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一场秋雨, 天气又冷了些。

  金丝被外露出半截手臂,纤细又白净,从被褥中探出一只更大的手握住手腕拖了回去, 放在被褥内暖着。

  “该起了。”

  王府寝殿床上传来低沉的一声, 侍奉在外头的几个下人连忙低下头, 不敢细听。

  自打出了香月众人乱嚼舌根的事, 他们一个个回锅重新被管家和嬷嬷连翻管教,仿佛又回到了刚开始进入王府时,怕瑞安王抓他们去暗室抽鞭子的紧绷感。

  “再睡五分钟。”少年人的嗓音迷糊又粘人,似是没睡醒。

  默数三百醒神,江盛还是一副赖床的样子, 魏游动了动身体, 把趴在他胸膛睡的人轻轻推到一旁,坐起身, 人没离开被褥,腰身却被一双手臂禁锢,动弹不得。

  他稍稍侧头:“怎么了?”

  江盛的眼睛紧闭着不说话,陷在枕头里的脸乖巧无辜,魏游伸手搭在他交叉的手上, 却掰不开。

  “蚝油作坊送了几瓶蚝油来,我去看看,顺便带点早餐,你一觉睡到今天天亮现在肚子也该饿了。”

  江盛还是没松开。

  魏游迟疑了一下,想起昨天的事, 弯下身在他半仰起的小脸上落下一吻, 禁锢的力果然撤了。

  “你亲我。”江盛簌然睁开眼,撞入魏游温柔的眼中, 别过头哼了一声。

  这算不算恶人先告状?

  少年人喜怒哀乐全表现在脸上,一闪而过的狡黠也无所遁行,魏游没说什么,替他掖好被角,又碰了碰另一侧脸颊:“是,我亲你,早安吻。”

  被亲的脸颊开始发热,一直热到了耳根,江盛脑子一团浆糊,说不出话来。

  魏游摸了摸他呆呆傻傻的脑袋,起身道:“别太贪睡,一会儿给你送早饭来。”

  等房间里不见魏游的身影,江盛才像蜗牛一样慢吞吞从被褥内探出头,甩了甩尾巴尖,想不通明明是想嫁祸,怎么魏游承认了他反而害羞了。

  出了房门,魏游唇角的弧度一点点下来。

  昨夜他很晚才睡,花了一晚上的时间理清自己突然的悸动。

  他们俩相识于一场意外,魏游很难去定义两人之间的关系,昨日一个晚安吻,对魏游来说森*晚*整*理算是越界的行为,换成其他任何一个人,他都不会给予对方期待。

  圈内圈外对他示好的人不少,甚至还有金主想包他,他一概拒绝,没人可以逼迫他做不喜欢的事,他也不会因为感动而接受别人的情感。

  亲江盛,不是被他眼里仿佛只容得下他的炽热晃了神,只不过是他自己想亲而已,想把人亲的软了力躺在他怀里,想亲得人满眼满心只有他。

  但没舍得。

  他才十八岁。

  天知道他花了多大力气才克制住自己的冲动,把本来想碾在唇上的力收紧落在额间,蜻蜓点水。

  江盛喜欢自己吗?或许。

  魏游不敢赌,他们相差十岁。相处的时日,不难发现江盛身上稚气未消,少年人的喜欢像夏日的太阳一样炙热,但又如清风般转瞬即逝。他在娱乐圈见过太多轰轰烈烈的感情,大多草草收场,长久者寥寥无几。

  江盛穿越而来接触的人不多,万一对他仅仅是雏鸟情节产生的依恋和占有欲,而非同他一样男男间的喜欢,挑明了又该如何相处。

  所以他不敢赌。

  目前来看,可以确定江盛对他有些好感,他不介意温水煮青蛙一点点熬下去,就怕自己单身二十八年的欲望吓跑了小朋友。

  和尚难当。

  哎,不知道下回哥儿的情潮是什么时候。

  王府伙房。

  木桌上放了三瓶蚝油,透过透明的玻璃瓶,内部棕黑色的浓稠液体一览无余,拔.出木塞,细口瓶散发出特有的蚝香。

  “王爷,昨日蚝油作坊便送了来,可我们从未见过此物,不敢乱用。”伙房的掌厨出自宫廷,知晓各大菜系特殊配料,但蚝油这等新鲜物却是头一回见。

  除了蚝油外,细口瓶也是头一回见,这酷似琉璃的东西经不得摔,他们几个围在一旁都不敢碰,怕摔碎了赔光工钱。

  “送蚝油的人可走了?”魏游问。

  “还未,送蚝油的是陈家伙计,说是希望王爷能出几个配菜方子,酒楼上用了蚝油,百姓觉得好吃,那时杂货铺售卖蚝油才能提价。”一人道。

  魏游点了点头:“正巧本王要下厨,你把他叫来一起看吧。”

