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们朝夕相处的这一年的时光中,对别人如何尚且不论,但人偶少年对她,除了偶尔做一些小小的恶作剧,其他时候一直都是十分温柔,甚至算得上纵容。
而事到如今,被少年用杀意与爱意禁锢在怀中时,遥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
即便眼前的少年和未来那个欺骗她的散兵,是平行世界中相同又不同的两个个体,但他们从本质上来说,还是一个人。
他的爱意与疯狂让她感到害怕。
要逃。
如果进度值能够升到100%就好了,但现在只有99%,剩下那1%,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升上去。
不能坐以待毙,必须赶紧想办法才行。
他的力气好大,遥费尽浑身力气,艰难的伸出手,点开虚空中的系统界面,试图使用喵喵变身器,变成猫逃跑。
然而,在她的手指即将触碰到背包格子中的物品时,少年握住她的手,十指紧扣,以不由分说的力道将她的手拉了回来。
“想变成猫逃跑吗?”他的声音比夜风还冷,“那可不行。”
遥惊恐的睁大了眼睛:“等等,你怎么知道——”
“我又不是瞎子,当然看得到,”少年语气嘲讽,“在和你有身体接触的情况下,你打开的这个界面,我全部都看得一清二楚。”
......什么!
这么重要的事情,转盘还有管理员为什么没有提前告诉她啊!
完蛋,翻车。
似乎是为了防止她采取各种方式逃跑,国崩把她的双手绑了起来,还用黑布蒙上她的眼睛,视野归于黑暗之前,她只看到他似笑非笑的眼眸。
和她认识的那个散兵一样的眼神。
双手被绑住,视野被黑布笼罩,遥缩在他怀里,只能感受到自己正被他抱着在路上走,耳边有风声、鸟叫声,唯独没有人的声音。
应当是把她带到了什么人烟稀少的地方。
是想把她关起来吗?以为这样就能阻止她离开?未免也太过天真。
她之前问过管理员,只要进度到达100%,她就可以无视身周的一切,直接传送回自己的世界。
所以,只是把她关起来的话,是没用的。
因此,在冷静下来之后,遥也放弃了反抗或是逃跑的想法,乖乖靠在他胸口,一声不吭。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副执拗的模样,但毕竟相处了一年,她看着他的心灵一天天变得更加强大,因此,她相信他并不会真的伤害自己。
甚至,因为对他的怀抱太过熟悉的缘故,不知不觉中,她竟然靠在他怀中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被他放到了一处柔软的地方,覆盖在眼上的黑布被解开,她迷糊醒来,在模糊的视线中,和少年对上了视线。
他脸色紧绷,眸光深邃,显然是在等待着她的反应。
如果表现得太过激,国崩可能会对她采取限制性更大的手段,如果表现得太平淡,也可能会引起他的怀疑。
所以她纠结片刻,最后选择板着脸不看他,果然,少年看到她这样的反应,反而放松了许多,
他摸摸她的头发,显然对她一路上乖巧的反应十分满意:“你先安心待在这里,我去给你做早饭。”
少年推开门离开了。
遥这才能将注意力收回,环顾四周,她惊讶的发现这里的家具陈设和安全屋中几乎一模一样,他是带她回到安全屋了吗?
......等等,不对,这里不是安全屋。
不管是床、衣柜、还有餐桌、书桌,都是模仿安全屋中的摆设制作而成的。但模仿得再像,也改变不了其拙劣的本质。
餐桌旁没有那扇能显现出另一个世界景色的窗户,窗户外只有一望无际的稻妻风景。
准备这样一个地方,国崩他一定花费了很多精力吧,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在计划着这种事了呢?
不想让她离开,又怕她伤心,所以特地做出这样一间和安全屋一模一样的房间,以为这样就能让她好受些吗?
真是天真。
很快,国崩把早饭做好了。在朝夕相处的这一年的时光里,他早就学会了下厨,甚至厨艺比她这个依靠系统的人还好得多。
今天的早饭是鳗鱼茶泡饭。
她签到获得的苦丁茶早已喝完了,上次她抱怨起自己很久没有吃这道菜,就是因为缺少茶叶,他应当是把这件事记在心里,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买到了新的茶叶。
开始用早饭时,他仍然不愿意松开她的双手,而是端着碗坐在他身边,用勺子一勺一勺亲手喂她。
“这次的茶,没有以前的苦。”遥一边吃一边评价。
“你更喜欢哪种茶?”少年问她。
“只要是你做的我都喜欢。”她不假思索的回答。
少年一怔,他双手有些颤抖,最后还是将碗收到一边,别过头去不看他。
“事到如今还说这种话,真是,太狡猾了。”
“以为这样说的话,我就会心软,放你离开吗?”少年嘲讽,“未免也太过天真。”
“......”她只是说了实话而已啊!
