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沉云见月明>第162章 【余萧番外】似火烧身

  是年,秋分前后,镇南军受命,连夜被急召回京。

  萧仲文在一间冷僻的茶肆与赵云磊见了面。恰逢当日天阴,雨下得绵绵长长,少有人往里踏足,争吵两个时辰后,赵副将一个人摔砸了茶肆里所有的茶碗。

  临走萧仲文淡定地送他出门,赵副将两只眼睛肿得不像话,迈步也一瘸一拐,萧仲文在身后搀扶了他一把。

  赵云磊气得一下甩开,又觉得莽撞冒犯了他,便强压着心气,回头粗声问说:“大人非要如此绝情不可吗?”

  萧仲文弯下腰,冲他郑重地揖身:“赵副将,勿忘所托。”

  赵云磊噎住,该说的不该说的话,先前已翻来覆去地说烂了,萧尚书心意坚如磐石,不可动摇。

  纵有千万般不情愿,赵云磊知道这事已无退路。他心一横,扭头便走,萧仲文在他身后目送他。

  赵云磊走出去不远,脚步一顿,仍有话未完。

  赵云磊道:“你去见一见他吧。

  萧仲文迟疑了一下,岔开话去:“雨停了,赵副将好走,等晚点雨再大些,回家可就难了。”

  赵云磊于是迈开步子,再没回头。萧仲文也慢慢步行回府去,果不其然半路就下起雨来,路上积水,萧仲文撑了伞,仍难免弄湿了靴面,裤腿也尽是泥泞。

  他回到府邸,嘱咐老嬷抬盆热水进来。他抬腿进了卧房,身上衣裳方才褪到一半,门外便哐哐响起敲门声来。

  他一边解着中衣的带子,慢步过去开门:“来了。”

  门外一双阴郁的眼睛对上了他,萧仲文怔了一下,手下意识向外推去。

  余穆尧一只胳膊横在门前,乌黑劲衣的袖口湿湿哒哒,不住往下淌水。

  萧仲文垂下眼帘:“翻墙入室,是为贼也。”

  余穆尧默不做声,绕开他跨进门里,毫无顾忌地在四方桌前的客椅坐下。

  余穆尧背对着他:“你尽管骂我。”

  萧仲文蹙眉,便听见他接着道:“贼也好,泼皮也好,骂我登徒子都好,总比冷冰冰地喊我镇南将军要好。”

  萧仲文沉默,片刻生硬道:“出去,我要沐浴。”

  余穆尧转头瞧着他:“先生,我在京城找了你一天,淋了一天的雨,我身上难受。”

  萧仲文:“行军打战那么多年,难道还要我教你如何适应在泥水里滚一遭吗?”

  余穆尧:“我就想听你哄哄我。

  萧仲文有些烦躁了,他身上只披着一件中衣,秋风从门外吹进来,敞开的胸前凉嗖嗖的。

  他揉了揉眉心:“余穆尧,你回去吧,我今日不想见你。”

  余穆尧一声不吭坐在那里,深埋着头,没有立刻发话顶撞。萧仲文知道他生气了。

  须臾,余穆尧低声问道:“是今日不见,还是以后都不见。”

  萧仲文心中一紧,不免仔细打量他几眼,猜想他是不是知道那事。又不晓得为何,这话叫他胸口忽然难受了起来。

  他别过头:“你我同在朝中做事,总有见面的时候。”

  他眼前一黑,余穆尧毫无征兆地蹿到他跟前,伸手用力掐着他腕子,一只膝盖陷入他tui/jian,将他扑在桌上。

  萧仲文脸色发白,被近在咫尺的一双充血的眼眸炯然盯着,热气呼到脸上来。他颊上一燥,面皮又慢慢有些红了。

  他受制于人,难过地动了动,冷声喝令道:“放开。”

  余穆尧眼前聚起雾气,喉中微微哽咽,还要强装一副蛮横的样子:“先生躲着我,一面也不见我,正是因在朝中共事吧,你忌讳我,要避嫌,是不是?”

  “那我要当这个将军干什么,倒不如你府里的一只囚鸟来的自由痛快!至少日日还能与你见面说上一句。”

  他弯腰又凑近一些,甚至动手捏起他的下巴:“还是说你害怕,下怕那些嚼人舌根的东西,上怕北朝皇帝?那有什么可苦恼的,我剪了他们的舌头,堵上齐景辰的嘴,岂不清静了?”

  萧仲文漆黑的瞳孔倏然缩起,厉声道:“放肆!你胆敢直呼圣上名讳!”

