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饶州建造土楼并非魏游一时兴起。

  来东岭路上, 他向柘部落的船工打探过当地衣食住行的具体情况,东岭多台风虫害匪患,但无多少防御措施, 比如土楼, 对这种能防台御敌的建筑, 他们闻所未闻。

  闲聊后, 魏游当即画了土楼的建造画卷,后续又让王府的工匠完善细节之处,前段时间交给了虎巫和其他几位部落首领,若是愿意混居的群族,可自行建造。

  虎部落雷厉风行, 第二日便动了工。

  人手足, 团结一心,备料、择时、砌石基、夯墙、分层、封顶、装修等, 不稍一月,第一座能容纳三四十户人家居住的土楼完工。

  魏游到时,虎巫激动的心情还未平复:“建造这庞然大物竟只用了沙质黏土、杉木、石料等寻常物为主建料。”

  魏游:“虎巫可满意?”

  “满意,非常满意。”

  旁观的山部落人和地部落人泼冷水:“这楼看着不结实啊,里头全是木头架的, 若是失火可如何是好。”

  哪有刚建了新房就咒人着火的。

  虎巫身旁搀扶的人脸色铁青:“灶房建在中央,外层才是居住地,若是失火也不可能烧到住房处,就不劳地部落的人操心了。有这个闲工夫不如想想地部落人心失散,连建造一处土楼都凑不齐人的尴尬事。”

  当初虎部落拿回图纸, 地部落死活也要拓一份, 跟风建造。

  结果他们准备开工,地部落还在商议建不建。

  他们打完地基, 地部落还在筹材。

  他们完工了,地部落刚选完日子,却又陷入无人愿意挖基的尴尬境地。

  没人没效率,现在到担心起他们如何使用来了。

  瞎操什么心。

  地部落的人被气跑,虎部落的人毫不在意,因为虎巫带他们进土楼了!谁还关心他们。

  新造的房连空气都变得十分清新,虎部落的人左瞧右瞧,连支撑的柱子在他们看来都无比新鲜,一群人咋咋虎虎,在土楼里逛了一圈又一圈,明明是一模一样的房间,却兴奋地逐一看过去,那几个搭建的人更是滔滔不绝,给众人详细介绍搭建过程,一时间,踩得平铺的地板咣当咣当响不停。

  “巫,咱如何分配屋子?啥时候分?一户人家一间房吗?”

  现在就想住进去!

  日后串门喝酒不必走个半天,家里的婆娘还担心路上出事,只要趴在护栏上朝对面一喊,嘿,指不定还能多几个喝酒的兄弟。

  虎巫被人群淹没,一群群大高个在矮小的虎巫面前就像是个小孩子,手舞足蹈的,要糖吃。

  “停停停,哎哟,我这老腰都要被你们挤坏了。”

  抱怨的语气中含着一丝宠溺,魏游听得出来,虎巫不是真生气,只是虎部落的人太热情了,装装样子。

  “全住进去房间可不够,今晚咱先抽签,抽三十五户人家。”虎巫吸了口新鲜空气,“至于房间分配……虎大威!”

  名叫虎大威的人声音洪亮:“在!”

  “以虎大威一家为例,虎大威家爹娘一间,虎大威和他媳妇孩子一间,虎大威下面两个成家的弟弟各一间,至于未出嫁的虎小妹,与虎大威爹娘一块儿。”

  虎部落的人静悄悄地听着虎巫分配,顿时松了一口气。

  这分配好啊,他们还以为一户人家就只有一间房,那确实有些拥挤了。

  如今这样正好。

  虎大威那汉子粗中有细,当场提了不解之处:“那日后我家娃要成家呢?”

  “单单这一座土楼能住四十户人家,留五处空房间,虎大威家的,虎大山家的,虎四狼家的……再过三四年到了年纪,成婚后就搬出去。若是不够了,就再造几座!”

  虎巫越说越激动,部落人听着同样热血沸腾。

  魏游和江盛没打扰他们,兀自逛了起来。

  饶州的冬日不寒冷,微风吹过,扬起细软的几根发丝。周围安安静静的,身后虎部落的热闹声离他们越来越远。

  江盛见到土楼后一直沉默不语,魏游察觉到他的异样情绪,柔声问道:“怎么了,心情不好?”