看来是她的反抗教育过了头,早知今日,当初就应该给他加一条,绝对不能反抗她的命令的,以及对她进行讽刺的!
“随便你怎么想。”遥也不开心了,气鼓鼓的躺到床上,别过头去不再看他。
少年端着碗离开后,遥伸长脖子,试图用脸去打开系统界面,好消息,在她把颈椎病累出来之前,系统界面被她打开了,坏消息,背包格子里什么都没有了!
她这才反应过来,国崩他不仅能在和她有身体接触的情况下看到系统界面,甚至还能将背包格子里的东西全部拿走!
他应该早就发现了吧?竟然一直装到现在,也太可怕了!
冷静,她不能刺激他做出其他更加过激的举动,只要耐心等待99%变成100%的那天到来就好。
只是,谁能告诉她,到底什么时候进度值才能变成100%啊?!
从遥被国崩关起来的那一天起,已经过去了大概一个月。
得益于她的乖巧,双手的绳索早已被松开。每天,遥都待在他为她打造的房屋中,看书写字,研究厨艺,打发时间,等着早出晚归的国崩归来。
也不知道他一天天都出去干嘛了。
他不说,她也不问,他去做什么和她有什么关系,反正很快她就要走了。
或许是管理员先生发现了什么,自从她被关起来那天开始,签到系统就关闭了,看起来就像是个十分正常的日历。
背包格子里的那些东西也不知道被他藏到哪里去了,她现在手头一点道具都没有。
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就不能靠自己从这个地方逃出去,管理员先生加强了她的身体素质,想必她多来几拳,就能把反锁的门给打破。
但她并不想这么做。
这次分别,就是永别,她并不希望这最后一面,变得那么狼狈,甚至连一句“再见”也没办法好好表达。
每一天晚上,少年都会如同以前那样把她拥入怀中,感受着她的心跳,浅吻着她的脸颊和唇角。
他似乎不在乎她是否会给予回应。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了一个月,终于在某一天,即将迎来终结。
曾经在安全屋中,遥拥有一张可以和管理员先生对话的信纸。每一次的对话之后,信纸都会消除上面的文字,所以,直到现在,国崩都还以为那只是一张普通的纸。
因为怕她郁郁寡欢,那张纸被他从安全屋中和其他的物品一起被带了过来。
遥一直把它放在书桌上最显眼的位置。
从某天清晨开始,信纸上出现了两行字。
【准备好 】
【欢迎回家 】
在她看完之后,那两行字就立刻消失了。
回家的时刻终于到了,此时此刻,她的心中竟然却没有升起半分激动。
阳光从窗口倾泻而入,人偶少年从沉睡中醒来,当发现身边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他惊慌失措的推开卧室门。
那个再熟悉不过的少女就站在阳光之下,听到他推门的声音,回过头来,冲他露出微笑。
“早上好,国崩。”
“......早上好。”少年声音有些哑。
他还以为......
似乎是把被他囚禁的事实给忘记了,少女今天的心情很好,久违的自己做了早饭。
今天的早饭是她爱吃的鲜奶松饼、烤三文鱼和味增汤。
看着她热情的把筷子递到自己手中的模样,他心中有些好笑。
也许是想在饭菜中下毒,然后趁机逃跑也说不定。
但是她不可能会做出这种事的,因为他们都再清楚不过,任何毒药对他来说都不起作用。
或许是因为她难得的示弱,似乎代表着两人之间的嫌隙即将被弥补,少年的心中如释重负,难得轻松的用了一顿饭。
吃完饭,他终于说起了自己最近正在处理的事情。
他在寻找解除雷神封印的方法。
在多方打听之下,他和一位叫做博士的研究人员有了联系,他对他体内的封印十分感兴趣,愿意对他提供帮助,但前提是,他必须跟他前往至冬国。
国崩并没有对他全盘信任,更何况,如果他离开稻妻,遥要怎么办?跟他一起走,她会有危险,若他单独一人离开,她一定会想办法逃跑。
所以,这个计划暂时被搁置了,目前他还在寻找其他的办法。
等会出去,就是要和博士商量还有没有其他的方案。
临别之前,少年抚摸着她的头发,眸光温柔:“等我解除封印,恢复力量,就可以换我来保护你了。”
少女微笑着拥抱他,在他唇角落下一吻,然后紧紧的拥抱他,像是要记住这最后的时刻一般,闭上眼睛,掩住眼角的泪水。
“好,”她说,“我等你。”
