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山石【完结番外】>第3章 入会

  N大历史悠久,因此建筑内部都有些泛旧。

  食堂墙体斑驳,天花板上吱吱呀呀转着吊扇,打饭窗口摆着好几辆大推车,油光锃亮的铁盒子区分开不同菜品。

  此时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三个人站在剩菜面前东瞅西瞅,不知道选啥。最后沈拙清只好就近挑了两个菜,提前去找位置坐下。

  沈拙清环视一周,想找个角落坐下,却在墙角看到正在吃饭的李方潜,赶忙走上前,问道:“师兄一个人吗?”

  李方潜看清来人后,把包挪到一边,指了指对面说:“是你啊,怎么才来吃饭?”

  “刚收拾完宿舍。”沈拙清就势坐下,朝远处挥了挥手,“我还有同学跟我一起,不介意吧?”

  孙乾明自来熟得很,见到李方潜立刻喊道:“李师兄!”说罢还给另两个人介绍,“李方潜师兄,地科系大二,早上给我拍照来着。”

  李方潜立刻接过话头:“那看来你们都认识我了,也好,这顿饭啊,谁也不尴尬。”

  说着,他用那种习惯性的微笑,介绍起食堂的菜品和生活区的注意事项,事无巨细。

  沈拙清一边听一边挑出碗里的青椒。他不爱吃青椒,却能借它调味儿,平时嫌麻烦索性也就不打这种蔡,偏偏这会儿食堂里就剩下那几种,挑起来麻烦得很。

  其他两个人还在兴奋地聊着什么,只有李方潜见状,不动声色把一只空碗挪到对面接着。沈拙清愣了一下,旋即抬起头,冲对面的人笑了笑。

  “师兄迎新忙到现在才吃饭吗?”刘柳见整个食堂只稀稀拉拉坐着几个人,问道。

  李方潜点点头:“不饿,中午吃得饱,我留在后面收个尾再吃饭。”

  “有点辛苦......”孙乾明“啧啧”两声叹道,“看来学生会不能进。”

  李方潜笑着打趣他:“别啊,我这还有招新任务呢。你想想,纠察队也是学生会轮值,天天晚上突击抓人,刺不刺激?”

  吊扇还在慢悠悠转着,带出来的风吹在身上仍是火烧火燎。此时的食堂已经只剩零零星星几个人,盘中菜也被三筷两下夹得差不多了。三双兴奋的眼睛齐刷刷盯着李方潜,听他从校史讲到学院八卦。

  听着这些故事,沈拙清把装满了青椒的碗挪到一边,眼睛一直盯着那个侃侃而谈的人。这是他入学后见到的第一张脸,也是把美好N大尽数呈到他面前的人。

  他脑海中浮现出一间堆满了杂物的屋子。熏人的热气中,母亲用喑哑着告诉他,再累也不能停,替我们家去看看新生活。

  新生活。

  左边是李方潜平和而有力量的声音,像电流一样,滋滋地穿过耳朵。沈拙清抬起头,看到沉淀着油烟污渍的天花板似乎染上了彩色,画笔是名为“希望”的往后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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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方潜关于入会的劝说最终以孙乾明的插科打诨而告终。四人聊完,天已经全黑了。黑夜席幕,繁星其上,路灯忽明忽暗,有细碎的蚊虫趋光粘着灯泡。