  土楼并非封闭性建筑,微微仰头,就能看清湛蓝的天空。

  “没有。”

  江盛下意识否认,土楼的走廊不算宽,微风吹起的衣袖纠缠在另一个人的衣摆上,像是江盛突如其来的愁绪,揉成团,解不开。

  上了三楼,整层都没人,后面跟着他们的仆从也悄然远了些。

  没人融得进他们两人之间。

  并肩而行,手背短暂地触碰在一起,江盛回神看向魏游,从轮廓分明的下颌骨到浓密锋利的半截眉,都是旁人难以见到的温和。

  俊俏的人似有所觉,微微侧头,江盛掩耳盗铃般转移视线。

  窥探的视线灼热无比,扰得江盛心跳加剧,明明都是老夫老妻了,什么都说开了,什么都做过,可只要是在这个人的身旁,他就控制不住思绪。

  真没出息。

  趁着人没注意,晃动的手攀上了衣袖,沿着袖口往打转,像是在犹豫,又像是在害羞,几度试探着伸出手指去勾魏游的手,几乎在碰上另一个人体温的刹那,又缩了回去。

  来回几次,江盛失落地收回手。

  指尖离开衣袖的时候,他的手指一紧,心脏蓦地停了一下,可滚烫的温度一触即离,不给他反应的时间,宽大的手掌贴着他的手心,轻微蜷曲的手指不容拒绝地插.入指缝,紧紧握住。

  江盛抬头看他。

  没等出声,魏游手上用力,把愣神的江盛拽到自己怀里,小脑袋一慌,撞到了胸口,发出咚的一声。

  “魏……”

  “在想什么,怎么不看路。”

  原路线一步之遥处有一堆废弃的木头,还未处理掉,刚才江盛再走一步,小腿就会迎面撞上凸起的木头块,可能会淤青。

  “啊?啊……哦,我就是不小心,没有看你……我的意思是不是因为看你才不看前面的,诶,也不是。”

  魏游轻笑了一声:“我懂。”

  江盛红着耳朵不说话,等他站直了,停下的脚步继续往前走,这一次,魏游没有松开交握的手。

  走了两步,江盛虚虚弯曲的手指缓缓收拢,与他十指相扣。

  魏游轻轻勾起唇角,顺着江盛的目光抬头往上看。若是夜里,土楼走廊上挂满红灯笼,大红的烛光下,定能拍出精美的大片效果。

  这样想着,耳边传来了悠扬的歌声。

  “海浪无声将夜幕深深淹没,

  漫过天空尽头的角落,

  ……

  怕你飞远去,

  怕你离我而去,

  更怕你永远停留在这里,

  ……”【注】

  江盛对着镂空的天空唱歌,婉转的歌曲并非欢快的旋律,带着一丝忧伤,恍惚中,魏游看到了一条束缚在天井下的海鱼,被禁锢了一生。

  歌声穿透力极强,楼下虎部落的讨论声渐渐停了。

  人鱼的嗓音天生被天使吻过,在离开津沽的夜晚,魏游有幸听过一回,只是上次唱的内容他听不懂,这首歌,他听过——

  《大鱼》。

  不仅听过,还看过。

  魏游抬头看向遮蔽的屋檐和狭窄的天空,确实很应景。

  “我,有点想家了。”

  曲终,江盛轻声说了一句,魏游转头看向他,那张平日里没心没肺快乐的脸上难得一见有了愁容,不知怎么的,魏游心口一滞,声音越发柔和:“刚才在想这个?”

  “嗯,不知道爸妈他们有没有想我,我好想他们。”温度从交握的手处源源不断地输送到江盛荒芜的心中,让他有勇气说出思念。

  魏游没有去纠正他的称呼。

  “我家乡也有一处土楼呢,兴许是因为眼熟所以忍不住睹物思人。你不知道,在家的时候他们总是嫌弃我笨手笨脚,不思进取,我有时候也顶嘴不耐烦,可如今想想,就算是这些带着斥责的念叨我也爱听,我也想听。”

  细细算来,穿书已经五个月了。

  他还没有像这回一样,离开家这么久。

  江盛停下脚步,直直看着魏游:“你说,我还能回去吗?”

  一个人的眼睛越是澄澈,里面的感情越是纯粹。

  魏游发现,看着这样的江盛,他无法说谎。

  所以他视线偏移看向对面楼下的虎部落,并且转移了话题:“父皇此次下江南不会带着江丞相,夫郎若是想家了,等父皇来了咱一起求个情,允我们回一趟京。”

  魏游每说一个字,江盛的眼神黯然一份,等他说完,江盛讷讷道:“魏游,其实我……”

  有那么一瞬,江盛想不管不顾说出自己的身份,可对上魏游深不见底的眼睛时,他又退缩了。

  垂下头,哑声道:“好。”

  “不用多想,”魏游揉了揉他的脑袋,在他发旋处轻轻落下一个吻,复杂道,“我会一直陪着你。”

  楼下,虎部落还在说土楼的事。

  “有了土楼,日后山间的豺狼虎豹,怕是只有被吃的份了!”

