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遥换了身更薄的西装，出了试衣间的门才发觉有点冷。
他以前就不太理解为什么有些戏非要错开季节来拍，进圈了之后才知道，真的就是天不时地也不利，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巧合的。
一出门，便看见林南朝和闻可分别倚靠在两边，闻可身边还带了个赵尚景。
几个人跟个活体雕塑一样，夏遥顿时觉得无语：“你们干嘛？”
闻可身子没动，胳膊举了举，指向身旁的赵尚景：“赵编说这场戏有点改动，来和你讲讲戏，至于他么……不知道。”
林南朝说：“就想等你而已。”
夏遥说不出的不自在，这几天林南朝越来越顺着自己。
这种状态里还夹杂着些许不安，林南朝去英国的前一周，准确来说是前五天，和夏瑶就是这样的相处模式。
这让他忍不住去胡思乱想，林南朝是不是又要走了？
夏遥觉得这样有点不好，医生和他说过，第一反应总是认定了最消极悲观的结局，心里是会长小蜘蛛的——听上去很像逗小孩子，夏遥却莫名奇妙地记住了，不知道为什么。
不太想长那个东西，于是夏遥慢慢往好的方向想，林南朝是不是想求和呢。
尽管答案已经很明显了，夏遥还是留了个底，百分之八十想，那也蛮不错。
“拖了点关系，问了下剧本可能会被删减的地方。”赵尚景开口说了正事，面露难色，“大概李鑫的戏份会被裁掉一些，说是不太利于未成年身心健康发展。”
闻可每年都习惯了这些框框架架，在这方面他比赵尚景有经验的多：“正常，其实也不用那么担心。”
他拍了拍夏遥的肩：“反正他最后死了，那就没事。除非你是开放性结局，可能上面查的会严一点。”
林南朝插了句嘴：“是李鑫死了，不是夏遥。”
突然被叫了名字的某人有些呆，楞楞地转过头，林南朝察觉到递来的目光，很快也将自己的那一份相继过去，算是回应。
“我也没那个意思啊。”闻可认为林南朝莫名其妙。
“行了行了，怪我好吧。”原定的结局确实是oe，但为了保险最后还是改掉了，赵尚景笑了笑，对夏遥说，“这场是和孙密晓老师，你合作过吧？”
“嗯，《候鸟》里她演过我妈妈。”
“那应该也算认识了，这场戏是你亲生母亲华婷要求见你最后一面，她已经患上肝癌晚期，治疗无果，离院回家……”
“这些你应该都看了，原本我想让你演出希望她死又想她活着的情绪，前者是担心她把你身份的秘密泄露，毕竟死无对证；后者则是李鑫意识到这可能是他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但我怕渲染出一种通过亲情戏给反派洗白的情节，所以得改改。”
夏遥点头问：“那是需要怎么演？巴不得她马上去死？”
“不不不，那样这个角色就显得太平了，我想让你演出……”赵尚景斟酌片刻，“恨。”
“恨她篡改人生，恨她把你置于毫无自由的家庭里，恨她为什么把时念念养成那么好的一个女孩子。”赵尚景详细表达，几句要把文字逐字逐句地扣出画面来，“所以希望她承受更多痛苦赎罪，准确来说就是嘴硬，还是想让她活着，但得委婉一点。”
夏遥将这几句一字一眼慢慢消化，他认真的时候神色很冷，如果不是因为长相偏柔和，大概会让人生出这人在酝酿如何发火的错觉。
“好，我……我尽量吧。”
半晌后他给出了答案，闻可有些意外，赵尚景的要求不算难，夏遥共情能力强，入戏又快，这实在不至于让他用这么不自信的语气、用“尽量”这个词。
夏遥自动屏蔽了闻可那一闪而过的惊讶，抿了抿唇，在心里说，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他不知道林南朝在的时候自己会不会分心，夏遥从不觉得自己是个多么合格、敬业的演员。稍微有点变数他状态就会不稳定，何况今天的变数就活生生的站在那呢。
*
开机打板，8场一镜。
这场戏设定在夏天，温州现在呼气已经可以看见白雾，夏遥特地绷着呼息，歪打正着地达到了赵尚景想要的状态。
房间内，孙密晓坐在轮椅上，面对着玻璃门外的辽阔天空，眼神疏离——或许是在看电线杆上的麻雀，或许是那悠悠飘来的云，总之没注意到打开房门的李鑫。
夏遥提着果篮，脚步轻轻地走到里屋。屋内摆设简单，茶几上没有任何闲置，沙发上放着一个黑色遥控器，而那台老旧的电视机盖着黑白格图案的方布，看上去已经很久没打开过。
“念念啊。”离得近了，华婷听见了那阵跫音，她没回头，“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夏遥脸色低沉下来。
华婷又叫了一声：“念念？”
和这声称呼同时响起的是轮椅的吱呀声，孙密晓握着扶手，控制开关，看清身后那人时呆滞原地，发力的手背上青筋似乎越来越明显。
“有那么失望么。”夏遥弯下腰来，将手里的果篮放在茶几上。
与这个家的其他装置相比，这个果篮显得格外突出。
“没有，没有失望，妈妈……不，我很开心你来看我。”
她不知所措地忙碌起来，想从轮椅上站起，又在起身的那一刻跪到在地——是没装修过的水泥地，摔倒也不会有多重的声音，但会很疼。
