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无名诔【完结】>第60章 姑恶声悲(九)

  那日,当于绣发现吴青英偷偷从家里溜出去时,她也悄无声息地跟在了她身后。果然,她看见吴青英来到了郑完家门口,同郑完说了几句话。

  风声里,她听见吴青英说了一个时间。吴青英说,她的哥哥要请郑完去家里做客。

  于绣默默地听着,又皱了皱眉。见吴青英要回去,她忙躲了开来,走了小路,先行回了家中。

  夜里,她没有休息。吴魁醒来时,便看见她在借着月光缝制一条腰带。她缝得认真、缝得仔细,连吴魁醒来了都未曾发觉。吴魁见了,登时将脸一沉。

  “你在干什么?”吴魁问。

  于绣被吓了一跳,又连忙回头对吴魁道:“在为相公做腰带。”

  吴魁本也不在意这些女人家的事,听了便也没多问。但他还是没忍住多看了那腰带两眼——他从未见她在一条腰带上这般用心,还在上面缝了些花样。

  那日,她带着做好了的腰带偷偷去了郑家。她知道这一路上定会被人看见,但她也不在意了。她敲开了郑完的门,把这腰带递给了他。“君若知我意,便将这腰带系上吧。”她说。

  郑完见了,向门边一靠,挑起了那腰带,拿在手中玩弄。腰带的另一头,还在于绣手中。“怎么今日又主动上门了?前几日,不还是一副贞洁烈妇的模样吗?”郑完问着,尽显轻浮。

  于绣垂了眼:“吴魁疑心我与人有染,日日都对我拳打脚踢,我实在是撑不住了。如今我夜里睡觉,都要在枕头下藏一把菜刀……郑大哥,我实在是撑不住了,所能相求的人,唯有你。”

  “哦?”郑完听了,又看了看手里的腰带,又问,“他知道那日是我了吗?”

  “不曾!”于绣一口否认,又忙说道,“我怎能供出郑大哥来?只希望,日后若我有危难,郑大哥能够出手相助,也不负你我相识一场。”她说着,凑到了郑完耳边:“郑大哥若是应允了,过几日来我家做客时,可一定要系上这腰带,好让我知晓。从此,君知我,我知君。”说罢,她便将腰带的另一头,轻轻地搭在了郑完的肩上,转身便走了。

  她回了家,见吴青英正在织布。她便悄无声息地去了厨房,找出了她藏在米缸后的砒霜。“青英,”她想,“还是用我的法子吧。”想着,她便将这砒霜一把倒了,又拿了些面粉,重新包好了。

  之后的一切,便如她所料了。

  吴魁身死一事,在村子里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但是,村民们虽说嘴上嚷嚷着要报官,天一亮,却谁都没有去。

  原因无他,如今世道不太平,往来通信不便,此地的县令却一年换了三个,每个县令都好似一个土皇帝,还是只知贪图享乐的土皇帝。这些官吏如同土匪,不搜刮民脂民膏便不错了,哪里能指望他们公正断案?

  但是,要这些村民们撒开手完全不管,也是不太可能的。如今村中发生命案,不知凶手是谁,也不知是何缘由,他们夜里都睡不安稳。

  于是,这事便先被闹去了村长那里。村长觉得棘手,却还是认认真真地查了起来。在村子里问了一圈,他才知道,原来当日去过吴家的人,只有郑完一人。而屋内一片狼藉的血迹,也告诉众人,这里的确发生过打斗,且最后杀死吴魁的那把菜刀,就扔在吴魁的尸首边。

  证据确凿,似乎容不得否认了。且村中的确有传言,说曾看见于绣去郑完的家里,且吴魁一直疑心于绣同郑完有私情,那郑完和吴魁因此而产生矛盾,也在情理之中。

  村长听了,便传于绣问话。于绣自然是哭了一番,将郑完一直纠缠于她之时如实相告,又说那日去郑家,只是求他不要继续纠缠下去,以免丈夫继续误会自己、虐待自己。村长听了,自然是将信将疑,吴青英又连忙出来作证,指证郑完一直对嫂嫂有不轨之心,而于绣一直洁身自好。村长见死者之妹都是如此说法,这才信了几分。恰好此时,村民们在郑完的房间里发现了血脚印和染血的衣物,一个清晰的故事便已浮现在了众人眼前。