  小厮去叫了,但伙房的人不敢让魏游亲自下厨,惶恐道:“王爷,地方脏手,还是小的来吧。”

  “无妨,哄王君的。”

  魏游说的平常,几个哥儿女子羞红了脸,暗道王君好福气,也不再拦了。

  厨房内蔬菜肉食不少,魏游思忖片刻,取了面条下锅,趁着煮面条的时间又在一旁备了蒜蓉和生菜,面条煮熟捞出后加了葱蒜和花生碎,配上一勺蚝油和配料,简简单单做了两碗蚝油拌面。

  伙房的厨子原本离他好几丈不敢靠近,蚝油拌面做完,一群人挪了又挪,伸长脖子挤到灶台前,一个个都是好奇宝宝。

  魏游突然道:“蚝油味鲜,却耐不得热,宜收尾时添入增味,或是凉拌为佳。”

  王府内大小厨子吓了一跳,但很快反应过来,王爷是在说蚝油的用法,于是一个个顾不得害怕赶紧记下,待王爷走后亲自试验。

  魏游试了味,浓淡适宜,感慨了句:“若是有火锅当调料也不错,可惜没有辣椒,有机会让大福船队往南走一走看。”

  伙房的人摸不着头脑,不明所以,“火锅”和“辣椒”是什么。

  没人敢问,魏游也不打算解释,他把剩余的蒜蓉放油爆炒,加入生菜炒至脱生,扑火倒入蚝油炒匀,由于生菜炒的时间不长,叶子嫩绿色未变,看着十分有食欲。

  魏游做的多,端走一半,另一半留给厨房的人琢磨。

  “好香啊。”人还没看见,吃货的鼻子先动了。

  江盛已经起身洗漱完,魏游不在他也不想赖床了,“你做的吗?拌面和生菜!好久没吃了呀,我还以为大荆没有生菜吃呢。”

  “有生菜,没有海带汤,将就着吃吧。”

  生菜脆爽可口,配着容易口干的拌面正合适,江盛从难舍难分的碗里抬起头,回:“不将就,好吃啊,你快尝尝看。”

  说着给魏游夹了一筷子菜,等他吃完,又给夹了一筷。

  乐此不疲。

  山珍海味吃多了容易腻,配点家常小菜调调味,别有一番味道,魏游吃过瘾:“小吃货别光顾着我,面凉了不好吃。”

  江盛看了魏游一会儿,像是发现了新大陆:“我发现你吃饭有个特点。”

  魏游抬眉。

  “好像每回吃的都差不多,不会太饱。”江盛好奇求证。

  这倒是真的,不过有原因,魏游淡然道:“人到中年控制食欲,否则容易发福。”

  “你才二十,怎么就中年了,”江盛笑弯了眼,觉得魏游说的话实在有趣,刚刚二十怎么就中年了,让那些中年老男人情何以堪,“你健身了呀,不会发福的。”

  “你怎么知道我平日里锻炼?”他平时起床早,江盛还在睡梦中不知道才是。

  “你的胸肌腹肌一直在,”江盛露骨的视线落在魏游小腹处,吞咽口水,“肯定没有疏于锻炼。”

  肌肉硬邦邦,手感好极了,他每天早晨都装作睡着了偷偷的摸,特别满足,要是他也有这样的腹肌就好了。

  江盛摸摸自己的小肚腩,一整块瘦瘦的,早晨一碗面下肚,扁平的肚子微微隆起,一块腹肌都没有。

  江盛沉浸在悲伤中,没注意到魏游危险的手覆上来:“怀了?”

  什么怀了?

  等等,怀了?!

  江盛吓得一激灵,差点从椅子上掉下去,幸好魏游眼疾手快圈住人:“小心点,为孩子着想。”

  “我我我我我真怀了?”

  魏游面不改色:“是啊,三胞胎,响应三胎政策。”

  “可我不是,不对啊,上回喝了药的啊,其实那药不是避孕的?可是我没感觉到孕吐什么的……诶,三个啊,要是一男一女一哥儿,也挺好的,不对……”生下来应该是小鱼崽吧?

