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十点,夏遥和周奕锦结束了今天最后一场拍摄。
兴许是白天有艳阳高照,夏遥并未察觉到冷,到了晚上才有了已经步入深秋的实感。
“和你合作很愉快。”周奕锦抬手,胳膊伸进助理为他披上的长袄袖里,“难怪能得影帝,我拖你后腿了。”
夏遥听得出他是真心夸赞而非阿谀奉承,笑了笑:“和你搭戏也挺轻松的,刚才多亏你了。”
“客气。”
他说的是刚才和黄非非演的戏,NG了好几次,不入戏是一件很严重的事情——要让观众看不出你在刻意演,才是演员该达到的表演效果。
闻可难得对夏遥严肃一回,说看不出来夏遥对黄非非的真诚相待,只能看到对她的另有企图,尽管李鑫本身就是这样的目的,但前期不能表现出来,才能在最后结尾的时候彰显出反转的意料之外,让影众醍醐灌顶。
周奕锦帮他开导了一下,因为他扮演的男主顾心辰才是真正的深爱女主。
但周奕锦有些意外,夏遥那样的实力,居然会入不了戏。
客套话说的差不多了,周奕锦正想挥手告别,夏遥忽然来句:“对了。”
“林南朝给你签名了吗?”
这个问题还真是出人预料,周奕锦点了点头:“嗯,他人很好。”
说起偶像他就像变了个人,话也变密了:“我当时没带纸嘛,就想着让他在衣服上签,最后合完影还说之后如果还需要可以再签。”
这语气听上去有股骄傲劲儿,让夏遥产生了一丝熟悉——好像四年前,他把林南朝逗笑了也会有这样的心境。
“他人是很好。”夏遥礼貌地笑,“我先回酒店了,明天见。”
“好的,路上小心啊。”
拍摄区域外有不少蹲点的粉丝,夏遥卸完妆,又换成早上穿到剧组的私服,右臂挂着林南朝的衣服。凌凡盯着他就直皱眉:“先不说我了,你让你粉丝看到她们也会心疼啊,宝啊,咱明天穿厚点行不?”
夏遥回:“这有什么好心疼的?”
拍戏吊威亚要心疼、拍戏淋雨要心疼、哭到失声也要心疼……关键是他觉得这都是演员不能避免的,拿什么钱办什么事,不懂有什么值得宣传的。
凌凡无奈地说:“你的女友粉比较多,都是把你当对象追的,你就想象你喜欢的人冻着了伤着了,你不难受啊?”
说来也神奇,夏遥在圈内低调至极,不是进组就是在进组的路上,除了基本的发布会,平时几乎不怎么露面。
再加上公司自家人股份最大,不受拘束,微博也不需要特地营业,就这样还能有那么多女友粉……粉他什么呢?他总觉得夏遥处于一种“我拍戏只是为了证明我活着”的状态——所以当夏遥粉丝应该挺无助的。
夏遥不语,像是听进去了,然后采取凌凡换位思考的建议。沉默半晌,开口却问的是:“林南朝呢?”
凌凡:“……”
看他的神态,仿佛不觉得自己转移话题的技巧有多么生硬。
“刚走,好像去拿外卖了,这里定位不到,只能放到两公里外的店里,不知道还回不回来……说起来你今天拍戏就吃了个早饭吧?等会必须得吃点东西,我点个粥你要喝吗?”
夏遥其实不太饿,凌凡没注意到在每一场戏后林南朝都有给他递东西吃。
“随你。”夏遥穿上了林南朝的棉衣,少见地说:“不走剧组专用通道了,就从正门走吧。”
“啊?”凌凡一愣,“你从那出去还得绕到停车场,起码二十分钟,而且正门只有一两个保安守着,粉丝还多,要是被私生跟了怎么办……”
“粉丝在外面等了一天,然后我就直接走了,你自己说像不像话。”夏遥打断了他的话。
凌凡声音陡然变高,有点委屈似的:“我靠,我以前和你说的时候没见你听,这下好了,被网友骂完了你倒是醒悟了?”
夏遥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语气却又一副故作正经的样子:“嗯,我现在要立个爱惜羽毛的人设了。”
凌凡:“……”
*
凌凡收信收到手软。
等坐上了车,“啪”的一声,一沓厚厚的信封被安置在后座。
夏遥把外套脱下放在腿间,凌凡忽然想到方才挤在人群中,有位粉丝喊的一句话——这件衣服有点大了。
“我给忘了,你让我把外套还回去来着。”凌凡揉了揉太阳穴,“但我后来没在化妆间找到,你放哪了啊?”
夏遥摸了摸鼻尖:“就在化妆间,你没仔细找吧。”
“是么。”凌凡想的头痒,所幸放弃,“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林南朝会着凉,他今天穿的挺多的,这件像是备用。”
夏遥:“谁担心了。”
凌凡:“?”
“先别启动车。”夏遥看着手机的聊天界面,屏幕在他面颊打出一片白光,他一摁,眼中的光又熄灭下去,“我要等一个人。”
凌凡问:“谁啊?闻导?”
夏遥闭上酸涩的眼:“不是。”
他没说是谁,只补充了一句:“剧组没车派给他了,捎一下我们的顺风车。”
*
十分钟后,林南朝戴着黑色口罩,压低的帽檐遮挡住眼,他今天穿的一身深色系,停车场的灯光又昏暗,几乎要把这个身影无形吞没。
凌凡以为是一个身材比例还不错的路人,一旁的夏遥忽然说:“来了。”
“你还没摘美瞳?”凌凡说,“戴一天了。”
“卸妆的时候就摘了。”
咚咚——叩响车窗的声音。
凌凡摇下车窗,林南朝的声音透过口罩显得更加模糊,“不好意思,让你们等久了。”
“没事。”没料到会是林南朝,凌凡面色明显一僵,“后座有空位,我没锁门。”
林南朝没动,凌凡看见了他的眼角一弯,然后问了句:“要喝饮料吗?专门给你们带的。”
“好啊。”凌凡没拒绝,这要是拒绝了反而不礼貌。
他接过一杯热饮,喝了一口放到中央扶手,夸道:“还不错。”
林南朝直起身子,单手插在衣兜里:“我来开车吧。”
虽然看不见脸,凌凡莫名听出一种得逞的意味,他问:“怎么了吗?”
