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总裁豪门>歪兵正传>第8章 年关难过(8)

说起那个老班长,他的脚是被蝴蝶雷炸的,当时我还不知道这个东西是什么。

他告诉我越南战场上有好多,还有子弹雷,都是可以轻易毁伤士兵下肢的东西,使其丧失战斗力,进入丛林时要格外小心。

他这个人孑然一身,没有成家,好像也没有什么家人。

伤残后没有离开部队,团里打了报告,他就在服务社边上自己开了一个小卖部,卖一些服务社没有的,且不违反部队规定的东西,聊以糊口。

他的资历之老,据说团长见了都要敬礼。

每到全团会操,或者是阅兵式、综合演练、运动射击训练的时候,他就喜欢拄着拐杖远远的站在那里看。

看杀声阵阵、枪林弹雨、战尘滚滚、铁甲洪流和军旗飘扬。

那里有他曾经的岁月,有牺牲战友的样子,有自己的另一个期盼(虽然我一直不知道是什么),有自己看着一代又一代新兵成长的希望。

有的时候手馋了,无论哪个连,都能让他试试手。

或许,这个部队就是他的家。

二十年后我再回来的时候,他已经不在了,那个小卖部已经关了门,改做了别的。没有人记得他,我不知道他是离开了,还是真的不在了。

当时站在他的门口,看着来往的新兵老兵,我有一些落寞的感觉。

我知道他应该走了许久,因为连陪同的参谋长都不知道这个人,这足以说明他的离去已经有一段时间。

我没有吭声,婉拒了参谋人的陪同,一个人在老部门转了许久,我走过了边上所有的高地,没有发现他的墓碑或荒冢,因此我断定他一定还活着,只是不知道在哪个角落,如今在做着什么。

我从他那里打完电话后,平复了很久才回到连里,强颜欢笑的继续和战友们玩闹。

其实大家都不怎么开心。

忽然觉得手上的扑克,满脸的纸条,以及输了做俯卧撑这些都没有了什么乐趣。

于是我们成群结队的光着膀子跑到操场上,趁着冬天的寒意,在那里打起了军体拳和刺杀操,直到把自己练的热气腾腾为止。

过了两天,有战友的家属来队了,隔壁二班的一个朴姓朝鲜族战友的妈妈从韩国回来,带了一大汽车苹果来到了团里。

因为路滑,车转了几个弯后就翻到进了山沟,她是一边喊着韩语,一边冲进的连队,连哭带喊一会儿韩语一会儿中文,把大家说的全都蒙圈了。

团里火速出动汽车连和修理连出动抢修车辆,把物资运回团部,然后热情款待了这些来队的家属们。

全部统一的入住到团招待所里,明显和亲人在一起的时间和一些规定。

说实话,对于团首长而言,他们热情的欢迎亲人们到来,但是在这个时间点,是真不是什么好时候。

每年春节,对于部队来说,最大的那些希望中,有一点就是家属不要来队,因为一个人的家属来队,可能搅乱一个团的军心。

谁能不想家人呢?

朴妈妈的苹果按个数发到了全团的每一个人手中,我们拿到手里,虽然这玩意在部队快一百来天了,早就忘记了什么味儿,但是没有一个人想去吃。

我们几个围坐着,盯着手里的苹果,想到更多的是自己的家人。

大家凑了点钱,买了点白糖和筷子,然后跟着我跑炊事班,把苹果变成了糖葫芦,然后插在了班里窗户的夹层里,这样能多放起来,又绝对不会丢。

等到实在放不住了,再拿出来吃掉。

吃到嘴里酸酸的,心里也酸酸的。

老兵们回来以后,我们便不再站那什么劳什子的破岗,所以时间也相对宽松了不少,我开始把自己的时间用在和老邓的学习上。

过年的这段时间,因为食材还算丰富,他在不停的教我做这做那,基本上普通的军事菜谱,我已经学了一个遍。而他会的军事技能,我差不多也都掌握了。

老邓很是宽慰,让我将来有一天下连队的时候,一定选择侦察专业,说那里学到的更多,尤其是野战生存本领,科学的生吃要比科学的熟做更重要。

我依然嘴上答应,心里否定。

虽然我现在决定留下来,而且想争取立功,但那个鬼地方我还是打死都不会去的。

是金子哪里都会发光,为啥一定要去当侦察兵呢?我觉得混炊事班,把菜炒好了,一样能冲进集团军部的厨房,三等功自然不在话下,回家将来开个饭店也没什么不好。

我们当年的津贴费每个人每月是三十六块五毛钱,到了第一年满的时候能到五十一块钱,而第一年的班长大约是一百零七块钱,老马好像二百多(我没见他数过钱,可能是因为太少不过瘾)。

我每个月发的钱,除了日常用品之外,就是打打电话,买点信封啥的,剩下的攒了起来,我准备攒到年底的时候,能有一笔巨款,买两个礼物送给这两个老东西,因为他们再有十个月就要退伍了。

我们的炊事班后面,有一个地窑,那算是全连的世外桃源,方外之地。这里储存着所有过冬的蔬菜,也藏着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比如说酒这个东西,就是其中之一。