  江盛语无伦次,惊吓过后面露纠结,不是不喜欢小鱼崽,就是到时候崽崽卵生怎么和魏游交代。

  他醉酒的时候都不敢露尾巴,生怕魏游知道了以为他是小妖怪赶他走,古人不是见不得牛鬼神蛇吗?会不会抓他去火烧祭天啊。

  想想就好可怕。

  江盛的思绪像是脱缰的野马怎么也追不回来,魏游看着他纠成一团的脸,眼底的笑意淡了些:“不用怕,逗你的。”

  江盛面露怀疑。

  魏游没多说,让他把面吃完,唤了王府的大夫来号诊,江盛才放心。

  “要是真怀了你打算怎么办?”想了想,魏游还是问出了声。

  他以为江盛会怕,结果对方不假思索道:“生呀,崽崽很可爱。”他警惕地看向魏游,反问,“还是说你不喜欢?”

  说不清道不明,魏游心里松了一口气,给了和上回一样模棱两可的答案:“看你。”

  江盛还想问些什么,刘管事匆匆进门说是城门外因为修路招工的事闹起来了。

  水泥厂建成好几日,第一批水泥烧制完成囤积下来,能动工铺路了。招工的事昨日乔知府和他提过一嘴,办下去该是利民的热闹事,怎么乱起来了。

  早前报了名的人围观凑热闹。

  昨日乔知府贴告示招工就属他们这些吃不饱饭的百姓最高兴了,管饭又有工钱拿,听说饭菜比粥棚的好多了,一天三顿还有肉,听了谁不心动。

  告示一贴,整个城门外彻夜排长队。

  几个公子哥发牢骚:“一天天的真晦气,外头灾民泛滥成堆,我们几个出都出不去。”

  “是啊,一出去就被抢劫一空,都要烦死了。要我说,直接征调灾民服劳役,给个一顿吃的不饿死就行。”

  有人敲了一下桌面道:“慎言。”

  城内附近酒楼有人探出窗,要不是那头被围的水泄不通,他也想过去瞅一眼:“天大的好事怎么还有人闹?”

  “啧啧,闹什么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乔知府大手笔,一天三顿还给一天十文钱,衙门富得流油啊。”

  “说是八族一起出的钱。”

  几个公子哥在雅间边看热闹边闲聊,说着最近建州城水泥的事。

  有人朝先前说慎言的那位公子道:“你们主家的铁公鸡怎么开始拔毛了?”

  “说是王爷起的头,”他是黄家支脉,了解不多,“许是有奇特之处,老爷子的眼光从未出过差错。”

  几个人不说话了。

  一辆低调的马车缓缓靠近人堆,隔得近了,魏游依稀能听见些议论声。

  “凭什么让这些来历不明的地痞流氓占名额,你瞧瞧他们那副样子,蓬头垢面,谁知道放他们入城修路会不会传染什么毛病。”穿着较为干净的人拦在告示前,一脸嫌恶。

  “朝廷赈灾的粮米都给了你们还不知足,赖在这当米虫不说,还占我们的工位。”

  灾情过去,但回乡的灾民少。

  一部分人想着吃朝廷粮食不用钱,另一部分人想找机会蹭个名额留在这做工,有吃的还有钱拿。

  城外玻璃厂和水泥厂招的是灾民,城内肥皂、腐乳作坊招人时招有流民,不过多是哥儿女子,城中的老百姓颇有微词却还能忍受。

  但是如今要铺水泥路,修的路不仅有城外的还有城内的大道,招的工人无限制,但目前城外男丁抢占的位置多,这让城内的人忍不住了。

  “告示何处指出不能灾民报了?”

  “我们有手有脚有力气,谁都行!”

  明显的瞧不起让城外的灾民流民怒了,而官吏帮建州城内的百姓拦着灾民,事情越闹越大,中心圈已经有人开始打起来了。

  乔知府不在城内,到修水利处建工去了,留下的官吏怕事不敢管,所以告知了现在城内最大的瑞安王。若是灾民发生暴.乱,王爷也能调动周围驻军守城。

  魏游听了会儿,大致了解了来龙去脉。

  驻军副指挥王延山摸到他的马车前:“见过王爷。”

  魏游看了这位魁梧汉子一眼,闹事不能放任下去,需要平息,他指着人堆道:“把里头闹事的全部抓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