两人互道再见之后,她从窗口探出头去,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了崎岖的山中小路中。
身后传来一阵突兀的电话铃声。
遥吓了一跳,回过头去,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书桌上出现了一台金色的古董电话机。
接起电话,那边是一阵嘈杂的电流声。
没有人说话。
“转盘?还是应该称呼您为管理员先生,”遥心有所感,着急问道,“我是现在就可以离开了吗?可是刚刚国崩走的时候,进度值还是99%。”
那边的人终于开口,是被变音后听不出男女的奇怪声音:“别着急,一会有其他人回来,你别害怕,不管发生什么,都待在屋子里不要出去。”
遥表示自己明白,她也向管理员坦白,因为她的失误,背包格子里的那些物品都不见了,管理员告诉她,那些物品会在进度值达到100%后传送回她身边,然后和她一起返回系统空间之中,遥这才松了口气。
隐隐约约,遥听到窗外出现了有人走动发出的脚步声,以及像是火焰燃烧树枝发出的噼啪声。
因为管理员的嘱咐,她虽然心中一惊,但还是努力镇定下来,待在原地没有动,开始拼命的在脑海里寻找话题,希望能聊点什么,让她能顺利渡过这最后的难熬时光。
“说起来,管理员先生,我一直在好奇一件事,进度值的百分数,究竟代表的是什么呢?”
电话那头沉默半晌。
“我之前的分·身,应当带你进过那个世界。”
“从你胸口诞生出的无数可能性,每一个都是崭新的平行世界。”
“但是,后来我调查后才发现,你从来到这个世界开始的时候,身上就出现了bug,你曾看到的那些可能性树枝,都只是残骸和假象,真正的未来并不会因为你的触碰就毁灭。”
遥屏住呼吸,眼睛因惊愕而微微睁大。
“你的未来,是他的过去,你的过去,是他的未来,正是因为时空的扭曲,导致你们的命运变成了一个圆环。”
“一切都是记录在命运中,注定要发生的事情。”
“进度值变成百分之百的那一刻,也就意味着,所有的因果都逻辑自洽,成为了一个完美的闭环。”
下山的路上,少年一直垂着头,回想着今天上午的种种,莫名有些心神不宁。
随着时间的推移,那种烦躁的感觉越发明显,他干脆停下了脚步,转身向山上奔去。
——必须得赶紧回去。
他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身穿雪白狩衣的少年在山林中穿梭,要快一点,更快一点,路上的障碍物实在太多,阻碍了他奔跑,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将住处选在这个地方并不合适。
远远地,他看到被树枝和云朵掩盖的山顶上,似乎升起了黑色的炊烟。
恐慌如同潮水一般将他淹没,他的大脑一片空白,用最快的速度赶回山顶上,然后看到了被淹没在大火之中的房屋。
火种从赏金武士池田断裂的手上落下,点燃了他脚边的枯草,他浑身脏污,衣衫褴褛,正站在不远处欣赏着那冲天的火焰,发出痴痴的疯狂笑声。
暴虐的愤怒和杀气爆发而出,少年拔出腰间的匕首,毫不犹豫的割断了池田的脖子。
“遥!你在哪?!”
他绝望的呼喊着她的名字,不顾一切的冲进了火海。
门还被他从外面锁着。高温让门锁出现了扭曲,根本打不开门!
是因为他的错,是他当时心软,没有斩草除根,是他贪婪的想要强迫她留在自己身边,不惜一切将她锁在门里,却也锁住了她逃生的机会。
“遥!!!”
无力而弱小的人偶身体,无法在这样的情况下冲破逐渐倒塌的房屋,将她拯救出来。
他用身体重重的砸向那扇门,好不容易将它砸破,进入门中,然而,房屋中倒塌的残骸却将他的道路完全堵死了。
最后的时刻,在灼灼烈焰的中心,他看到了那个少女。
她身着华美的振袖和服,将黑发盘成发髻,坐在轮椅上,冲他露出闪闪发光的笑容。
“我要先走啦!”
她冲他大声呼喊,眼中似有泪光闪过。
“但是,这并不是我们的最后!”
“在未来,属于你的未来,我们会再一次相遇——”
“到那个时候,请一定要想起我来啊,笨蛋。”
她笑着流下眼泪。
——进度值,100%
房顶在火焰的蚕食下轰然倒塌,被一起掩埋的,还有那个少女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