  虎巫苍老的皱皮下,隐隐叹息:“是啊,像是虎四海家半夜被群狼偷袭的事不会再发生……不说这些丧气的话,今日一座土楼完工,一会儿去拉一头猪和一头羊,庆祝庆祝!”

  “走走走,现在就去!”

  魏游和江盛下来时就见到这一幕,理所当然,虎部落晚上为他们送来了一碗做好的猪五花和一碗羊腿肉。

  杀一头羊和一头牛庆祝,对如今花钱如流水的虎部落来说,着实奢侈了一把。

  如今日子过得紧凑,这些东西对他们来说还十分眼馋,可日后,等蜂蜜柚子茶生意做大,得了蜂蜜柚子茶十分之一股权的虎部落,只会越来越好。

  这不是魏游一个人的功劳,虎部落的巫与常人不同。

  地动的事,土楼的事,柚子的事,还有今日魏游找他的事,这位虎巫在趋利避害中起了关键作用。

  在离开虎部落前,魏游单独去了一趟虎部落的祠堂。

  他屏退众人,抬手犹豫着想敲门,那扇朱红色的祠堂却忽然从里头打开。虎部落的虎巫拄着拐杖,在门内朝他微笑:“王爷来了。”

  祠堂内供奉着无数排位,有些老旧的褪了色,纵是如此,也干干净净无一粒灰尘。

  正中央摆放着金黑色的三足香炉,三炷点燃不久的竹立香,青烟直上。

  此外再无他人。

  魏游盘腿坐在一旁的蒲垫上,细微的流水声将魏游拉回了思绪,他抬起头,虎巫将倒好的茶水放在他面前:“王爷,此处只有山间茶水,请勿怪罪。”

  “地动一事,本王听闻虎巫三年前便预知了此事,”魏游看着他,不放过对方一丝微动作,“虎巫如何知晓?占卜?亦或是其他?”

  虎巫笑了笑:“有所感,便有所言,大抵是巫的职责所在。”

  “可本王不信鬼神。”

  不说玛雅文明是否真实,地动一事,穿越一事,江盛一事……

  作为一个唯物主义者,他不相信世界上有巫这种超能力者,如今的事在他看来更像是一场醒不来的梦。

  经历和接受是两码事,他试图劝说自己以科学的方式解释穿越的事,但看不清前路也找不到来路。在时间的海洋里得过且过,沉浮度日,看似融入大荆的生活,可只有他和江盛知道,他们两就像是寻不到家的浮游,迷茫着,无措着。

  哪天或许梦就醒了呢?

  截止前日,他是这么想的。如果不是江盛直白的倾诉和一首戳心的歌,魏游目前大概不会来找虎巫。

  虎巫那双浑浊的眼像是历经沧桑,看尽世间百态,但说话时又是一脸平和:“王爷可是心中有困惑?”

  手上的扳指被轻轻拨动,无言。

  虎巫没有催促,替自己也倒了一杯茶:“鬼神一说,信则有不信则无。情缘一说,亦是如此。”

  “情缘?”魏游喃喃了一句。

  “庄周梦蝶,蝶梦庄周,”虎巫看着魏游皱起的眉间,劝说道,“大道三千,总归有说不清的道理,王爷看重什么,便无需管太阳为何东升西落,人为何冥冥之中会有相逢,纠缠理不清的源头,便只会越陷越深。”

  都是空话。

  “人生在世,不问源头,不问因果,不问前程,生而又有何意义所在?”

  魏游没有谈下去的欲望。

  虎巫没有多言,只是在魏游走进夜幕中时,说了一句:“王爷,草民大限将至,若是来年夏暑前王爷愿意,可再来虎部落一趟。”

  两人的谈话被魏游暂时尘封,江盛的愁绪来得快走的也快,隔了两天就忘记了。

  “清哥儿你怎么来了!”

  过年还剩七天,柘庆锋带着他的夫郎柘庆锋迈进福幼院的大门,与正好要出门的魏游夫夫撞个正着。

  “王爷王君,”朝两人行礼后,清哥儿见江盛还是一如当初没有架子的处事态度,一路上的七七八八去了不少,“是我们打扰了。”

  “有什么好打扰的,这不是快过年了,我们打算在福幼院里过,所以准备逛逛街,再置办点年货,”江盛早想去柘部落玩了,可惜魏游一直说他的情潮将至,不允许他出远门,“你们刚从建州回来吗?这位是?”

