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现代言情>日照金山【完结】>第26章 鬼迷

  ◎一个发泄情绪的吻而已。◎

  热意好似从唇齿间一路攀升到双眼, 湿痒的刺痛火辣辣地缠绕在唇边,勾坠着他的理智很难迅速清明如初。

  唐遇礼忽然感受到一阵难言的涩意,一直穿透嘶哑的声音: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

  大概是因为突如其来的戏弄加之玩笑般漫不经心的挑衅,胸口上涌的愤怒几乎要将他燃烧, 以至他一时忘了推开她。

  周旋松开勾住他的双手, 若无其事地笑起来:“我警告过你, 不要管我,是你自己不听劝非要引火上身。而且──”

  她顿了顿, 再开口时语气平稳,仿佛不曾陷入刚才气息绞绕的混乱,“一个发泄情绪的吻而已,能代表什么。”

  发泄?

  那该死的理解力这时候却敏锐地让人理智失衡。

  熟练的动作,不以为意的口吻,无关紧要的态度。

  就差直接告诉他,他不是第一个被她用唇撕咬的人, 就算今天在这的人不是他, 换做任何一个陌生人, 比如今天下午那个献殷勤的愣头青, 这一切未必不会发生。

  每一句话都像冷流倒灌,连带浇熄了发热的头脑。

  唐遇礼一寸不漏地紧盯着她, 深黑眼瞳将那抹身影牢牢钉在眼底, 似乎要将她此刻凉薄轻慢的神情刻进骨子里, 时时来告诫提醒自己。

  不要被蒙蔽,不要被欺骗。

  他比谁都清楚,她就是这样一个傲慢无礼的人。

  对他漆沉如水的眼眸视而不见, 周旋端起桌上那杯半温的水, 仰头喝了下去, 施施然转头,没有半点孱弱病态,依旧挖苦道:“小唐僧师傅这么开明善良,一定不会跟我一个生病的人计较,对不对?”

  肆无忌惮的口气,吃死他不会做点什么予以回击似的。

  他忽然意识到今天下山的决定完全是错误的,明明可以从源头上避开,他却来自找麻烦。

  他总是一错再错,狠话在脑子里堆积成一面铜墙铁壁,却凿不出一件趁手的利器扳回一成,“你一定要这样吗?”

  周旋将杯子放下,温热杯身暖烘烘的,她心情看起来尤其好,“你把话说明白,我哪样了?”

  唐遇礼喉结动了动,视线从她水光潋滟的红唇上移开,声音除了一丝微哑听起来已经恢复了平静。

  “你就这么喜欢阴阳怪气嘲讽别人?”他言辞一如既往地犀利,“明明讨厌我,为什么还要……那样?”

  似乎觉得那两个字难以启齿,唐遇礼稍加停顿,用了个略有深意的指示代词。

  “听听你这话说的,好像第一天认识我一样,我不是一直都这样吗?”周旋笑着反问,脸颊坨红渐深,“还是你以为,我应该像刚才那样乖乖任你摆弄?”

  唐遇礼眉头轻皱,对她后半句说辞并不赞同。

  “纠正你一点,我虽然看不惯你,但还不至于讨厌。”周旋不知道唐遇礼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误解,她觉得自己有责任让他明白,“毕竟,没有人会主动和讨厌的人接吻。”

  几乎是下意识,顺着她这句话,一个犹如被指引的疑问冒了出来。

  仅仅是不讨厌,就能做那样的事吗?

  扪心自问,他不认为这是合乎情理的。

  然而最终,唐遇礼还是没有问出来,他有预感,如果他真的这么问了,周旋绝对有更折磨人的手段在前面等着他。

  她太懂怎么让他不上不下的同时,再毫不费力地令他感到难堪。

  他想起了什么,平静问道:“我做了什么让你看不惯?”

  周旋闻言眯眼打量他一眼,有些没反应过来他居然会问她原因,一时稀奇,“没做什么,我就是单纯地看不惯你而已。就像刚才,只是一种需要发泄的冲动,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

  唐遇礼不解,他只知道她这是强盗逻辑,不足以让他信服,或者说他并不满意她的回答。

  他对人对事的缜密逻辑和无动于衷在这一刻仿佛骤然陷入了某种无厘头的怪圈,被一根看不见尽头的线牵引着,明明行走在既定的正确方向,他却总有种自己隐约偏离轨道的危机意识。

  沉默片刻,他听见自己又在说些莫名其妙的话,“难道你对接触的所有人说话做事全凭冲动?”

