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风了。
冷风灌进车厢,棉服和卫衣显然抵御不了这样的低温。肖誉两手抱在胸前温暖着自己,很想先关上车门,有什么事先上车开了暖风再聊。
说不清是心虚还是别的什么,他下意识用余光看了季云深一眼。季云深站在路灯下,朦胧的光影将他无限延长。
及膝的羊绒大衣穿在他身上比模特还要好看,花孔雀就算到了冬天,也绝不扣好大衣,风扬起衣摆,露出里面的成套西装,光线太暗,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款式和颜色。
像一出独角戏,美艳又孤独。
肖誉看得胸口发闷,正犹豫着该关好车门,还是该下车回酒店。
“砰”的一声,季云深撞上了他这侧的车门,低沉的声音在最后一秒从缝隙中飘进来:“我知道了。”
早就过了晚高峰时间,主干道通畅无比。但市里面信号灯密集,车子停停走走间,季云深如一位称职的司机,一言不发。
肖誉沉着嘴角望向窗外,整个人处于一种混乱的状态。比起在酒店扛起他就走,这会儿的季云深已然平静许多。
他一向看不懂季云深的情绪变化,也不明白那句“知道了”是什么意思,是同意分手回平港后一拍两散?还是不同意,现在带他回半岛蓝湾?
“对了,”红灯间隙,季云深回身从后座拿来一板巧克力,“这是芬兰国宝级的巧克力,他们是全球唯一一家用鲜奶制作巧克力的品牌,很好吃,你尝尝。”
语调很轻快,仿佛他们是刚旅游回来的恩爱情侣。
诡异至极。
巧克力递到两人中间,肖誉没接,头还是转向窗外。
从前听方知夏说,猫耳朵上有三十二块肌肉,每一块都帮助它无视人类的话。他当时笑了半天,现在却一点也笑不出来。
他现在和猫没有什么区别。
玻璃倒影上的季云深收回手,撕开包装又递了过来。
尽管在他的认知里,季云深现在应该感到尴尬,或者气他的“不知好歹”,但季云深从容不迫的动作,让他有种自己答应要吃巧克力的错觉。
“季云深,你是受虐狂吗?”甜香侵进鼻腔,他终于开了口,“把分了手的前男友带回家,想听我每天在眼皮子底下说恨你?还是想使别的手段让我回心转意?”
“我们没有分手,”绿灯亮起,季云深把巧克力包好,放在中间的储物箱上,“如果你执意这么想,我不介意帮你纠正。”
拐进另一条街,又是一个红灯。
肖誉听见锡纸包装的响声,不等他多想,措不及防被扳过了身子,嘴里被塞进一个硬物。他本能往外吐,但季云深的手施力扣在他脑后,唇舌攻进口腔,将巧克力顶了进去。
前有季云深的唇,后有季云深的手,他被钉在那里动弹不得。
巧克力在一推一顶之间很快融化,他喉结一滚,咽下了三种液体,而后绿灯再度亮起——他被季云深纠缠了整整九十秒。
“季云深,”肖誉声音发哑,嗓子有种被糊住的感觉,他使劲咽了咽口水,空洞望着前方道路,“其实你爱的是控制我的感觉,对吗。”
脸上的餍足转瞬即逝,季云深很快否定:“不是。”
肖誉不想再说,转过脸闭上了眼,嘴里只剩下可可豆的清苦。
不知过了多久,肖誉睁开眼,凌晨两点了,车子已经停进半岛蓝湾的地下车库,季云深正站在车外帮他解安全带。
他睡得迷糊,下车时脚下发软,一下就摔了出去。
“小心点。”
脸撞在季云深小腹的位置,羊绒大衣有些扎脸,季云深伸手稳稳托住了他,再一用力便把他从车里抱了出来。
“到家了,饿不饿?”
公主抱的姿势着实令人难堪,即便凌晨的车库空无一人。
肖誉面上一冷,动了动腿:“让我自己走。”
这次季云深很顺从地把他放了下来,他有些意外。
半岛蓝湾一梯一户,出了电梯就是季云深家棕黑色的三樘实木门,立在那里像一个矩形黑洞,里面则是吃人不吐骨的深宅大院。
恍然间,他有种要在这里度过下半生的错觉。
一个黄绿相间、轻飘飘的东西落到地上,他落后季云深半步捡了起来。原来是一片银杏叶,藏在卫衣帽子里和他一起到了这里。
平港这边少有银杏,平平无奇的叶子倒成了稀罕物。
“拿了什么?”门开了,季云深回头喊他。
他下意识把叶子揣进口袋:“没什么。”
进屋,换拖鞋,挂外套,给手消毒,是肖誉再熟悉不过的流程。
李长风和梅姨早就下班了,屋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半个多月没回来,这里的空气都变得陌生了。
季云深挂好外套进屋来,问他想不想吃饭:“我会做些简单的菜,你想吃什么?”
