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大牢里出来时天都黑透了,明亮的灯晃得傅宴存不适应地闭了眼睛,伸手揉了揉发酸僵硬的脖子,脸上带着有浓浓的倦意。
根据唐子文交代的信息,傅宴存基本上已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弄清楚了,不过眼下他还缺一个人的供词。
傅宴存抬手叫来一个朔卫,“雷礼宗来过吗?”
朔卫摇了摇头,“聂副使倒是来过一次,后面去了六仪堂。”
傅宴存颔首示意知道了,他本以为今晚能把这事了结,但眼下看来应该还不成。
不过这也好,他现在实在是太累了。
如今傅玥离开了,福顺巷的宅子便空了下来,傅宴存摸着黑回去时看着漆黑的院子倒是忍不住叹了口气,冷冷清清的模样跟从前傅宅没什么区别。
傅宴存刚走到树下身后的门板就被拍响,他侧耳又听了两声才走了过去。这不像聂舒和陆子禾,这二人若是来一定不会这样没头没尾。
开了门才看清来人是雷礼宗,傅宴存挑了挑眉,有些意外,他还以为今天雷礼宗不会来了,不过总算是给盼到了。
二人一见面便知道这次见面算是蓄意已久,也不需要再假意废话寒暄,傅宴存侧身让他进来,一言不发地带着他去了偏房。
没多久窗户纸上就出现两个人影,可和谐只停留在被烛火映出的画面上,屋内的氛围近乎凝滞。
傅宴存大剌剌地坐下,既然是雷礼宗来找他,所以开口的人自然也不会是他。
傅宴存伸手揉了揉额头,他这几天实在是太累了,坐下后几乎有种头重脚轻的感受,他清楚的感受到身体的不适感越来越明显了。
雷礼宗深吸了一口,他拧着不开口实在是因为面对傅宴存尚觉尴尬,一时窘态尽显。其实他自己心里也清楚,走到这一步无论再纠结都不作数了,他已经做出决定了。
“唐子文的供词确实是我捏造的,猎场的事根本不是大皇子指使的。”雷礼宗来之前便知道傅宴存单独审了唐子文,想来他说的这些事情此刻也不算秘辛了,“你应该也知道了是谁指使的。”
傅宴存当然知道,他也不瞒着雷礼宗,“这些本就是该被人知道的,我知道不算稀奇,倒是你知道了是谁杀的张途吗?”
闻言雷礼宗眸光微闪,眼神飘忽着避开了傅宴存投来的目光,伸手从怀中拿处一样东西递给傅宴存。
他没说是什么东西,傅宴存接过来看了才知道是一份口供。
“这是?”傅宴存玩味地看了雷礼宗一眼,他倒是有备而来。
雷礼宗盯着那张纸,那是他自己的罪状,道:“谁也没有把握能一举击倒他,我总要给自己留条后路。”
他这么说傅宴存自然也明白他的用意了,扬唇笑了,将手里的纸叠好放在了桌案上。
“你要我拿了你去认罪,这样不论最后是哪一个赢你都不会输。”傅宴存转过头来看雷礼宗,“我答应你。”
雷礼宗目光灼灼地盯着傅宴存,他怀疑傅宴存根本没懂他的用意才会答应得这样爽快,于是道:“我因为捏造供词下狱后会迫于压力将调查到的真相说出来,这些都是你动刑逼迫的,而事成之后,我要官复原职。”
傅宴存答应得痛快,他当然明白强权和威逼是不能让雷礼宗毫无保留地帮助他,现在雷礼宗自己提出来了要求,他自然乐见其成。况且他现在的目标只是为了除去池楼,至于池楼之后的事情他根本不在乎。所以雷礼宗的要求看似无理霸道,但他也觉得无所谓。
“我说了答应你,你的顾虑亦是我的。若此事不成了,我也不想全无人知晓他的所作所为。”
话虽是这么说的,可眼下有了雷礼宗的倒戈,傅宴存的把握倒是多了几分,只要鄢朝暂不发难,至多再过一天此事便会了结了。
雷礼宗见傅宴存神色定然,说话也不是瞻前顾后的模样,反而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对此事应当是有把握,自然也对他说的话也多相信了几分。
“如此,我便走了。”
事情已经办妥,雷礼宗自觉也不必再多留,说罢便起身走了出去。
傅宴存也没送,听着掩门的声音落下才又匆匆洗了个澡。心头一块大石头落地,这一晚自然是睡得踏实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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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傅宴存便亲自带着人去拿了雷礼宗,关在监卫司的大牢里带着人审讯了一上午,又让聂舒派人看守着不允许任何人探视,做完这些傅宴存便离开了监卫司去了林府。
