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海压竹枝>第92章

  雨越下越大,傅宴存的斗笠遮不住雨,等他到了曲府时衣服被淋得湿半边。

  曲天纵见了连忙吩咐人烧了热水给他拿了换洗的衣物,傅宴存拦下了推脱着说不用,只拿了汗巾擦干了脸上的水。知道他固执曲天纵也不再劝,只好让人煮了姜汤来让他喝下。

  傅宴存喝下姜汤后虽然身子确实暖和了不少,可脑子却越发昏沉了,他强打起精神来,看着曲天纵说道:“实则我昨日便到了,只是天色已晚不好再打扰师傅您,还望师傅勿怪。”

  曲天纵年逾五十,已经是知天命的岁数了,许是常年在官场混迹的原因,他眼神锐利而有神,目光中都透着精明。

  他看着傅宴存和蔼地笑了笑,并没有怪罪他的意思,嘴角噙着笑说道:“说话拘谨,几年不见你我师徒已是这样生疏?”

  傅宴存知道曲天纵最是会洞察人心,一时不敢瞒他,只得实话实说,“都是我自己心乱,心里挂记着其他事,这才会放不下心。”

  闻言曲天纵满意地点了点头,他这个徒弟为人虽不圆滑,也不够八面玲珑,好在做事狠得下心也够聪慧决绝,最重要的就是听他的话,不会对他撒谎。

  “来的路上发生什么了?招得你这样心不在焉的。”

  曲天纵说话时端起了茶盏,小心地撇去浮沫,正准备喝却发现傅宴存一直不吭声,于是抬了头,困惑地看着他,“怎么?还有难言之隐?”

  袖口渗出的水滴在地面上,傅宴存用乱成一团浆糊的大脑回忆起傅玥的模样,她看起来好像完全脱去了稚气,不再是傅宴存的妹妹,而是曹致甫的妻子,曹家的夫人。

  傅宴存艰难地摇了摇头,他迟疑地说,“路上遇着了阿玥,我没想到她变得………”他想不出用什么词来形容,声音也越说越低“而且阿玥她…她已经有孕了……”

  这茶腻腻的,也不清口,曲天纵嫌弃地搁了茶盏。

  他挑了挑眉,实在是他没想到这兄妹二人这样快就遇上了,“阿玥?是,前些日子是听说有孕了,你回来的太匆忙我一时忙着也忘记告诉你了。”

  傅宴存沉默着没说话,脑海里全是傅玥看向他时漠然的眼神,后撤半步的防御动作拉开与他的距离。他因为程琉青的死选择了逃避 ,以为离开时做得万事妥帖,可断然没想到会与傅玥走到如今这步,到底是他从一一开始就做错了。

  “宴存,宴存?”

  耳边突然响起曲天纵的声音,傅宴存连忙晃晃头迫使自己清醒一下 ,“师傅您说。”

  曲天纵看着傅宴存频频走神便知道傅玥对他来说实在重要,顿了顿说道:“其实此次我让你回京也是陛下的意思。”

  曲天纵这句话让登时傅宴存皱起眉头,他不解地看着曲天纵等着后半句话。

  “原本陛下是彻底想不起你来,只是泳洲港一案你办得不错,这才让事情有了转圜的余地。虽说陆子禾的确算得上是后起之秀,才干能力也不差,不过论忠心和手段比起你来倒还差了一截。”

  傅宴存猜到曲天纵会说什么,连忙站起身来,试图打断他,“师傅,如今子禾做事妥帖稳当……”

  “你先坐下。”曲天纵朝挥了挥手示意他坐下,看着他老神在在地继续说道:“我自然是想着能让你回监卫司最好,毕竟你主理监卫司的事也是轻车熟路了,只是如今陛下指了一个新差事给你。”

  闻言傅宴存坐下的动作顿住,随后又慢慢直起了身子,紧皱的眉间透出一丝烦躁。他如今挂念的全是傅玥的事,实在不想再与官场有什么牵扯。

  他这点心思自然瞒不过曲天纵,一切都在曲天纵的意料中,他道:“你担心傅玥是人之常情,只是如今傅玥的处境艰难,身不由己却也无计可施。”

  “这是…什么意思?”傅宴存眉头皱得更深。

  曲天纵看着他没说话,他越是这样傅宴存越是急切,他几步走到曲天纵面前,恳切地说道:“师傅这话是什么意思?”

  曲天纵这才开口道:“傅玥如今有孕三月,只是这三月前她正与曹致甫闹着和离。”

  短短的一句话如当头棒喝打得傅宴存双眼发昏,瞳孔猛地收缩,垂在身侧的左手用力地攥紧了拳头,右手手指僵着手臂却是止不住地颤抖。

  “曹致甫去了户部后本领没学多少,倒整日跟着那些人去吃酒喝茶逛花楼,被傅玥发现后二人大吵了一架,眼看着是要和离的架势。曹家人轮番上阵说合,没多久就傅玥传出了有孕的消息,此事便不了了之了。”

  曲天纵每说一句傅宴存的脸就黑一分,他咬紧了后牙槽,胸中似有千万匹野马在冲撞,恨不得立刻冲上去将曹致甫拖到眼前来暴打一番。

  曲天纵看着傅宴存的反应一时有些无奈,纵使他也不想用此事来胁迫傅宴存,只是陛下的命令他不得不遵从。

  “你也别怪没人知会你,当时别说傅玥就算是我,也几乎联系不到你。只是也不必太担心,眼下傅玥有孕曹家倒不会亏待她。”曲天纵伸手拍了拍傅宴存的肩,语重心长道,“倒是你,曹致甫虽是个芝麻小官,我也可以替你上前说一说,只是到底名不正言不顺,很多事情还得你开口。若是要为傅玥做打算,你自己先得有与曹致甫谈判的底气来。”

