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海压竹枝>第111章

  京城最后一场暴雨过后是一连几天的晴朗,也因着那几场雨城外的草尽数长了出来,被冬雪肆虐过后的树木也重新焕发了生机,绿草茵茵,枝繁叶茂,是一处生意盎然的景象。

  城外春色动人,陛下也想一享春光,便大手一挥让礼部筹办春猎,王公贵族和百官家眷都得以前去,连鄢朝来的几位皇子也同去。

  听到这个消息时陆子禾正和聂舒在一起抄家,抄工部司侍郎王恪德的家。

  举办春猎,达官显贵们自然是乐得自在,既能结交同僚还能纵情享乐,实在是没有什么不好的,只是德明县的百姓倒是苦不堪言。

  前些日子的暴雨使得城外的凌河水位暴涨,水势凶猛,冲垮了德明县外的凌河桥,当时桥上还有四五人。

  德明县离京城不过是二三十里的距离,只是中间隔着凌河,从前往来并不方便,不少商户农户想到京城来都是靠着几艘小船,往年时长会有落水溺亡的事情发生,次数多了朝廷便想着这凌河上修筑桥梁。

  虽然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可问题就出在这里。

  修桥这事是前几年就定下了,但工部和户部不知在磨蹭什么,一直捱到去年才动工,敲定了工期又正好撞上陛下下旨要修建和王府。

  和王府关系两国联姻,工部官员不敢不用心,重心一偏自然也就疏忽了凌河桥的建筑,可这一疏忽便白白断送了几条人命。

  凌河桥修的马马虎虎,暴雨一冲就垮了。偏偏当时桥上还有几个从德明县往京城去的卖货郎和农户人,桥一垮人也就跟着没了。

  陆子禾领命带人去查,看着凌河边残留的沙石朽木,当即就知道凌河桥修的偷工减料,用的都是根本不达标的材料,这才会出了酿成惨剧。再一往下查便查出一溜儿的贪官污吏,德明县县令,监工,工部官员一个都跑不掉。

  这本来是件大事,这些贪官就算不是午时斩首,悬首级于菜市口,最低也得当街游行以儆效尤。可偏偏又撞上有鄢朝使者来,和王府牌匾一事已经够丢人了,若再出了这档子事,怕是陛下和定朝的脸面都没处搁了。所以此事就算已经伤及了几条人命却也只得一压再压,那些贪官最后也只是下狱收监草草了事。

  这本来也不关王恪德多大的事,他一没贪公款二没偷工减料,治一个玩忽职守治下不严也就罢了。可陛下虽然顾着面子不敢发作,心里的火却憋不住,连着和王府牌匾的事情一起算在了王恪德头上,当即下令抄家下狱,下月问斩,家眷流放。

  陆子禾自然知道王恪德受得处罚太重,可他也不敢进言,倒不是他不敢,只是有池楼在他现在连见陛下一面都难。

  看着王恪德府上哭天喊地的家眷们他心里也有些同情,一时倒宽宥了许多时间,不紧不慢地忙着,以至于对他来说抄家这等子熟悉的事情竟忙到了晚上。

  想着许久没见到傅宴存了,忙完后他和聂舒又提着上好烧酒和烤鸡来到了福顺巷。

  彼时傅宴存正和傅玥商量着和离的事情,见他们来了便没再继续说下去,摆了桌子来庭院外一起吃着东西闲聊。

  “唉…德明县都那样了,陛下还有心思春猎呢……”

  陆子禾仰头喝下一口酒,辣得他嘶了一声,连又啃了一口鸡肉。

  聂舒闻言用手肘撞了撞他,“你说话小心点。”说着眼神又警惕地打量着四周。

  傅宴存看着聂舒的反应便道:“芮英被我送去了另外的地方住着了。”

  芮英是池楼内应的事情傅宴存知道后也第一时间告诉了陆子禾等人,为的就是他们以后要小心说话,不过思来想去他还是觉得不安全,便直接将人送去了城西的一处小院子里面,找了一个小丫鬟看着她。

  陆子禾的动作停下,忙忙咽下嘴里的肉,问道:“指挥你不怕她跑了?”

  傅宴存摇摇头,“她是池楼派来监视的,怎么可能会这样就走,不必担心。”

  听他这么说二人这才放下心来,又提起刚才的话题。

  “王恪德也是惨,被抄家下狱,夫人孩子还被发配流放,其实要我说这事跟他也没太大关系,又不是他让那些人去贪的。”

  傅宴存用指节轻轻敲了敲桌面,“上行下效,他没把心思放在凌河桥上去,下面的人自然也不重视,不重视就有空子可以钻,自然是他的错。”

  他当了这么些年的指挥使,惩治了无数贪官污吏酒囊饭袋,他对这些人自然是没一点同情的,有时犹觉得罚得不够重。

  “话是这么说,可他的夫人孩子总是无辜的…又关他们什么事……”陆子禾不服气地看了傅宴存一眼,仰头又猛地灌了一口酒,“我看有几个小孩…也不过五六岁的样子…”

  陆子禾跟着傅宴存这么多年自然也见过了不少案子,也料理了不少人,可人非草木,他就算是再硬的心,看着那些被发配流放的幼子幼女也会觉得可怜,况且他也是发自内心地觉得对于王恪德罚的实在太重,他又不是罪魁祸首,何至于此。

