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好景宜长>第25章

  那天的车程以郝暻醒来后,说了一声“走了”,就火速下了车结束。

  他的声音有些怪,压得很低,还带着一些鼻音。

  沈回跟着下了车,合上车门,站在车边叫住了他。郝暻已经走到公寓楼前面了,回过头来,等待他的下文。

  “你……”沈回说到一半,顿了顿。

  隔着一段距离,路灯也不太明亮,沈回并不能完全看清郝暻的表情,但他能发现郝暻的眼睛似乎很红,整个人透露出一股疲态。

  “这么累,眼睛都红了。”他换了句话说。

  “嗯,累着了。”

  郝暻不愿再多说的样子,还用手挡着半张脸,打了个哈欠。沈回看了他一会儿,最后只道:“快去休息吧,再联系。”

  “郝暻。”郝暻点了点头,正要往楼里走,沈回又叫住了他。

  “嗯?”

  “睡个好觉。”

  风吹过来,似乎夹着不知道哪来的一两声猫叫,沈回的声音传至耳畔,竟也难得地少了生硬,多了温柔。

  郝暻侧着头,没去看他,几秒后说“好“,便上楼了。

  沈回没有立刻离开,他靠在车门上,像是发呆。车子没有熄火,电台的声音正通过降下一半的车窗,不断传出来。

  可能是打算待到四楼的灯亮起再走,沈回正等着,视线突然被草丛边的一只黑猫吸引了过去。

  就是之前在郝暻家阳台上看到的那只,和两年多以前,被他在路边救到的那只很像。沈回想起了什么,笑了一下,刚想靠近,这时突然有个熟悉的人影再次出现在他眼前。

  “怎么了?”看着去而复返的人,沈回惊讶了一下。

  “出什么事了吗?”

  他连忙往前走了几步,但很快,步子就因郝暻的话中断了。

  “你站在那儿听我说就好。”郝暻还喘着气,在公寓楼门口站定,胸膛一上一下地起伏,脚上甚至踩着刚换上的家居拖鞋,明显是跑下来的。

  “仔细想想,沈回,我们都没好好地认真聊过天。”

  沈回很听话,郝暻叫他不要过去,他就真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在路灯的照射下好像那种等待导演说“action”的男演员。

  郝暻平复了下呼吸,又说:“我是想说,我下周要出差,明天就出发了,一共六天,大概周六才能回来。”

  匆匆忙忙折回来,连气息都不稳的人,说出来的话也没什么前后逻辑,但沈回并没有去反问,或是打断。

  他注视着郝暻,说好。

  “等我。”郝暻又说,他的语气令沈回感到熟悉,就同以前无数次郝暻发出约会邀请一样,说,“等我回来再说。”

  沈回又说好。

  那天沈回的车离开后,郝暻在窗边看了很久。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沈回好像是等到他房间的灯亮起后,才离开的。

  郝暻看到楼下有只小黑猫,很乖地蹲在路边,仿佛在等着谁,再次回到这里。

  第二天,郝暻一直睡到中午十二点,起来简单吃了碗面,行李提前打包好了,饭后直接叫了辆去机场的车。

  出差并不是突然接到的安排,郝暻和同组的几个同事上周就收到了通知。

  是在沿海的一个城市,今天过去主要是休整下,周一到周四是工作行程,郝暻和另外几个设计师主要负责去几个现场考察场地,然后跟客户把设计方案敲下来。

  周五还很人性地留了一天,让他们在当地能够玩一天,放松一下。

  最近的天气热了起来,郝暻带的衣服都选了薄的,行李很轻便。一路上没怎么堵车,航班也准时起飞,除了天气预报显示几天后出差的城市可能会受台风过境影响之外,一切顺利。

  郝暻本来还在和同事为台风的事有些担忧,但在落地之后,发现风只是大了点,便放下心来。

  可惜事实证明,他们还是高兴得太早了。

  前几天本来都还很顺利的,一直到周三的早上,郝暻躺在酒店的床上,被风吹得窗框剧烈响动的声音吵醒了,没一会儿,雨就下了起来。

  转眼之间,雨势骤大,气象台发布了预警。到了十点多,已经变成了狂风暴雨,雨点打到玻璃上噼啪作响,整座城市像要被淹没一样。

  客户在工作群里取消了原定的计划安排,郝暻他们都被困在酒店,出不去了。

  郝暻因为肚子饿,想去酒店的餐厅里吃点东西,下去了一次。结果看到大厅里挤了不少人,有一些游客,还有一些同样过来出差的,正在焦心地问酒店经理这个天气出不去了,现在要怎么办。

