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躲不起>第78章 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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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我今天要杀你,你可会乖乖就死?”

  剑尖离他咽喉不过几寸,沈云舒摸不准商月眠的态度,但闻言还是冷静道:“不会。”

  刚刚他动作间腕上缠的红绳有些松了,从袖口露出一线赤红。像顾流风牵着他手腕。

  沈云舒轻声道:“你既然这么说了,就不会杀我。师兄,你欠我一个解释。”

  商月眠的剑尖朝下移了几分,抵上了沈云舒的心口。暮色四合,他一时间有些恍惚,好像回到十多年前,他也曾像这样用剑指着另一个人的时候。

  沈英明明已经冲出重围,却又突然折返,气喘吁吁的,似是受了什么重伤。穆清明明不至于把他伤成这样,但商月眠当时已经无心去想,一心要给恩怨做个了结。

  沈英的表情在夜色中看不大真切。可每当商月眠回想往事,他又会觉得自己好像看清了,只是不愿记得。

  他问沈英:“你还回来干什么?”

  沈英似是想了想,喘匀了一口气才开口,一副强装无事的样子:“我听说过穆清做过的事,她不是什么能用常理揣度的人,我回来劝你……别跟她搅在一起。”

  商月眠道:“你我已经恩断义绝,不必这么假惺惺的。”

  沈英无奈地看着他,却不说话。

  “沈英,”商月眠沉声道,“我最后问你一次,你到底有什么不得已的理由?”

  “没有,”沈英摇了摇头,“没什么不得已,全是我一人所为。”

  沈云舒向他要解释,但沈英又何尝不欠他一个解释?

  商月眠满心只有失望。沈云舒不闪不避地看着他,眼神和沈英简直如出一辙——他们共享一个姓氏,学习一脉武功,连性格都相似。但沈英却让他保留商姓,连武功都不曾传授过他。三人之中,他更像外人。

  就连沈英受他一剑之后,最后跟他说的话也是在关照沈云舒。

  商月眠有些厌烦地收回剑:“我欠你什么解释?这是我和沈英的事,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当日你暗示我,阿遥的父母死于风灯之手,其实是在骗我。”沈云舒猜测道,“后续种种,陆遥也好、皇帝也好、风灯也好,大概都是你安排好的。说和我无关,却又大费周章引我入局,不该给我个解释吗?”

  商月眠丝毫没有被说中心事的样子,但目光冷了三分。

  “陆遥说皇帝对我不够看重,但让你去处理他的心腹大患燕山……我是不该把自己想得太重要。我的境遇,难道都是你与皇帝交易的结果?”

  他轻声问道:“为什么?”

  “那到底是为什么……”

  眼看和沈英已经无话可说,商月眠也不再废话,提剑朝他刺去,讨曾经的血债。但将要刺进他心口的时候,他却突然调转剑锋,堪堪避开了要害。

  江湖路远,从此不再相见,也算给自己一个交代。

  沈英没有躲闪。剑刃插进他身体的声音格外鲜明。商月眠没有将剑拔出来,那把沈英带他求来的剑作为一个决裂的证明,留给了沈英。

  “你的东西,我还给你。”商月眠已经转过身去,“从此你我,不必再见了。”

  沈英却没有回答他。商月眠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见他跪坐在地上,脸色苍白得不正常,胸口的伤口汩汩冒出血来。

  “阿商……”他说话只听得到气声,“你走吧。”

  “只一件事,你师弟……云舒他和这些事情没有关系,希望你能放过他。”

  沈英的状态明显不对,商月眠没回答他的话,反而扣住他脉门,想渡些内力先护住他心脉。沈英已经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只在内力注入的瞬间痛苦地皱起眉,商月眠原以为是内力不相容的缘故,但随即他就发现,其实是因为他注入的内力根本无处可去。