  从食堂到宿舍楼需要穿过一条林荫道,道旁据说是明朝留下的梧桐树。

  树下三三两两聚集着夜谈人,晚风送来王小波和汪曾祺,鼓楼顶上飘出费翔的歌声。有情侣牵手嬉闹,推推搡搡来到墙边,忘情拥吻。有人骑单车而过,朝他们吹着口哨唱着歌。

  沈拙清站住脚。想想高中时昏天黑地男女隔离的日子,眼前这一切,简直美好像一幅画。

  而爬山虎、林荫道和李方潜,是N大这块画布上最浓烈的油彩。

  入学的第一堂课是必修,但是班级人不多,跟高中动辄乌泱泱一屋子人比起来,整个教室算得上空旷。

  教室的桌子不知被谁撤掉了,椅子也围成一圈,现在还空无一人。沈拙清站在门口,正犹豫着是不是走错了教室,忽听后面一声咳嗽,赶忙转过头。

  一位年近半百但气度绰约的中年人朝他走来,点了点头。沈拙清认出,这约莫是现代戏剧的授课老师,郑钦译。他礼貌问了声好,便找地方坐了下来。

  沈拙清高中时就读过郑钦译的剧本,甚至瞒着母亲王霞偷偷攒钱去最近的剧院,为了省钱又走了十几公里回家。真人在前,还成了自己的授课老师,原先那种不真实感又朝他涌来。

  没想到,开课后的郑钦译连教案都没拿,径直走到围成一圈的椅子中央,笑道:“咱今天不上课,聊天。”说罢扇子一合开始传,玩儿似的随意叫停,停到谁就让谁起来说两句。

  能来N大学戏剧文学的孩子,张口夏衍闭口莎士比亚是常规操作。郑钦译就在众人中央,静静听这帮孩子谈古论今,不时露出一抹不明所以的笑。

  沈拙清爱极了这种氛围,站起来从九山书会聊到百花齐放,从天赋悲悯聊到现世喉舌,对喜欢的剧作家如数家珍。身边不时响起叫好声,看着同学开始燃烧的眼睛,沈拙清自己也开始热血沸腾。血液冲上脑子,连大脑运转速度都变快了,最后几句竟是平仄讲究、对仗工整,颇有点七步成诗的味道。

  等兴奋的孩子们渐渐冷静,郑钦译才缓缓拿回扇子,晃了晃说:“希望十年后,你们依旧热血不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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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刚刚那一大段讲得太好了吧!N大居然没有文学社!咱赶紧开一个啊!”刘柳的热情显然没“凉”,下课后仍然抓着沈拙清一阵摇晃,“或者诗社、戏剧社都行!咱拉一帮人来!”

  少年人的热情来得快,但要开一个诗社却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好在刘柳还知道需要先找思教老师批。

  于是沈拙清被拉着来到了办公楼。

  不得不说,N大的建筑从外观看,虽然到处都透着古色古香,但内里就有些陈旧了。办公楼的某些角落甚至有些渗水,搪瓷盆放在墙脚下,水落在上面发出咚咚的声音,盆底金鱼图样被砸出个小坑。

  思教老师姓陈,去年才从N大政治学系毕业。毕业就直接留校,走了行政岗。

  年龄相近,说起话来也更亲切些,因此他的办公室通常都挤满了来办事的学生。

  沈拙清来时也不例外,门半掩着,掉漆的木板门上挂着“请勿打扰”。

  “要不下次再来?”沈拙清朝刘柳比了个口型,后者显然不愿意,拉着他直接在走廊坐下。

  等了大概五分钟,里面依旧没有动静,刘柳有些心急,凑到门缝往里瞅。沈拙清觉得有些不妥,便往后拉了他一把。

  “你知道里面是谁吗?”刘柳却突然笑了,朝沈拙清比划,“看起来跟老师关系还挺不错,真是人精儿,哪哪都有他。”

  沈拙清摇摇头,问是谁,只见对方又比了个口型:“李方潜,那个师兄。”

  怎么哪哪都需要他,学生会真这么辛苦吗?沈拙清想,也不由自主往门缝看去,结果门突然被一把拉开,李方潜一脸诧异出现在他们眼前。

  “你们也来找陈老师?”李方潜很快调整好表情,说,“不好意思,不知道你们在等,聊的有点久。”

  沈拙清连忙摇摇头:“没有的事,我们刚到,就是来问新办个诗社需要走哪些程序。”

  “诗社?”李方潜最终还是没绷住表情,音调微微上扬,“你们想开新社团啊......”