  经理自然解决不了上天的事,只得尽可能地说一些安抚的话,重复一遍又一遍。郝暻看着觉得心烦,便直接回房间,打电话叫餐了。

  今天按计划,本该去考察最后一处建筑,因为离得最远,在城市的另一头,所以放在最后去。考察完回来,就该准备提案,这下全都泡了汤。

  郝暻坐在沙发上,吃着客房服务送来的牛排。谈不上难吃,但很腻,郝暻没吃两口,将叉子扔在了盘里。

  --太倒霉了,还好你没来,我们这边刮风下雨的程度,像世界末日来了一样。

  到了下午,风雨不仅没减弱的趋势,反而更大了。郝暻的心情变得很糟糕,他本就讨厌雨天,酒店对面的建筑上,有广告牌之类的东西被风吹得脱落,郝暻看着Mike发来的问候,给他回消息。

  --这么夸张啊?

  Mike很快就回了过来,又说:

  --不过我们这边天气也不太行,气温不太稳定,又是换季,好多人都得流感了,今天隔壁组好几个人都没来呢。

  --你还坚挺着?

  --那是,哥健身可不是纯为了吸引同性。

  郝暻被逗得笑了一下, 回了句“厉害”,就放下了手机。

  他靠在沙发上,侧着头看向窗户那边。房间窗帘只拉了一半,外面世界已经灰蒙蒙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雨幕成了天然屏障,将郝暻孤身一人隔绝在这间偌大的五星级酒店的双人房里——男同事的人数是单数,碰巧又只剩下双人间能订,郝暻成了落单的那个,只有他是一个人住。

  心情越发的低落,铃声响起之际,郝暻以为是Mike打来的,有气无力地接过。

  “喂,我现在一个人在房间呢,真的倒霉死了。”

  电话那头没人说话,过了两秒,才有另一个声音响起:“是我。”

  郝暻猛地一愣,整个人从沙发上慢慢坐了起来:“沈回?”

  “嗯,是我。”沈回再次重复道。

  这几天,郝暻一直在忙工作的事,白天被塞得很满,只有在晚上很偶尔的间隙,比如洗澡时,才会想起沈回。

  和沈回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落地后,沈回问他到了没,他说到了,除此以外,再无其他。

  这会儿在漫天风雨之际,猝不及防听到沈回的声音,郝暻竟然心头一酸。

  他走到窗户边,看着脚上的拖鞋来回蹭着地上灰色的地毯,问:“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没有,看到你们那边有台风,问问你还好吗?”

  沈回那头有点杂音,估计是在路上,说话的声音不太清楚。

  郝暻将手机紧紧贴在耳侧,他本来想说还好的,但他看了看惊人的雨水,餐桌上还剩大半、已经冷掉的牛排,和空荡荡的房间,撇了撇嘴。

  “不太好,”他说,“今天太倒霉了,一点都不好。”

  有点像小孩子,话一出口,郝暻自己都觉得有些矫情,但沈回过了一会儿后,只是问:“哪不好?跟我说说。”

  “雨大得吓人,外面的广告牌好像都被吹掉了,被困在酒店里哪都不能去,原定的工作计划全部泡汤,还有酒店的餐食,好难吃啊。”

  “哦,还有这间房间,好是好,但是大得吓人。”郝暻想了想,又补充道。

  是啊,五星级的酒店,能差到哪里去?可是这么好的房间,他一个人待在里面,在这种时刻感觉很不好,和半年多前很类似。

  郝暻一口气宣泄完,听见沈回轻声问他:“你一个人?”

  “嗯。”郝暻应了一声,再次低下头,“就这个鬼天气,现在真是方圆百里一个能看见的人影都没,怪不得我之前说羡慕那对吵架的邻居。”

  “我现在宁可希望隔壁住着一对吵架的邻居。”

  多少有点受情绪影响了,郝暻有点戏谑地说完,电话里突然安静了下来。

  沈回大约是进入了室内,郝暻接着听到脚步声,伴随着一点回音,然后是车感应的声音响起,最后是车门被关上的声音。

  沈回参加完一个商务活动,坐回停车场的车里,也不急着开走,只是用手指握着方向盘。

  “这么糟啊,”沈回说,“你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只能等了。”

  郝暻说了这么一大通,觉得好多了,他只是需要和人表达,发泄完之后,情绪去得也快。

  “只能祈祷这个台风快点过去了呗。”他又说。

  沈回这次似乎是想了一会儿,几秒后,他突然问了个毫不相关的问题:“你现在最想吃什么?”

