哭,想朝着满院子叫喊,想拉着沈拙清跑,想在人群中肆无忌惮地拥抱、亲吻。

  但他现在看到沈拙清想触碰又缩回去的手,甚至没有勇气重新握住。

  “背,上过药吗?”

  眼前有一道卷闸门,这句话已经算是此时能说的、最亲密的关心了。

  沈拙清摇摇头,又像怕他担心似的,赶紧点点头,焦急地只想着闸门,扯了扯他的衣袖。

  这一串动作在李方潜眼里,等于是给自己家的卑劣行径罪加一等。

  李方潜抬手敲了敲闸门,不轻不重,三下:“阿姨您好,我是李方潜。”

  “真的特别对不起......我知道,您不愿意见我。这几天给你们带去很大的伤害,我该死。但我想,您生气或许需要人发泄吧,我就站在这儿,您骂我也好、打我也好,我绝对不会多说半个字。”

  卷闸门内响起瓶瓶罐罐的动静,又过了好一会,传来脚步声。卷闸门哗啦一声开了。

  王霞换了身精神点的衣服,头发盘了起来,似乎脸上的斑还拿什么膏遮了一下。

  “别,我配不上您这一席话。”王霞开口的瞬间,看到李方潜的眼神微微震动,应该是被自己的嗓音吓了一跳。

  一股邪气越烧越旺,她强撑着礼貌和气度,冷笑道:“打骂是不必了,不比您家大业大,我只图个清净。”

  “妈......”沈拙清缓了这么久,终于恢复了语言能力,哑着喊了一句,却不知接什么下文。

  李方潜听他说话,习惯性地,随手拧开了手中的水杯,递给沈拙清。手伸到一半,突然意识到场合不对,就这样尴尬地停在半空中。

  这个画面又刺激到王霞,碍于外人在眼前,她克制了许久才把眼泪憋回去。

  “你们要不再高调点,让全大院的人都知道,我儿子搞了个男人?”

  话音刚落,咣啷一声,身后传来东西滚落的声音。

  随之而来的是一声闷响。

  李方潜和沈拙清来不及对刚刚的话做出什么情绪反应,迅速齐齐回头。

  沈聪倒在不远处,身边是散落的一盆水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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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个小时前,阮琳琳又打来了电话,想找突然消失的李方潜。

  而这次,是沈聪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