林祥此时尚未回京,林如隽前不久已经去了前线,现在林府只剩下了一众女眷。虽然此时趁虚而入不算正人君子所为,可傅宴存倒不在乎,正是这样的时候才好成事。
好在林思若倒也没避着不见,依旧是带人在厅堂见了傅宴存,不过对傅宴存的突然来访亦是有些意外,她自然也听闻了傅宴存重回监卫司的事情,也暗自计较着他今日前来的目的。
“久不见傅大哥了,还未来得及恭喜傅大哥。”林思若笑着,面容依旧美丽动人。
傅宴存颔首应下,没继续这样没意义的话题,转而说道:“说起监卫司的事情,我今日审讯时才得知如今骁骑营的李统领同林将军私交甚笃,也幸好是知道了,不然手底下的人没轻没重怕是不好。”
闻言林思若瞬间白了脸色,她嗫嚅着,惶恐了半晌还是没问出来。
傅宴存回监卫司是为了调查猎场遇刺一事这无人不知,他这样提起李统领和父亲的私交,必然是因为他们也与此事有了瓜葛,不然他不会平白说给自己听。
林思若勉强笑了笑,她不算笨,一细想便知道傅宴存为何要如此。
“我一闺阁女儿只管打理后宅之事,哪里会知晓这些事情,便是关系再好也是同父辈的交情。”林思若说话时眉眼带笑,模样很是亲热,“若说起来,从前我与傅玥关系是最好的,不然她也不会将用惯了的侍女送到我们府上来。”
终于说到点子上了,傅宴存接过茶浅尝了一口,慢悠悠地开口道:“昨日阿玥离开时还问起月喜的近况,只是我也久不见她了一时也说不清楚,于是便想着今日来亲眼见见。”
听傅宴存这么说林思若顿时放心了一半,同她猜想的差不多,傅宴存只是来讨月喜回去的,也还好只是为了这件事。
林思若连忙点头道:“此事我后来问过,说是管事的嬷嬷见月喜能干便让她去乡下的庄子管事了,如今傅大哥提起我即刻便让她回来。”
傅宴存没戳穿她从前拙劣的谎言,含笑看着她,不过摇了摇头,没应她的话。
“不劳烦你,你只说在哪我亲自去见一面。”傅宴存顿了顿,又道,“我知道月喜能干,不过傅玥一个人在外缺了帮手,我想赎了月喜,不知道林小姐意下如何?”
他才懒得再同林思若来往,今日来这一趟就是要把事情一次性全都解决了。
“好…好啊…”林思若说得吞吐,神色虽不然僵硬她却也知道如今的情形容不得她拒绝。
想起她对傅宴存的心思,若说从前还是有一丝少女情怀在,那时傅宴存面容冷峻一表人才,更是年少有为,她动心倒也不算太错。不过后来一切开始失控,傅宴存不知怎么和一个茶楼老板搅在一起,还一副情深似海听之任之的模样。
林思若倒不想自降身份与程琉青比个高低,她只是觉得傅宴存眼光实在太差,以至于后来傅家为此遭逢变故,她也觉出一丝快意,像是傅宴存的报应。
那时她愿意收留月喜就是为了等到傅宴存回京这一天,她要傅宴存乞求她,想听到傅宴存提及那时的错误后悔不已。
可好像天不遂人愿,眼下却又变成了她要将月喜拱手奉上了,她的不甘真切地变成了笑话。
傅宴存看着林思若的神情,觉得她勉强是因为还不清楚处境,便索性把话说开了。
“其实眼下并不是林将军和李统领的私交能左右的事情,而是看林将军是否还与池楼有瓜葛。”傅宴存站起身来,“我知道这两年林将军的升迁少不了池楼的助力,只是现如今,池楼这个人林府还是少沾染。”
他说得这样清楚,林思若自然听懂了。她登时跟着站了起来,看着傅宴存心跳得飞快,绞紧了手里的丝绢,大气也不敢出。
“我知道…我知道…多谢傅大哥提点,我们自然是会如此的。”
林思若魂不守舍地说完又慌忙走上前去,抓住了傅宴存的衣角,迫切地说道:“月喜在城东的庄子上,我…我这就把位置和管事的名字写给你,身契也…也一同给你。”
傅宴存看着林思若泪眼婆娑的模样,将衣角从她手中抽出来,站远一些拉开与她的距离,等着她将东西拿上来。
听见林思若的话后侍女便也马不停蹄地去做,不过片刻东西就拿上来了,傅宴存接过来谢过林思若便转身离开,一丝停留也没有。
林思若跟着追了一步,她盯着傅宴存的身影,深吸了一口气问道:“我问过月喜,她根本不伺候傅玥,她一直跟着程琉青的。你找她回去,是不是因为程琉青也在找她。”
提起了程琉青的名字,傅宴存的脚步立时顿住,他回过头看着傅玥,冷声道:“程琉青死了,你不知道吗?”
林思若被他的语气摄住,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最后只能目送着傅宴存离开了。
离开林府后,傅宴存找个地方用午膳,他把林思若给的东西拿出来仔细看了看,料想她给的东西应该没错便又收好了,眼下只等着夜黑了去找玉回。
傅宴存抬头眯着眼看了看外面明媚的阳光,一时有些急迫,暗道这天怎么黑起来这样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