“我不饿。”
肖誉拒绝得很快,但胃里适时“咕噜”了一声,提醒他已经好几个小时没有进食了。
“别嘴硬了。”
季云深解开袖扣,袖子挽到小臂中间,面上笑盈盈的:“弄个煎蛋和香肠,简单吃一点——先去洗澡吧,我这儿一会儿就好。”
肖誉没听季云深说过会做饭,更没见过季云深做饭是什么样子,要是放在以前,他肯定要跟到厨房,等着嘲笑季云深的手忙脚乱,毕竟,一个“公子哥”哪会做饭呢。
但是现在,他没兴趣知道。
把身上的旧衣服扔进脏衣篓,洗澡,这些天的好心情随沐浴液的泡泡一并被水流冲进下水道。花了比平时多一倍的时间洗好,他还不想出去,于是翻出吹风机,用最小档的暖风吹头发。
穿好衣服磨磨蹭蹭地出来,季云深还没回来。
心里蓦地一轻,他放松地躺在床上,困意涌了上来。
视线飘到落地窗的凹槽,那里立着一个陌生的琴盒,他猛然想起自己的琴还在酒店没拿回来,赶紧给客服发了自己的住址,请他们帮忙寄回来。
新的琴盒通体亮黑不染纤尘,立在那里宛如高贵典雅的王子。
正想打开一探究竟时,季云深的声音传来:“这是我给你订的琴。”
季云深把白瓷盘放到小茶几上,瓷盘热气腾腾,里面装着一坨黑乎乎的玩意,和茶几上的小叶赤楠一比,衬得被养歪的盆栽格外清新。
季云深:“Nigella的排期很满,前天刚从意大利运过来,打开看看?”
肖誉没说话,看向季云深的眼神更加复杂。
季云深送琴的时间太敏感了,如果在此之前送给他,想必他会满心欢喜,可现在……
联想到晚上那句模棱两可的“我知道了”,他只觉得这是季云深要他留下来、控制他的另一种手段。
见他不动,季云深走过去打开琴盒,把琴取了出来。
他看不上季云深的手段,但架不住这把琴实在亮眼。
琴身复古,通体油亮,最点睛的一笔在于弦轴。大部分琴的弦轴由实木制成,这把则在最外侧裹了一层牛皮。
不得不承认,季云深挑东西的眼光是极好的,也不得不承认,季云深把他拿捏得死死的。
“哦,琴弓也是成套订制的,执手部分用了你喜欢的乌木。”季云深向他递来琴弓,拇指在上面揉捻两下,满意笑道,“入手温润,比之前送你的那把更好。”
视线从琴弓上一扫而过,肖誉微仰着头注视季云深:“是不是收了你的琴,就是你的人了。”
“什么?”季云深的表情空白了片刻,“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最清楚。这把琴少说有七位数,你是真心想送我,还是把这当成卖身契?季云深,我们已经分手了。”肖誉背过身斜视茶几上的小盆栽,“没人受得了你的控制欲,我真的很累。”
他不在家的这些天,季云深有按时给小叶赤楠浇水,似乎还尝试修剪了一番,原本不规则的圆形树冠被剪成了方形,他盯着底端冒出的新芽,心脏发胀。
喜欢是真的,受不了也是真的。
他是困在灯罩中的飞蛾,既想寻到出口逃出生天,又想不断靠近那团火光,进退两难。
没想到寡言少语的肖誉一口气说这么多话,是为了解释他们已经分手了。
季云深的手垂了下去,艰涩开口:“你真是这么想的?”
“是。”
笃定的回答激起了他心里的海啸,可他安静站在那里,神情中似是无措,又似是委屈,他很慢地眨了下眼,说:“热搜的事我很抱歉,但我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我的出发点是——”
“你的出发点是好的,你是因为爱我才这么做的。”肖誉熟练地背诵出来,讥讽一笑,“季云深,说来说去我们又绕到那天晚上了。你有没有想过,你做这件事的初衷,并不全是为我好?”
季云深面上平静如水,不动声色地把琴弓放回去,却半天没摸到琴盒边缘的拉链头。
“煎蛋糊了,你把两根火腿肠吃了吧。”
“我刚才说了,我不吃。”
季云深沉默地收好琴,走到肖誉面前,握住他的肩膀:“你的刀应该坎向偷拍的人,坎向故意买热搜的人,而不是坎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