虽然在部队的所有人都知道炊事班的菜窖各种违禁的东西多,但是真要是起抄家抄出来些那什么,那还是要费些力气的。

对于老兵而言,他们藏东西的本事,可以说是举世无双,藏哪里有时自己都找不见,挖地三尺也抠不出来。

反正在这个阴暗潮湿的地方,算是一个干坏事的小天堂。

没有人觉得这里气味难闻,谁要是被请到这里,那才开心,说明有小灶。

外加上违反纪律的时候,有时也有些小开心或小激动。

我就见过,老邓能把好烟藏在白菜心里,他用塑料袋裁成小的保鲜膜,然后把烟包裹起来,用筷子从白菜后面捅一下,把烟怼里,然后放在架子上,做好记号,第多少行多个组多少棵。

然后回来心安理得的蹭别人的烟,人家要是找他要,他就拿四块钱的吉庆来对付,更过份的,我见过他拿八毛钱的乐士跟人家换吉庆烟。

十几块的万宝路他才不给呢。

然后自己没事儿的躲起来享受。

有的时候,万一白菜弄乱了,做饭时一刀劈下去,掉出来个啥,一点也不意外。

只有在我们这种过年的时候,才会做一次清理,大家凡是托关系到炊事班菜窖藏东西的,都要过来调整一下,要不然一不小心,可能被别人A了。

那天,我记得好像是大年初十吧,我们训练完事后,回到炊事班,就发现老邓不在。一问之下,老兵们才给了一个暗示,几个老家伙在菜窖喝酒呢。

他们买的最便宜的烧刀子,几块钱一瓶,然后用部队配发的缸子一人半缸,弄了点辣椒油拌了个咸菜,然后把当天做的菜预留的一小部分端出来,美滋滋,一边喝一边感慨。

“过了这个年,就要离队了,离要走的日子越来越近,看着自己带的最后一批小王八蛋们快乐的成长,没有一个跑肚拉稀的,也算知足了”老马说

老邓搂着他的肩膀说自己也没有什么遗憾了,成了废物还能在这混几年,临了临了能有个兵继承衣钵,也算老天开眼。

李班长则是大口大口的嚼着,他觉得最后带的这批兵里,苗子还是有不少,得想办法整到教导队去,趁老兄弟们都还没走,再加油练练,回来就能挑大梁了,兴许能出来个少尉排长。

105还需要有大梁吗?一个老班长问,他洒然一笑说“咱们的炮,现在已经连m1A1的皮都伤不了了(我当时不知道那是啥玩意,后来这玩意让我吃了不少的苦),多近的距离都打不穿,我们的专业估计要淘汰了,不知道咱们再继续教他们,是在帮他们,还是害他们”

“怎么能这么说?”另一个老兵吃了一口大葱蘸酱,然后讲“时代会变,专业会进步,说不定过几天能研究出来新炮弹,一样能打”

“可是你听过火控雷达吗?我们开着吉普车,很难再抵近射击了,要这是真打起仗,老美那玩意,咱们就得拿命往前靠,说不定咱们这帮老家伙战成一排,只有最后那辆车,能射出一发穿甲燃烧弹”

“你担心个啥,靠就靠呗,真要是有那时候,咱们拼了一个连,打趴下他一辆坦克,也值。那铁嘎达是步兵的克星,毁伤一辆,至少减轻咱们步兵兄弟一个排的压力,总比让老步那帮瘪犊子抱着炸药往上冲强”

“步兵的三区打坦克,呸,更过时”他还不忘嫌弃一下人家两条腿的步兵。

“哎”!老兵们开始沉闷,他们都是要快走的人,已经看到了自己在部队的尽头,所以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份不舍,想留下点啥。

老马说,他的照片挂在连里已经很多年了,不知道还能挂多久,长江后浪推前浪,新兵早晚都得上。

一代就是一代,几个老家伙说着说着突然的哈哈的笑了起来,然后大叫到“干”

菜窖里的只有一个油灯,很昏暗,但是他们都能看到彼此的笑容,很灿烂,有一种“沧海一声笑,滔滔两岸潮”的感觉。

这时,一个老兵许是喝多了,他拿着筷子,一边敲打着铁制的锟儿(就是像小盆儿一样的碗),然后倚在菜架的木制柱子上哼着“林中有两条小路都望不到头,我来到岔路口,伫立了好久。一个人没法同时踏上两条征途,我选择了这一条却说不出理由。将来从小路的尽头默默的回望,想起曾有两条不同的方向。而我走的是人迹更少的那条路,因为这样无名小路才不会被遗忘

......

我躲在菜窖的门边儿上,静静的听着,然后默默的走开了。

对我来说,我刚刚来,他们就要走了,老马那天刚刚入营时见面的样子,我还是依稀可见,从没有看到他有一点的颓废。

我知道,他们不想把悲伤的样子让我们看到,他们希望我们能永远记得的是他们的严格、力量以及勇气和嚣张的样子。

我们可以跳着骂他们不是人,但不能抱着他们哭,这是即将离队老兵们共同的想法。

可是这些谁又能做的到呢?

这个年过去了,对于新兵来讲是想家,对于老兵来讲是战备,对于要走的人是不舍。

无论是哪一种,我觉得他们都不想过这个年。

而今天,这些不该看到的,我全看到了。

我知道的是,他们经常围坐在那里偷着违反纪律酒最廉价的喝、唱最动情的歌。

我不知道的是,他们之所以坐在那里,是因为那里还挂着一个日历,在一天又一天的倒计时,撕最痛快的页子,撕最难受的心。

不是我每次出入的时候看不见那个日历,而且是我的年龄太少了,连个军衔还没有混上,所以不知道撕这页日历的意义。

等真知道的时候,自己都希望时光倒流,或者静止,不要过那个什么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