  一时间,郑完杀了吴魁一事几乎已是板上钉钉,郑完也被村长关了起来。其实,这本也没什么有争议的。的确,郑完对于绣一直不太规矩;的确,那一晚,郑完来了吴家;的确,他和吴魁发生了一些口角。当时,吴魁怒极,便动了手。郑完不是对手,但还好他在此时也想起了于绣所说的话。于是,为了自保,他奔去卧室,抽出了于绣放在枕头下的菜刀……

  “嫂嫂,我们……会没事的吧?”灵前,披麻戴孝的吴青英低声问着同样披麻戴孝的于绣。

  “会没事的,”于绣重复着,“会没事的。”她说着,垂了眼,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吴青英也只得压下了心中所有的惴惴不安,心不在焉地一把一把向火盆中抛着纸钱。明明一切都已尘埃落定,可她们却依旧如同受惊的野兽,在低矮的丛林中茫然回顾,不知该如何自处。

  但是,她们的不安,似乎不是没有缘由的。

  在吴魁死后的第三日,一群身着官衣的人忽然敲响了吴家的竹门。吴青英回头看去,只见那些人气势汹汹的。“来者不善。”她想。

  于绣起身去,立在竹门前颔首问着:“敢问诸位大爷有何贵干?”

  为首的人指了指身后一个提着箱子的人,只说了四个字:“县衙,验尸。”

  吴青英听了,心中一紧。于绣却只是低着头,让开了进门的路。“诸位,”她说,“请进吧。务必,还我丈夫一个公道。”

  “县衙现在还管这些事?”崔灵仪听了,心中已大体了然,却还是不免问这一句。如今的县衙里多是尸位素餐却高高在上颐指气使的废物,谁还会在意老百姓死活?

  吴青英苦笑一声:“一般来说,自然……是不管的。可是……”吴青英说着,看了那柴房一眼:“有钱能使鬼推磨,自然也能让官府里的这些废物,忽然就关心起百姓的性命了。”

  崔灵仪听了,也看向那柴房。柴房里,郑全也只剩最后一口气了。“可是,这郑全看着也不像什么有钱人。”她说。

  “他是没什么钱,可他的姓氏不一般,”吴青英似乎要将自己的拳头捏碎了,却又冷笑了一声,“他姓郑,那县令也姓郑。那县令与这村子里的郑家人,是同宗。那族长有求于他,那县令,自然要认真办了。”

  “大哥救我!大哥救我!”阴暗的小房间里,郑完隔着一扇小窗户,对郑全说着。此地并不是什么监牢,只是这村子里一间平平无奇的土屋。

  “你呀你,大哥劝过你多少次,可你就是不听!”郑全痛心疾首,“红颜祸水,多少前人总结出来的道理,你怎么就是记不住呢!”

  “是那吴魁要打死我,我只是自卫,才失手杀了他!”郑完嚷嚷着,却又惊慌失措急得要哭。

  “嘘,快别说这种话了,”郑全连忙做出个噤声的手势来,“你若不想顶着杀人犯的名头过一辈子,便再也不要说这话!”

  “可是我屋里那些衣服,还有鞋……”郑完愣了一下,又连忙道:“大哥救我!”

  “你别急,”郑全说,“此事已闹到县衙了。县令和咱们是同宗,不会见死不救。他也不想族中有个杀人犯弟兄,传出去,让他面子往哪搁?”郑全说着,又嘱咐道:“再过一会儿,便会有县衙的人来带你走。记住了,到时候,不要认罪,不要说你杀了他!把所有的罪过,都推给旁人。”

  “谁?”郑完忙问。

  郑全微微一笑:“你说呢?”

  吴家,县衙小吏在众目睽睽之下验了尸,环视四周,又问着:“谁是吴魁的娘子?”院子外边围了不少村民,都向这里张望着,窃窃私语,议论纷纷。

  于绣上前一步,微微颔首:“奴家便是。”

  “好,”小吏将她上下扫了一眼,又一抬手,“带走!”话音落下,那些小吏便拿出了绳索来,上前将于绣绑缚住了。

  “不!嫂嫂!”吴青英急了,想挡在于绣身前,却根本挤不进人堆里:“你们要做什么?为什么要带走她?”