  “怎么了吗?”刘柳看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就像被泼了盆冷水,失落问道。

  李方潜想了想措辞,开口说:“倒不是不可以,就是要准备的材料很多,走流程也很慢。而且你们是新生,审核可能没那么好过。”

  说罢又顿了顿,补充道,“如果喜欢文学、艺术的话,可以来我们部啊,资源全、受众广,还不用去准备乱七八糟的材料。”

  三两句话,沈拙清突然就明白了自己与这个人的差距在哪。他和刘柳还脑子一热、流程没搞清就跑来办公室傻等呢,师兄就已经游刃有余地和老师谈笑风生了。但李方潜的处事却并不让人生厌,反而能给所有人一种被照顾到的感觉。圆滑却不世故,这是沈拙清十几年来都没学来的。

  沈拙清做事是由着性子的,就连当初选这个专业,也是因为他喜欢N大文院一位老师写的戏。沈聪也宠着他的小性子,但王霞就经常责怪他太不会“做人”,做事老是热血上头。而眼前这位只大一岁的师兄却能短短时间想好利弊和替代方案,熟知学校各个角落,甚至给每一位新生都留下很好印象。

  想必跟着他,能学着成为更被王霞喜爱的孩子吧。这样想着,沈拙清欣然应允:“好啊,怎么报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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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兴致勃勃的“干大事”突然变成“被策反”,这让刘柳闷闷不乐了一整天,连沈拙清打来热腾腾的肉菜都没理。

  孙乾明见状,无情嘲笑了一番沈拙清为美色所惑出卖灵魂。

  沈拙清瞥了他们一眼,舀了口饭,便径直下楼给家里打电话。

  排队的人不多,但无处不在的蚊虫叮得难受。沈拙清家在北方B市附近,那边九月早已穿上长袖外套,哪里受过这种瘙痒难耐。没一会,整个腿已经红肿一片,又痒又疼。

  终于轮到他时,想好的词几乎全都被抛到脑后,整个感官都被瘙痒占据了,只是随口应允着:“你们吃过了吗?”“我这边挺好,饭菜不错,嗯,您放心。”

  王霞那边似乎没什么要问的,寒暄几句便要挂,甚至叮嘱他,没什么事可以不用每天都打,省一些话费。

  沈拙清一一应着,临挂电话时才问道:“爸身体怎么样了?”

  “能怎么样,拿钱吊着。”

  沈拙清听到电话那头一阵忙音,叹了口气,给后面排队的人让位。

  本来想去小卖部买些风油精,但想起王霞的担忧话费的语气,还是抬脚直接回了宿舍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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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师弟?”李方潜正好从楼里出来,看到他便打了个招呼,还向身边人介绍道,“戏剧文学的新生,沈拙清,马上要进我们部了。”

  旁边那位高高瘦瘦的男人听言,朝沈拙清笑了笑:“陈放。我找他打球来着。”

  “这就是你们上次要找的陈老师。”李方潜补充道。

  沈拙清没见过思教老师,赶紧欠身问好,手上实在忍不住痒,弯腰挠了挠。

  李方潜见状,朝陈放示意自己离开一会,转身就进楼,走前还提醒说:“师弟,你等我一会。”

  沈拙清只得尴尬站在原地,跟陈放有一搭没一搭聊着。

  大约1分钟后,李方潜从楼上跑下来,微喘着递给沈拙清一盒药膏,调整了会呼吸。

  “这会儿N市蚊子毒得很,越挠越肿,回去抹点这个,很快就不痒了。”

  说罢,李方潜招呼陈放往体育场方向走。沈拙清怔了许久,呆呆看着那盒药膏,觉得手心的温度愈来愈高,血液回流到心脏,胸腔里砰砰乱跳。

  直到心跳平复了,沈拙清才回头望向体育场几个看不真切的身影,喃喃:“糟了,怎么连谢谢都忘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