夏瑶双手微不可察地向前伸了伸，开口的嗓音冷如寒雪：“倒也不用给我行这么大礼。”
“我就是没想到你真的会来。”华婷声音发着抖，“随便坐，要喝茶吗？”
“医生说还有几天。”李鑫没理会她那无用的寒暄。
华婷明显一怔：“很快……很快了，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
“很快是几天。”李鑫眉头皱起来。
“多则两个月，少则……医生没说。”华婷苦笑了下，“可能明天，也可能一个小时后，谁说得准。”
“挺好。”李鑫又说了一遍，“挺好的。”
咔——
一幕结束，化妆师走上前给夏遥补妆，凌凡给他披了件长棉衣，夏遥问：“这谁的衣服？”
“林老师的，我早上忘拿了，他就把他的给我了。”
“……”
“怎么了？”凌凡总觉得他和林南朝关系有点特殊，像冰和火中间的那一根分界线，没闹掰但也没多好，“你不想要吗？那我等会回酒店重新挑一件。”
“不用了，不算很冷。”夏遥觉得林南朝那畏寒的体质，需要程度比他多得多，“等会还回去吧。”
闻可走过来和化妆师交代：“阴影别打的太重，本来就瘦，上镜显没了。”
“好。”
夏遥有点担心刚刚表演结果没达到预期：“这就过了？”
闻可抬起头：“过了啊，你和孙老师都挺好的，这状态继续保持。”
他不是多追求完美的人，何况闻可已经认可，夏遥也没再纠结，很自然地将话题移到某人身上：“林南朝呢？”
闻可刚好看完一页剧本，翻了个白眼：“回酒店了吧，本来今天就没他的事，这么会给自己找戏呢……”
话还没说完，就看见夏遥身后慢慢凑近的身影。
闻可：“……”
他怀疑夏遥给林南朝装了某个跟踪系统，怎么一提到就来了？
不过他丝毫没有背后说别人坏话的自觉，朝夏遥抬了抬下巴：“喏，看后面。”
林南朝小喘着气，像是慢跑过来的：“这一场拍完了？”
闻可不想理他，转身就走了，夏遥便点了点头。
“暖暖手吧。”林南朝从怀里拿出暖水袋，“早上带的有点冷了，刚又去换了个，吃糖吗？”
根本不给夏遥问的机会，凌凡在一旁呆的跟个木头——林南朝怎么比他这个助理还要上心。
“为什么要给我吃糖？”
“没有不开心吗？”
夏遥有点不理解：“没有。”
林南朝说：“入戏的时候也没有吗？”
夏遥懂了，他是觉得自己饰演的李鑫很难过，道：“一点点吧，但是李鑫不需要开心。”
这回答一本正经得有点可爱，林南朝没忍住笑了：“那有什么我可以帮你的吗？”
入戏出戏都需要很大的情绪消耗，林南朝有点担心，在国外的时候就一直担心。
“不用了。”夏遥在怼林南朝这方面进步了很多，“我看着你站这，就可以酝酿出很多不开心，很方便入戏。”
*
哒——场记打板，11场三镜。
“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了吗？”李鑫投去没什么温度的目光。
“我绝对不会告诉李家人的，所以你可不可以……不要把念念扯进来。”潸然泪下，华婷也顾不上狼狈的模样了，“她现在已经找到稳定的工作了，她也不会知道李家的存在。”
李鑫眯起了眼，身子向前压，胳膊抵在膝盖骨，突然笑了笑：“好啊。”
“我知道你在接近念念，心心，算妈妈求你……你看在我快死了的份上，好不好？”
“念念是个好女孩。”李鑫眼角上扬，“你把她养的很好，妈妈。”
他突然这样叫，华婷怔愣许久都没缓过来。
“你知道身上什么地方最好隐藏伤疤吗？是背、肚子、大腿内侧。”李鑫没给她作答的时间，情绪慢慢外露，他直起身子，一字一眼地咬牙道，“那妈妈知不知道，我身上有多少疤呢？”
“什么、什么意思……”
“你知道的吧，你知道那个男人有家暴倾向，所以你和他偷完情就跑了。”李鑫眼眶发红，像一头被嗷嗷待哺的野兽，语气也越发急促，“所以这二十几年真的没有想过我吗？你说你不会和李家说，是怕我被赶出家门，还是怕你的好女儿时念念陷入地狱？”
华婷嘴巴微张，好像有异物卡在喉间，她说不出话，只能无力颤动——她意识到李鑫这几年在李家遭受了什么。
“不是的……不是的……你跟着妈妈会吃不饱穿不暖，你跟着我不会有好学校读，不会认识那些社会精英，心心……妈妈真的很想你活的轻松一点……”
“所以凭什么你觉得自己只需要轻飘飘一句道歉……”李鑫闭上眼，回想起一个月前华婷站在公司门口等他，给他送一份夜宵馄饨；还有那天晚上冒着大雨，在私宅外待上四个小时，只是想知道自己的病好没好。
“你凭什么能死的那么轻松？你才是最该痛苦的那个人。”
……
这一幕比较长，不可能一条过，要照顾到不同镜头的角度，来来回回拍了十几次，闻可都怀疑夏遥被夺舍了，状态非但没有下滑，到最后简直是李鑫本人。
咔——
“非常好！”闻可鼓了鼓掌，“大家辛苦，孙老师辛苦！”
林南朝盯着夏遥的手腕，方才那场戏有摔东西的场面，他手背不小心碰到茶几上，听着很痛。
闻可注意到，说：“担心就过去啊，你在这夏遥是会知道你在担心他还是怎么的？”
“场外有粉丝在拍剧图，等会吧。”
闻可不是很能理解他的顾虑，直言道：“你是觉得夏遥粉丝，已经聪明到能猜出你是他初恋了？”
林南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