  沈英的经脉,几乎没有一处是完好的。

  他这时候才明白沈英为何那样虚弱,他自绝经脉,来见他本就是强撑,再硬生生接下一剑,可以说是必死无疑。

  沈英不再说话,只是垂着头笑了,他的呼吸变成白雾,把面容都模糊了。

  商月眠最后还是拿走了剑,一如他其实放不下的,和沈英十余年的情谊。原以为这次能一刀两断,沈英一厢情愿的“牺牲”反而成了他的心结。

  商月眠也想问他为什么,为什么当年不杀自己,为什么要回来见他,又为什么不避开他本来留有余地的一剑,又为什么要将所有事揽到自己身上,全盘承受他的恨意。

  但他终究没问,而沈英也不可能再回答他。

  他垂眼看着沈云舒,终于开口:“是我做的。”

  沈英说与他无关,他便要让他深陷其中,让他走沈英走过的路,看看结局如何。

  可到这时候他才隐隐觉得自己错了——沈云舒不是沈英,给不了他答案。而他自己更不是坦诚执拗的顾流风。

  更何况,他与沈英的结局早已落定,没有第二种可能。

  “沈英是我杀的,你卷进风灯事中也是我一手操控。”商月眠道,“你既然带了他的剑来,想必也清楚,你我终要有一战,权当了结。”

  沈云舒慢慢将夜昙从剑鞘中抽出,桌上油灯的火苗晃了一晃。未等他有什么动作,商月眠已经提剑杀来,沈云舒急忙格挡,一时间却有些晃神。

  商月眠用的,分明是夜昙的剑招。

  他不过一愣,那柄剑已经擦着他鬓角刺过。沈云舒冷汗涔涔,心神动摇——如此风格,实在太像沈英。

  两人瞬息之间便过了数招,沈英于“剑走轻灵”一道几乎做到极致,沈云舒得他亲传,也见过商月眠和他对招,知道两人风格大相径庭。但如今他竟然恍惚回到了沈英教他学剑的时候,一时间竟然只知道招架。

  师兄的武功本在他之上,沈云舒旧伤未好全,胜算实在不大,几乎是被商月眠牵制着行动。桌上油灯被二人带倒,火顺着桌子流淌下来,将整间屋子都映亮,商月眠却不管不顾,剑刃朝沈云舒急刺而去。沈云舒急忙立剑去挡,两柄剑的剑身擦过,铮然摩擦声听得人牙酸。

  沈云舒就此刻开始转守为攻。他自受伤之后内息流转一直滞涩,如今强行突破,只求限制商月眠一瞬。对方果然被他骤然爆发的力道所困,沈云舒咬牙使力,想将他的剑挑飞,商月眠却突然反转手腕,致使沈云舒的一剑失了方向。

  但他已经来不及收招,只能眼睁睁看剑尖没入商月眠腹部。

  “师兄!”

  沈云舒清楚,此等情况,是商月眠有意促成。

  他将商月眠扶住,所幸伤不致命,但血流不止。油灯点燃的火已经要蔓延过来,管家已经带人慌忙来救火。沈云舒架起商月眠,却被他一把推开。

  “不必了,”商月眠捂着自己的伤口,“你走吧,以后也不要再叫我师兄。”

  温热的血从他指缝中渗出,一如沈英当日情状。沈云舒伫立在夜色中,觉得自己好像也不必再问什么,沈英不曾交代他的,商月眠也不会坦白——那段过去于他只是旁观。

  “师父什么都明白,”沈云舒最后说,“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把剑留给我?”

  商月眠没有回答,沈云舒其实也知道答案。

  那些关于沈英的画作早在火中燃尽,剩一点残片。沈云舒最后冲着商月眠行了一礼,转身离开,将他的过去留在了身后。

  但他的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大滴大滴地掉落,连衣襟也沾湿。

  今日月圆,院中花也开得正好。沈云舒推门回家,顾流风守着一桌已经凉了的晚饭,正在等他。

  沈云舒眼眶红肿,袖口胸口都是血,看起来狼狈不堪。顾流风来不及问他事情经过,抓着他衣袖忙问道:“你受伤了?”

  沈云舒却没有回答,只是捧着他的脸就吻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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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咫尺的天南地北,霎时间月缺花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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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双调·沉醉东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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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已至此想必大家都知道下一章要发生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