  柘庆锋让开一步,露出身后被遮挡住的人。

  年轻的面容,看上去和魏游差不多大,不像以前见过的柘部落人把自己晒得乌七八黑,这人衣着得体,穿着青色长袍,看上去像是个读书人。

  清哥儿一拍脑袋:“听闻福幼院缺夫子,这位是柘部落的秀才郎,当年院试第十八名,若是王爷不嫌弃……”

  确实雪中送炭了,魏游点点头:“进来说吧。”

  门外看热闹的人多,站在大门口不是事,一行人穿过热闹的操场,在一旁玩蹴鞠孩童的注视下,入了书房。

  “这位是柘部落的秀才郎,叫柘清越。”

  挺拔如松,看着十分温和的一个人,一路上也规规矩矩,让人心生好感,教书应该十分有亲和力。

  江盛的关注点却不在这,他好奇地在柘清越和清哥儿之间来回移动:“所以他和清哥儿是兄弟?”

  “同一个部落,说是兄弟也不错。”

  那就是没血缘关系。

  魏游嗯了一声,细细打量:“柘秀才不是官学学子?”

  柘清越不卑不亢:“草民此前在建州跟夫子学习,倒是没有上饶州的官学。”

  “怪不得,若是谢老的弟子,不愿意靠近福幼院才是,”江盛插嘴道,“那你怎的回饶州了?”

  “不怪王君笑话,草民自知考举人无望,便想回饶州当个安安静静的教书先生,听闻福幼院招夫子,便想来试一试。”

  江盛惊讶:“谦虚了,院试第十八名还无望举人。”

  柘清越苦笑:“不过是运气好。”

  “读书真不容易。”江盛苦着脸,想象自己奋发图强被书的模样,硬生生出了冷汗,也不再问他了。

  魏游:“你且先在福幼院住下,明日本王做些考察,若是合格,今后便是福幼院的夫子。”

  “多谢王爷。”

  适时,门外传来一阵孩童的欢呼。

  柘庆锋忍不住发问:“福幼院的孩童这是在玩蹴鞠?”

  走南闯北,柘庆锋和清哥儿自然知晓蹴鞠是为何物,这大多数时候是达官贵人、市井民间、军队中的消遣物,在东岭极少见。吃喝拉撒都难了,谁还愿意花这个时间去消遣。

  在东岭,唯一的蹴鞠地只有建州,连鲤州都没人能玩。

  乍一见到福幼院的孩童在踢球,柘庆锋的惊讶可想而知。

  “对,”江盛没觉得有什么不对,“那是福幼院的体育课,不仅有蹴鞠,还有游泳。”

  课表很丰富,按照现代课程科学规划的。

  除了读书习字外还有简单的算术课,为了培养生活技能,还会经常去城外帮忙做活。

  因为人手不够,王府的不少护卫都匀了不少去当保护孩子的护从。比如游泳的时候,总得有人看着才行。

  清哥儿一听福幼院的学习安排,和江盛窃窃私语:“来年三月初,肚子里的宝就该生了,过几年能送来福幼院吗?”

  江盛犯愁。

  这福幼院的孩子,是没了爹娘才送来的啊……

  突然,脑袋被轻轻敲了一下,江盛抬起头,发现魏游笑着看他,他眼睛一亮想到了好办法。

  “要不,咱福幼院再建个学堂吧!正巧这福幼院造的大,如今空空荡荡的没什么人,巧了不是。”

  魏游见他天马行空设想在东岭各个城都开福幼院了,忍不住打击他:“目前,加上柘部落新来的夫子,福幼院只招了三位夫子。”

  江盛:“……”

  江盛一听,耳朵又耸搭下了,看着可怜兮兮。

  “不过,若是夫郎能说动谢老,那整个官学上百号学子,兼职补贴家用我想是不成问题的。”魏游轻笑。

  对啊,擒贼先擒王。

  不过把谢老比喻成贼……咳咳,好歹是魏游的老师,这不好。

  江盛郁闷道:“也不知道谢老喜欢什么,否则还能走个捷径。”

  被人念叨的谢老正盯着一罐蜂蜜柚子茶看。

  “这是什么?”