  “你怎么突然这么想?”傅宴存打量了陆子禾一眼,看着他脸上略有些沮丧的神情,手上的动作停下来,转头看了一眼聂舒。

  陆子禾如今是挥庸的指挥使,质疑陛下的命令,甚至同情有罪之臣,实在是大忌。况且这又是在池楼的眼皮子底下,若是行差踏错半步可就完了。

  聂舒知道陆子禾只是这一时拗不过弯来,便又耐心地给他说起来,“这案子牵连出好多人了,有鄢朝的人在陛下不好大肆发落,可若不严惩也不好宽慰德明县的百姓,严惩一人总比惩治十几人风声小。”

  陆子禾听了却嘭的一声将酒杯砸在桌上,神情挫败更是恼火,“陛下要真是有心宽慰百姓,便不该召集王公大臣办什么春猎!百姓苦不堪言,他们却纵情享乐。”

  傅宴存一时没说话,没有反驳陆子禾的话实在是他也觉得陛下此次的行径有失民心,处死王恪德他没什么意见,可不该在百姓深受困苦之时还放意肆志。

  “安抚之事如何了?”在一旁许久不出声的傅玥突然开口问道。

  聂舒听见傅玥这么问,意识到她这是在转移话题,便连说道:“我们只查案时去看了一眼,想来现在应该是户部在处理了。”

  闻言傅玥点点头,若有所思道:“听你们说是死了六个人,还都是青壮年,若是善后的不好怕是有的闹了。”

  陆子禾撇嘴哼了一声,又给自己倒了杯酒,“出了事也是他们户部活该,早些时候非要推三阻四不开工,现在出了这事他们也别想独善其身。”

  傅宴存这才又颇为疑惑地看了陆子禾一眼,慢条斯理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对这件事这样多的看法。”

  陆子禾沉默了半晌刚想开口说话门外就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众人都朝门外看去,聂舒连忙起身去开门。

  在看清来人之后聂舒不禁有些疑惑,来的是挥庸的朔卫谭阳垸,他见到聂舒连忙行了礼,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副使,属下无能。”

  聂舒瞬间皱起了眉头,也没问为什么,只侧身让开,“进来说。”

  谭阳垸快步走到陆子禾面前神情不安地看了一眼,接着跪地行李,低声道:“属下无能,清点人数对照名册时才发现漏了王恪德的次子王云生,如今…如今他已逃跑了,还请指挥使处置。”

  聂舒的眉皱得更紧,他瞟了一眼陆子禾,可陆子禾反应倒是不大,抬眼看着他道:“少抓了人就去抓回来,别声张更别误了他们后日启程的时间。”

  后日的寅时便是王府家眷发配流放的时辰,傅宴存看着陆子禾略显平静的反应,转头问谭阳垸道:“怎么抓人的时候不点清呢?”

  谭阳垸看着傅宴存不假思索道:“王恪德的次子王云生说是一直在缘弥山上的书院求学,前些日子才回来的,他不常露面许是…许是不记得这号人了……。”

  傅宴存眼眸微眯,都是对照名册抓人,怎么可能会有遗落的,“只少了他一个,再没有别的了?”

  谭阳垸听傅宴存这么问,一时有些拿不准,仔细回想了片刻才点点头,肯定地说道:“没了,其他人都在牢里关着呢。”

  傅宴存颔首,接着吩咐道:“你先回去看着其他人,不要将此事走漏了风声,就算有人问起也要说他在牢里。”

  谭阳垸看了陆子禾见他不说话,又看了聂舒,见他点头了才领了命匆忙退下。

  关院门的声音响起后,院内随即陷入了异常的安静。

  “你把王云生藏到哪去了。”

  傅宴存的声音像是砸下一记重锤,聂舒讶然地看了一眼陆子禾,见他垂首不说话不由得怀疑起来。

  “对照花名册抓人是再简单不过了,可你做的并不仔细,池楼一查便知道了。”傅宴存的语气并不严厉,也没有责备怪罪的意思,他转头看着陆子禾,“你认识他。”

  见陆子禾闷着不开口,傅宴存却也不着急,他慢条斯理地开口道:“你是凃州广城县人,广城县最负有盛名的便是缘弥山书院,不过你并未读过书,是怎么认识他的?”

  聂舒闻言一时觉得不可思议,用眼神无声地催促着陆子禾,可惜陆子禾对此熟视无睹,只愣愣地看了傅宴存。

  “我是没去书院读过书,不过咱们住在山脚下的农户交一背篓粮食就可以旁听,我…也听过。”

  听陆子禾说完傅宴存也没训斥他,站起身来捏了捏左手,瞥了眼陆子禾道:“你没把他弄到你家里去吧?”

  “我只是让他快些跑,并没有再做什么。”

  傅宴存没再言语,转身回屋去拿了刀佩剑,聂舒见状连忙上前去,“指挥你这是?”

  傅宴存让左手试着抓握了一番,直到能握紧了才道:“自然是去把他抓回来,你让挥庸的人不要轻举妄动。”

  这时陆子禾才有了反应,他猛地站起身来,“我跟你一起去!”

  傅宴存并未理会他的话,只看了他一眼,转身拍了拍傅玥的肩,嘱咐她好生养身子等他回来了就带她去和离。

  临走前傅宴存又叫来聂舒,目光锐利,像是又回到从前风头正劲的模样,他沉声道:“禁军会负责此次春猎的护卫,你盯着监卫司的动向,看陛下是否给他们也派了差事。”

  等到聂舒应了,傅宴存又补了一句,“尤其是雷礼宗。”

  要想除去池楼必先除去雷礼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