  闻言已经怒不可遏的傅宴存恢复了些许理智,他双手不断地抓握,直到猩红的双眼逐渐清明。

  他几乎是想也没想,看着曲天纵哑声道:“陛下要我做什么。”

  这不是问题,几乎是肯定的语气。

  傅宴存冷静下来才想到,这些都是为了让他顺从陛下的安排罢了,否则这些事为何不一早写在让他回来的信上。

  这一句才让曲天纵看到了从前的傅宴存,胸有成竹不急不躁的模样。

  曲天纵收回放在他肩上的手,思忖了片刻说:“泳洲港牵扯出来不少鄢朝的暗探,丢了这么些的情报,鄢朝又怎么肯,陛下想他们一定会趁成婚之时安插更多的暗探。”

  “陛下要我监视他们的行踪?”

  闻言曲天纵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不光是监视,更要将他们的人一一拔除。”

  加重的尾音让傅宴存神色严肃了起来,陆子禾在路上同他说过,此次陪着鄢朝公主来的还有两位皇子,他看着曲天纵沉默了良久,最后说道:“鄢朝皇子在我朝发生了意外,必然会引得他们挑起纷争,边境不是一直……”

  曲天纵摇摇头打断他的话,意有所指地说,“既然来了两位皇子,难保不会是兄弟争权铲除异己。”

  “鄢朝储位空悬,二皇子玉贤是有实力底气的,那个凭空冒出来的九皇子倒不像个正经皇子,无权无势,若出了事你尽管往他身上引便是。”

  听着曲天纵将对策一一说出,傅宴存一时默然,傅玥因为他遭受这了这样不公的一切,而这所有却变成了谈判的筹码。

  傅宴存沉默着,鞋子浸了水湿黏的贴在脚上,他蜷缩着却还是避不开湿漉漉的布料,半晌后点了点头,低声说:“我知道了。”

  听着屋外的雨声渐渐小了,曲天纵又从怀中摸出一块木牌递给傅宴存。

  “你如今不能再去监卫司,陛下也不好再将你安插入六部之中,这个令牌你拿着,有用的时候去监卫司找齐徽拎人便是。”

  齐徽是谁傅宴存没问,他接过木牌便准备离开,道别时曲天纵又叫住了他。

  “之前你的副使,叫……”

  “林贡。”傅宴存看着曲天纵,不明白他又提起林贡做什么。

  曲天纵似是回想了片刻,才说道:“你离开京城没多久他就被池楼治罪了。”

  傅宴存像是没听懂一样,他定定地看着曲天纵,半晌才问了一句,“罪名呢?”

  雨水滴滴答答地落在瓦片上,傅宴存没再听见曲天纵的回答。

  站在住了雨的街上,傅宴存盯着远处冒了飞檐的建筑,那是监卫司池楼是掌司,要什么罪名没有。

  凭着记忆走到曹家之前的住处时,一位年长的阿婆告诉他说曹家去年发了财,在城东买了宅子,早就不住这里了。于是傅宴存又跟着阿婆说的位置找到了城东的曹宅,那宅子不大看着也不是新修建的,墙上的砖缺了角,墙缝里还攀着绿色的草。

  他叩了门对着门童说他是傅玥的兄长,门童愣了一瞬,试探性地说道:“夫人的兄长?”

  傅宴存也愣了,他听着夫人两个字,点了点头,连忙改口说:“是…是,你家夫人的兄长。”

  门童这才笑了,让傅宴存先等等他去回禀老夫人。

  傅宴存站在门口等了片刻就看见门童小跑着过来,招呼他往里走,热情地说道:“舅爷还没来过新宅子吧?您瞧瞧,这都是夫人亲自监修的。”

  看着园子里的风景,傅宴存只是颔首,他说道:“这么大的园子修起来费神费力。”

  门童像是没听到傅宴存话里的意思,接着又说道:“如今刚过午时,少夫人用了膳便歇下了,所以老夫人这才请舅爷去前厅叙旧的。”

  傅宴存低声应了没再回话。

  走到前厅时曹老夫人已经在主位上坐着了,她看见傅宴存后站起来往前走了几步,热切地叫着傅宴存的名字,“宴存,真是许久未见了。”

  傅宴存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曹老夫人堆出大笑脸,淡淡道:“曹老夫人。”

  许是听出傅宴存语气冷淡,曹老夫人也不觉得有些尴尬,她站住脚挥手示意傅宴存坐下,自己则又慢慢退了回去。

  低头喝了一口茶,曹老夫人这才一副主人家的态度,说道:“宴存来的不巧,阿玥孕中嗜睡用了膳便去午睡了,下午还有大夫上门来看胎相,确实是累了些。”

  听着像是很体恤的模样,可傅宴存想起上午遇见傅玥时,她怀了孩子身边居然只有一个小丫鬟伺候,可见曹家是虚伪至极谎话连篇。

  傅宴存始终保持着沉默,他一言不发地盯着曹老夫人,等着她嘴角的笑都僵硬了,才移开了眼睛,打量起厅内的摆件来。

  他的视线在多宝格上流动,直到看见有一个摆件有些熟悉,他指着问道:“那可是阿玥让人摆上去的?”

  曹老夫人没想到傅宴存突然问起这个,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是一个白釉瓷瓶,她心思一转,看着傅宴存点头说道:“这屋内的东西虽都是致甫购置的,却全是阿玥布置的,她心思巧也懂得多,咱们家里没有………”

  “那是她的嫁妆。”

  傅宴存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曹老夫人钳口不言,她一时有些挂不住脸,脸色变得难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