  谢师娘在灶房里忙活,见他发问,出来看了一眼:“是王爷送来的,说是蜂蜜柚子茶。”

  听见是魏游送的,谢老气不打一处来:“什么时候?”

  “你在官学的时候,王爷和王君一起来的,不过没有久留。”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谢老不屑地哼了一声,又心里痒痒,“蜂蜜柚子茶是什么?”

  前些天虎部落收柚子的事他也知道,他们家的老柚子树还贡献了十颗,得了五十文钱。

  虎部落用柚子制茶?

  “王爷说取一勺放入茶杯中倒入温水冲泡了喝,味道酸酸甜甜,你不是正好爱这口?水壶里有温水,你试试。”伙房内再次传来声音。

  “这东西能当茶喝?瞎唬人呢。”

  谢老嘴里说着唬人,实际心口不一地放下茶杯,打开玻璃罐头,拿出一个空茶杯小心舀了一勺蜂蜜柚子茶,等水线靠近杯口,缓慢搅拌了一下底下的沉淀。

  “王爷那小子怎么来了就走了?”

  “你说什么呢,王爷是你能编排的吗?小心隔墙有耳。”谢师娘年纪也不轻了,可为人处世比谢老精明些,“我看着来去匆匆,怕是忙活福幼院的事。”

  福幼院?

  谢老想起自己晕倒的两回的事,一次是上回在书房里被气晕,一次是知道有人居然去福幼院当夫子,渐渐不吭声了。

  金黄色的蜂蜜柚子茶摆在面前,谢老忍不住去瞟一眼,再瞟一眼。

  过了一会儿,又问:“你说酸酸甜甜的,你已经喝过了?”

  “是啊,王爷送了两罐,那罐开封给我示范了一回,我便自己藏着了,”谢师娘笑着从伙房里出来,还端着一碗新做的糖醋鱼,“以往你回府总说他的不是,我瞧着人性子好着呢,守礼守据,比你强多了,哪是你嘴里混不吝的样子。”

  糖醋鱼色泽鲜艳,一闻着味,嘴里就忍不住流口水,可这谢师娘说的话,可把谢老的食欲打没了。

  甚至恼羞成怒:“那混小子就是端着,骗你这婆娘呢!”

  “我有眼睛,会看,”谢师娘又替他盛了一碗饭,“得了便宜还卖乖,手里还拿着人家给的蜂蜜柚子茶,你怎么不说你不喝?”

  蜂蜜的甜味散在空气中,比糖醋鱼弱一点,但不可忽视。

  谢老抿一口蜂蜜柚子茶,舌尖尝出酸甜的味来,眼睛一亮,又嘟囔了一句:“也不值几个钱,多送几罐怎么了,一个王爷还小气吧啦的。”

  谢师娘冷哼了句:“不值几个钱?你知道这一罐蜂蜜柚子茶多少钱吗?”

  “能值多少钱,一个柚子五文钱,一斤蜂蜜两百文,”谢老还挺得意,“君子远庖厨,可这些我也是知道的。”

  这德行。

  谢师娘和他老夫老妻都懒得装了,直接比了个五。

  “五百文?”谢老皱纹,“差不多。”

  “可美的你,一罐蜂蜜柚子茶五两银子!听说第一批早被抢完了,想买都没处买,给你个糟老头子,还是看在你曾是他老师的份上,你倒好,吃人家的东西还骂骂咧咧,收的门徒还不让人去福幼院教书!”

  “你懂什么,这能一样吗?!”

  谢老瞪大了眼,想把蜂蜜柚子茶戳出一个洞来,不愿提书院的事,就只能说说蜂蜜柚子茶:“五两银子,那虎部落的人怎么不去抢?”

  他有点泛酸。

  当初是国子监祭酒的时候花钱如流水,被贬之后才知道五斗米折腰是怎么个境地。勤勤恳恳当个官学的夫子,一个月才二十两银子,还是看在周存的面子上。

  可如今,这一罐蜂蜜柚子茶卖就要五两银子,就算是新出的玻璃罐子,那也值不了几个钱啊。

  谢老看了一眼桌子旁的腐乳,同样是玻璃罐,腐乳只要二十文钱!

  说明什么,说明玻璃罐压根不值钱。

  五两银子一罐蜂蜜柚子茶,贵!死贵!死要钱!不要脸!

  谢师娘见他迟迟不动,伸手去够他手里的茶杯:“得了,你到底喝不喝?不爱喝给我。”

  谢老像是个护食的小孩子一样,瞪了老伴一眼,气得脸都红了。

  “谁说我不喝,我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