  他一抖,身子瑟缩起来,不知受了冷还是受了气。

  萧仲文脸色比纸白,急匆匆压低了声音:“闭上你的嘴!你方才说的话够你死上八百遍了。”

  “出口妄诞,祸连九族,你在边关磨砺那么多年,这点长进都没有吗。”

  余穆尧目光冷下来,仍捏着他不肯放手。

  他居高临下看着萧仲文,嘲弄地笑一下:“你别拿我全家吓唬我了。”

  余穆尧:“难道我如今与死就有区别了吗?”

  他想了想,又道:“我就算跪他、敬他,唯他命是从,他就会放过我?还是说他会放过你?”

  他紧抿着嘴唇,唇瓣发抖,有些咬牙切齿。

  他看向萧仲文的目光无比复杂:“你还当我像从前那样好骗吗?”

  萧仲文挣脱不开他的钳制,说话也无力气,他觉得胸口揪着,比方才更难受了。

  他头偏过一边去,只是轻声说道:“我会有办法的。”

  余穆尧手上的力气松懈了一些,目光深沉,片刻后逼近了他,低头飞快地在他嘴角亲了一下。

  萧仲文皱起眉头,倒没有反抗,只是神色厌倦地阖上了眼睛。

  余穆尧见他这副样子,心里有许多话说,快要冲出喉咙了。

  他还是把心思吞了回去。他有些眷恋地摸了摸萧仲文瘦削的侧脸,起身将萧仲文的衣裳慢慢束紧。

  余穆尧道:“是我冒犯了,对不起。”

  他声音轻哑:“前头的话,也当我在放屁吧,萧大人是忠君之臣,就按萧大人的想法去办,不想见面就不见面,我也再不会给你寄信了,被人以此要挟,你在朝堂也总是不好办的。”

  萧仲文静静看着他。

  “我,”他深吸一口气,“我就老老实实回去边关当他的镇南将军,淮南那带闹饥荒,有人趁机煽动叛乱,他这一时半会儿还是要用我的。”

  “至于日后,也全依大人意思,我……听任处置罢。”

  他有些赌气的意思,交待完也不看萧仲文的反应,起身跨过门槛,盘腿坐下,拿背对着萧仲文。

  余穆尧:“我有些累了,我今早五更从皇宫里翻墙溜出来,找你找了半座京城,本来以为今日见不到了……我稍作歇息,一会儿就走。”

  萧仲文低下眉眼,神色莫辨。天色已黯淡下来,雨势渐渐小了一些,老嬷很晚才打了水来,看见余穆尧自暴自弃地坐在门前,便着急地向萧仲文打手势,嘴里咿咿呀呀。

  萧仲文:“他是走别的门进来的,你之前没见过,也算是客人,你再去烧些水来。”

  他手搭在盆沿,指尖沾着热烫的水面,盆中泛开涟漪。

  他对余穆尧道:“留下来吃饭吧。”

  余穆尧愣了一下,很快答应下来。

  不多时,俩人都洗浴完了,余穆尧擦拭着头发,身上冒着一阵热气。新换的衣服不大合身,他收紧了衣带,又不禁举起胳膊嗅了一下。

  他不是头一回穿萧仲文的衣服,只是个头比当年高出了些,如今这衣袖也只能勉强够到半截手臂。

  萧仲文已在桌前落下坐,目光淡淡看向这边,余穆尧连忙走过去。

  尚书府里来了客人,后厨的老嬷打起精神应付。余穆尧落座,老嬷已布好了菜,桌上摆了葱泼鱼,五味杏酪鹅,翠玉豆腐羹,陈皮老鸭汤,餐后点心是一道糖蒸酥烙。萧仲文不爱吃辣,几道菜卖相精致,口味做得都很清淡,余穆尧吃饭随人,从来不挑。

  萧仲文用饭时候很少说话,往日都是余穆尧抢着来说。许是方才激烈争执过,今日余穆尧的话也不多。

  气氛尴尬,萧仲文不免抬眼打量起他来。余穆尧是世家公子出身,便是已做了将军,成日在泥腿子扎堆的兵营里打滚,进餐的礼仪也是没忘记,吃饭时举止斯文,很少发出声音。

  余穆尧少年时就生得好看,他轮廓比当初更硬朗了些,眉宇间多了杀伐果断的英气,他每每见萧仲文时,一双眉头总是舒开的,眉下双眸含情,温柔小意。

  现如今见他眉心紧凝,沉默少言,倒是罕见事了。

  余穆尧心里是难过的,却还是如往常剜了鱼腹最嫩的肉,拿筷头仔细剔干净了刺,才夹到萧仲文碗里。

  萧仲文没动筷,余穆尧对上他的眼神,轻声道:“怎么了?”