  “啊?”

  “等等,你声音怎么了?”

  这会儿声音能听得清楚了,郝暻发觉出异常来,沈回的嗓子很哑,好像还夹杂着些忍耐的低咳,郝暻想到了什么:“你也流感中招了?”

  “还好,”沈回听上去并不在乎,也很轻松,“就一点。”

  “有发烧吗?”

  “没那么严重,吃了药就好了。”

  沈回将这场流感形容得轻描淡写,郝暻又问了句吃过药没,也不多说什么了。

  “所以现在想吃什么?”通话的最后,沈回又问。

  “面。”窗外的雨水像是被泼上来的,郝暻靠在一边的置物柜上,歪着头看着,说,“那种用小锅煮一下,放调料包的速食挂面。”

  “好奇怪啊,”他又补充说,“竟然想吃这个了。”

  不是什么珍馐美味,更不是满汉全席,在这一刻,想吃的,竟然只是一碗面。

  郝暻挂断电话后,很久都没有回神。

  以前在花园街43号的公寓里,郝暻囤过很多这种面。某速食品牌的,不是油炸的那种方便面,类似挂面,要在小锅里煮,但其余步骤和方便面一样,放调料包就行。

  郝暻在网上以箱为单位购买,有一次送来堆在玄关后,还把沈回吓了一跳。

  “买那么多干嘛?”沈回问他。

  郝暻觉得他问了一个很白痴的问题,语气理所当然地说:“吃啊。”

  “吃得掉吗?这么多。”

  “肯定吃得掉啊,特别好吃,你别跟我抢着吃就行。”

  十次的时间里,大概四次是沈回煮给郝暻吃,六次是郝暻给沈回煮。

  可惜在这样的台风天,连个跑腿外卖都叫不到,郝暻在这一天的晚上,抱着“好想吃面”的心情上了床,连梦里都是吃面。

  他吃到一半,像以前那样抬起头问沈回:“怎么样,好吃吧?”

  沈回也像从前那样回答:“是挺好吃的,但也不至于吃那么多。”

  “可我就是喜欢啊。”

  郝暻露出一个“你懂不懂”的表情,沈回就笑了笑,说行,那你多吃点,然后还多了一个以前没有的动作——摸了摸他的头。

  闹钟响了醒来时,郝暻在心里祈祷台风已经走了,但很快,听觉打破了他的幻想。

  风力依旧强劲,雨还是大得不行。郝暻看了眼微信群通知——依旧待酒店待命,于是认命地下床洗漱。

  才早上六点五十分,再加上天气,根本就是个没人会来打扰的时间。

  因此郝暻洗脸洗到一半,听到敲门声时,纳闷了一下。

  想着可能是哪个同事,郝暻大概擦了下脸,走出来打开了门。

  “谁呀……”郝暻话还没说完全,下一秒,看清了对方是谁之后,整个人愣在了原地。

  站在门口的身影并不陌生,但郝暻却是万万没想到。

  沈回拖着一只中号的行李箱,t恤外面披着一件衬衫,站在门框边上。

  他的刘海有些被雨丝打湿了,衣摆和袖口的地方也有些湿,颜色很深。镜片上也有一些水珠,很明显是没来得及擦干。

  郝暻好久都没有反应过来,两个人就这么无声地站了一会儿。

  “不认识我了?”最后沈回笑了笑。

  他的声音当面听,哑得要更明显一点,郝暻眨了眨眼睛问:“你怎么会在这儿?”

  面对被震惊到的郝暻,沈回这个不速之客,显然要更从容。

  其实他狼狈极了,就算停完车之后直接就来了酒店,还撑着伞,但由于风雨实在太大,裤腿鞋子之类的也全湿了。

  但沈回是不会慌乱的,他那股子永远的镇定,让别人会自动为他过滤那些不堪。

  只见沈回微微低着头,看着郝暻,语速缓慢地说:“我也要在这儿待几天,方便收留我几晚吗?”

  郝暻无法思考,只是很蠢地又重复一遍:“你怎么在这儿?”

  他问得很机械,觉得自己真是无药可救了,怎么会在这种时候还在想沈回怎么那么帅,又觉得自己的这个样子,看起来一定很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