林南朝摘下口罩,没什么温度地笑了笑:“这杯热饮里含有酒精。”
凌凡:“?”
……
夏遥有点犯困,刚刚林南朝和凌凡说话的时候眼睛就半睁半闭的。
原本还有一根神经吊着,听见那个人声音之后又慢慢卸下了意识——甚至没发现凌凡下车去了后座。
好像起风了,不对,车内怎么会起风?林南朝忽然凑近,顺了点室外的凉意,两秒后,夏遥慢慢睁开了眼,看见林南朝琥珀浅瞳里懵然的自己。
他没躲,只是眼睫止不住地颤。
“不舒服吗?”他听见林南朝问。
夏遥晃了晃头,没什么力气地道:“困。”
“那闭上眼睛睡觉吧。”林南朝嗓音很轻,“闭眼前可以把手给我吗?左手。”
夏遥想问为什么,手却已经乖乖地伸了出去。尽管困,他有那么一瞬间还是在想——把手给他做什么呢?又为什么是左手?他好像碰了下我的中指。
塑料袋撕开的清脆声响传至耳中,与之一并的是林南朝带了点无奈的声音:“果然。”
“嗯?”夏遥看过去,林南朝用碘伏棉签擦拭自己的手背,随后又撕开一张膏贴附在上面。
“痛不痛?”林南朝问。
是不痛的,如果不是林南朝,夏遥根本想不起来自己磕到了。
“怎么不说话?”林南朝边问边把袋子递给凌凡,“一些跌打损伤膏,可以提醒他每天涂一下。”
凌凡讷讷地接过:“啊……噢。”
他有种自己要失业了的错觉。
想着想着又开始自责起来,夏遥虽然是少爷命,但没一点少爷病。除非痛到没办法了,不然根本不会吭声,再加上之前出过的那件事,让他过于关注夏遥的睡眠和精神状态,反而忽略了其他方面的小伤。
“不需要……不痛。”夏遥这才开口回应了林南朝问的问题,接着闭上眼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林南朝轻轻笑了一下,把车窗都关好,又对凌凡说:“这种事情上别听他的。”
凌凡深表赞同:“对了,夏遥腿上那一件衣服别忘了带走,谢谢林老师了。”
“没事。”
其实刚刚悄悄试过了,腿上那件根本拿不下来——这人睡着了到底哪来的手劲儿啊?
林南朝便把自己身上那一件外套脱下来给夏遥盖上,凌凡想说不用,他睡着的时候不太喜欢别人碰他,而且夏遥是耐寒的体质,会觉得热。
可夏遥这次却不闹腾,下巴在那件衣领上蹭了蹭,像是贪恋、依赖地轻轻闻着。
怪,太怪了。他俩到底什么关系?凌凡不禁多想,他能猜到夏遥和林南朝有一段不简单的过往,却想不通他们是怎么处成这样进退维谷的关系。
并且两人只是看似游刃有余罢了,实则一个比一个小心,生怕这面重圆的镜子只是短暂假象,轻轻一碰就会碎。
凌凡八卦心犯了,开口问:“林老师,你和夏遥认识多久了?”
“不用叫我老师。”林南朝说,“叫名字就行。”
凌凡应了声好,空气静默几秒后才发觉,林南朝把那个问题略过了。
他倒不是故意的,只是不知道该怎么答——和夏遥真正相处的日子其实不多,这分开的四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有的是比他们离别更久的故人,但也足够让关系划归为零。
年少时意气用事,总觉得还会再见的。自认为已经把一切都计划得很完美,其实还有很多办法,可以不让那个夏天匆忙结束。
车开进隧道,车内顿时昏黄一片,林南朝脸颊不断闪过洞顶的白灯光影,一晃一晃的,好像也扰乱了他的思绪,他突然开口问:“夏遥这几年一直在拍戏吗?”
凌凡木了一下,确认他是在和自己说话后答:“是啊,要不就是拍广告,他不怎么上综艺。”
“在圈内没遇到过什么理想型么?”
不知道是不是隧道里的灯光色调,车内后视镜里,林南朝的眼神看上去格外柔和,但又有些疏离感。
凌凡:“他还这么年轻,事业上升期,就算有也得考虑一下吧。”
林南朝语气少见地急促了些:“那就是有?”
“这倒不是,但很多人追他。”凌凡笑了,“虽然不知道是喜欢还是想巴结。”
“《穿针效应》这部电影你知道吗?由于题材只在台湾和国外上映。当时网友把他和男二捆绑成cp,男二那边的公司来询问他是否介意营销,夏遥见那人是小演员需要热度也没出面说什么。”
“不过网络么,什么都替换得很快,大概过了几个月,cp粉实在扣不出什么糖了,慢慢地也就没人讨论了。”
林南朝问:“男的……?”
凌凡还以为他是疑惑性别,解释道:“其实现在网络对同性接受度很高了,近几年内娱很喜欢的一种营销手段,简单来说就是麦麸。”
开出隧道,车内那片幽邃的灯霎时消散。林南朝握着方向盘的指节渐渐泛白,他唇角压下来,回道:“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