  小吏不耐烦地回答着:“还看不出来吗?你嫂嫂,才是杀你哥哥的凶手。”他说着,又指了指那口薄棺里的吴魁,又下令道:“连这尸首,一并带走!”说话间,官吏已拉扯着于绣向外走去了。

  “嫂嫂!嫂嫂!”吴青英喊着,她根本不在意那一具尸体,只是又要上前去拦那些想带走于绣的官吏。

  “无理取闹!”官吏喝骂了一声,抬起一脚,便踹在了吴青英的胸口。“妨碍我们办差,你该当何罪!”他指着吴青英,高声斥责着。

  吴青英不服,努力爬起身来,刚要再冲上去,却听于绣开了口。“青英,”她望着她,说,“没事的。我身正不怕影子斜,你……保重。”说罢,那些官吏又一拉扯她,她便回了头,一步一步被官吏拖拽着走了。

  “嫂嫂,”吴青英唤着,追在她身后,却根本不得靠近,“嫂嫂!你……”一语未毕,她便被人狠狠撞了一下,摔倒在地,满头满脸都溅了土。抬头一看,只见是那些小吏抬着吴魁的尸体要出门,嫌她挡路了。

  她再见到于绣,便是在公堂上了。于绣和郑完皆身着囚服,但不同的是,郑完是站着的,而于绣却被人按着,跪倒在地。县衙门口围了一群人,吴青英也被拦在了公堂外,只能远远地看着。

  郑县令出来了,果然是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他刚坐下来,郑完便一下子跪倒在地,高声哭叫着:“求大人为小人申冤啊!”

  郑县令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安静一些。他体型臃肿,还在调整坐姿,要将自己塞进这把椅子里。好容易坐踏实了,郑县令才扫视四周,又一拍桌子,指着于绣喝道:“堂下女子,你可知罪?”

  于绣颔首:“民妇不知。”

  郑县令却好似根本没听到她说话一般,只是又问着:“如今证据确凿,快将你如何谋杀亲夫、嫁祸他人之事,如实招来!”

  于绣听了这话,抬起头来,直视着那郑县令:“大人何出此言?民妇不解。”

  郑县令看了一眼郑完,又看了看人群里的郑全,他清了清嗓子,像是在背书一般,摇头晃脑地说道:“你与吴魁素来夫妻不合,便想要红杏出墙,攀上郑完,你甚至还送了他一条腰带。可惜郑完乃是正人君子,不屑行此龌龊之事,你便怀恨在心。当日,你诱郑完前去吴家,在他到来之前,便先杀了醉酒的吴魁。郑完进去时,没有点灯,不知发生了何事,故而沾染了血迹。借此,你便成功嫁祸于他了。”

  郑县令说着,又一挥手,便有衙吏捧了一盘子证物上来。吴青英抬眼看去,只见里面也没什么东西,不过一件血衣、一双沾了血的鞋子,还有一把菜刀而已。“这菜刀,便是你杀吴魁的凶器。”他说。

  “荒谬!”吴青英听了,大喊了一声:“那一夜,嫂嫂一直和我在一起!我们出门时还是好好的,回家时,我哥哥便已死了!”

  郑县令却好似根本没听见吴青英的叫喊一般,只又问于绣道:“于氏,你可知罪?”

  于绣眯了眯眼睛,难得地流露出了一丝不同于以往的锐利来。“民妇仍是不解,”她说着,看向了那些证物,“第一,这把刀应是凶器无疑,但大人何以断定,是民妇用这把菜刀杀了丈夫?第二,我丈夫孔武有力,即使醉酒,也是力大无穷,民妇何以抗之?又何以杀之?第三,县衙已验过我丈夫的尸首,也有人证在手,那么敢问大人,我丈夫死于何时?我和妹妹又是何时回家?郑完又是何时到了我家、又返回自家的?我夫妻恩爱,虽有拌嘴打闹,但也不过是床头打架床尾和,我家妹妹亦可作证!旁人搬弄是非,大人何以听之信之啊?”

  于绣说着,又一拜首,高声喊道:“还望大人还民妇一个清白,给我丈夫一个公道!”

  她说话条理清晰,围观民众听了,也不禁连连点头,只等县令给个说法。可郑县令却只是眼神飘忽,他明显有些心虚了。于是,他又将惊堂木一拍:“人证物证确凿,你却在这里妖言惑众、质疑本官!来人啊,用刑!”

  他根本不在意于绣说了什么,他们只是铁了心地要将于绣送上刑场。

  “不,嫂嫂!”吴青英见于绣被按倒在地,而小吏正拖着一根木杖向她走去,她不禁慌了。她拼了命地想冲进去,可衙吏将她死死地挡在外边,她只能看见那行刑的小吏手中高举起来的木杖。她还要再为嫂嫂求情,可那木杖已重重地落了下去。

  “嫂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