  萧仲文鬼事神差地,问他:“余穆尧,倘若圣上此次饶过了我们,你日后最想做什么?”

  余穆尧想也没想,脱口道:“就像现在这样,想每日下朝放班回来,和你一起吃顿饭。”

  见萧仲文没说话了,他抿了下嘴唇,笑容有些发苦:“呀,你问这个干什么。”

  他嘴里小声嘟囔,你又不许我见面,我都快伤心死了,这顿吃得跟断头饭似的,还要问来干嘛。

  萧仲文突然道:“除了这个呢?

  余穆尧不想再回答他,却见他起身朝自己坐近了一些。

  萧仲文肌肤白又细腻,面色红得格外明显,屋里澄明的光线照着,映见他脸上细细的绒毛。

  萧仲文连耳朵都是红的。他一双手置在膝头,紧张地捏在一块。

  他想自己是昏头涨脑,心里又慌又乱,嘴里却先一步说道:“若是说……除了这个呢?”

  余穆尧震惊不已,过后便只剩了满心狂乱欢喜。

  余穆尧掰过他,手掌着他的隆起的肩背,长颈,用力亲吻他。

  余穆尧疯狂汲取。萧仲文几欲窒息了,余穆放开他时,他嘴唇还在发抖。

  余穆尧揉着他的唇瓣,又仔细擦拭干净,胸口那颗心跳得异常得快,好像能要人性命那般快。

  余穆尧简直想要把心掰碎了,再一片一片放在萧仲文手上。

  他道:“我还有很多离经叛道的妄语,先生也要听吗?”

  萧仲文羞耻不堪,闭上眼不敢去看,而余穆尧也不需要他再回答什么了。

  萧仲文陷入柔软的被里,他背过身子,一只手掌覆盖着脸,自觉无颜见人。

  余穆尧不好麻烦老嬷,便下床自己打了热水来,回房收拾干净了,又哄着萧仲文擦洗。

  萧仲文方才,雪白的腰肢如化了水般,如今却像死鱼一样僵硬,余穆尧耐心哄着他,凑到他耳边说情话。

  萧仲文一动不动,耳根滚烫,像发起了高烧。

  好容易由着余穆尧摆弄完了。余穆尧趿掉了鞋,重新翻身上塌。他挨在萧仲文旁边,两只胳膊一展,牢牢把人箍在怀里。

  萧仲文有点喘不上气了,余穆尧亲吻他修长雪白的后颈,小声说道:“先生,我好像做了场梦。”

  萧仲文耷拉着眼皮,想起方才的胡天胡地,有气发不出来:“别这样叫我。”

  余穆尧眼里发光:“那我喊你别的,我之前早就想过了……”

  萧仲文很快后悔了。余穆尧在他耳边说话,今晚一晚上都不会停的,萧仲文索性翻过身来。

  他拍了一把余穆尧,咕囔道:“我想睡了。”

  余穆尧于是安静下来,托着下巴瞧他。萧仲文被这样看着,困也不困了。

  两个人的腿叠着,余穆尧高兴得要命,总忍不住要乱蹭,像小狗摇尾巴似的烦人。

  萧仲文恐他还没消停,只得有一下没一下地安抚他。

  指尖落在他腰际,萧仲文顿住,说:“这里有道疤。”

  余穆尧有些痒意,向后挠了挠腰背,不好意思说:“平叛嘛,难免总会受些伤,我身上还有好几处……你会不会嫌不好看啊?”

  他有些紧张:“那我日后注意些,之前扔了许多金贵的药,现在悔死了。”

  萧仲文低声说:“这一道刀伤是最轻的。”

  余穆尧一怔,伸手坏心眼地挠他痒痒,与他咬耳朵:“好啊,你方才是不是都偷偷摸过一遍。”

  他想了想,又道:“腰上的也不是致命伤,腰背肉厚,好得自然快些了。”

  萧仲文许久后才轻轻嗯了一声,又蜷身埋在他臂弯里,困倦地阖眼睡去。

  余穆尧倒很精神,守着萧仲文,眼睛一眨也不眨,片刻不看都舍不得。他觉得这天亮得未免太过早了。

  今日如昨,是个阴雨天。窗外飘雨细细碎碎,说着当年秋事还未休。

  作者有话说:

  见君行坐处,一似火烧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