  周旋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思考了几秒,再开口时,语气是百分百的笃定与确认,“通常情况,我只有在打人的时候才会产生冲动,但凡事总有例外,如果这种莫名其妙的冲动非要罗列出一个名单,目前只有你。”

  目前只有你,能让我无法克制这种冲动。

  唐遇礼怔了怔,在周旋明明白白告诉他,她曾经不遗余力地揍过人,虽然只有只言片语,但他基本可以从她乖张性格推测出背后狰狞的全貌。

  按理说,他应该为她无法自控的任性行为感到不满或摒弃,但他的注意力却无法掌控地集中在最后那句话。

  甚至因为这句话心底一闪而过几丝微妙的快意。

  完全忘了几分钟前他们剑拔弩张的紧绷气氛,以及内心压抑不住的怒火,遑论几日前,他眼高于顶时对人冷冰冰不近人情的疏离态度。

  唐遇礼垂着手,腕间佛珠顺势下滑到手臂与掌心连接的关节,打磨光滑的菩提珠卡在其中,仿佛下一秒就要从手掌划出掉落在地。

  他应该在它掉落之前伸手固定好它的位置,但眼下却被其他事分了心,以至那份沉甸甸的重量压在腕骨,传来似有若无的压迫痛感,一时却收不回顾及的心思。

  这份延迟时效一直到晚上他回到寺庙才有所回拢。

  周身浮动的檀香气无处不在,一度沁入衣料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寺庙里的每一件物品都带着这股令人望而生畏的气息。

  唐遇礼面向敞开的佛堂坐在门外,烛火掩映的室内只有一层随风摇曳的暗色火光,在漆黑夜幕中微弱地仿佛不存在。

  连他自己也想不通为什么突然来到这里。

  晚风过境,将烛影吹地晃动不止,亮光在脸上闪过又离开,往复循环。

  唐遇礼掀起眼帘,视线平直注视着前方,有那么一瞬间,忽然感觉眼前好像笼入一片尘雾。

  烛光明亮,他近乎惊慌地发现,自己已经看不清眼前的佛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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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旋很久没有带着这么美妙的心情入睡,即使身在病中,这份雀跃性质的情绪轻而易举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愉悦,尤其是想到唐遇礼在她退开后脸上露出愠怒的神情。

  明明气地想狠狠教训她,却苦于找不到一举两得的办法,所以只能暂时压制怒火,试图用那双蓄满火光的眼睛逼退她。

  但他不知道,她本身就是遇火即燃的燃料,覆盖在清冷面皮下的视线重压,不仅没有半点威慑力,反而会让她越来越兴奋,燃烧地更快。

  或许是当天做地太过火,人不可能在两头讨到好处,第二天一早睡醒,周旋的感冒非但没有见好,经过一个晚上的沉淀,症状反而肉眼可见地严重起来。

  林婵听她时不时咳嗽,从前台玻璃柜拿出新买的止咳糖浆,正要拧开瓶盖,惊讶地发现盖子不知何时已经被人打开了。

  她扭头看着没什么精气神的周旋,想到她在国外生病时最讨厌喝的就是止咳糖浆,说是又苦又甜,味道辣嗓子,宁可多吃一板感冒药,也不愿意喝这玩意。

  但她又讨厌去医院挂水,往往一场看似简单的小感冒,非得拖上十天半月才见好。

  “你昨天喝了糖浆?”林婵问。

  周旋神情恹恹,扭头往林婵手上看去,难怪昨天那杯水有股似有似无的怪味,原来是兑了这东西。

  她忽然意识到,昨天对唐遇礼还是太客气了。

  吃完药,周旋又开始犯困,但闭上眼睛又睡不着,索性在大厅里看书打发时间。

  她随便从林婵的书柜挑了本离自己最近的书,村上春树写的《挪威的森林》。

  随便翻了几页,就见好几页折着书角做了某种特殊的标记,周旋看了两段,发现全是关于性感官以及体验方面的具象描写。

  大段强调接触与体感的缱绻文字,似乎都离不开接吻和触碰。

  主人公在进入野蛮原始的主题前,都会进行一段蜜里调油的温和亲吻,一方面或多或少缓解长驱直入的紧绷感,另一方面,营造出一种温存柔和类似于将不可名状的爱意通过动作形象化的氛围。

  周旋对此表示好笑,将生理需求和感情挂钩本来就是一件极其荒唐的认知,仅仅通过这种自欺欺人的肤浅方式来增强自身愉悦感,完全是本末倒置。

  显而易见,在这个过程中产生的吊桥效应一度模棱判断力,因为无法明确喜欢上的是带给自己灭顶体验的人,还是他的身体。

  差别极其本质。

  情感上,几乎没有人能做到专一,一辈子只爱你一个人这种话当作情绪上头的甜言蜜语听听就行,身体更是随着年龄的上升稳步发生变化,不同阶段契合自身需求的人也不同。

  结了婚出轨的人比比皆是,更何况单身无需承担相应责任的男女双方。

  现在更多人,都出于睡的目的说爱,语言尤其廉价。

  正在算账的林婵冷不丁一瞥,差点炸毛,她飞快走过去夺过周旋手中的书,压低声音难为情地道:“姑奶奶,你从哪找的书?没看到什么特别的地方吧?”

  周旋头也不回地指了指身后的书架,见林婵一惊一乍的模样,忍不住笑起来,“这有什么好羞耻的,拜读名著而已。”

  林婵知道周旋一向放地开,以前在学校,有人私下传看偷拍的小视频,甚至一度用真人p图,惹得班上女同学身心不适,后来不知道视频怎么就传到周旋这里,结果她直接杀到那些人面前,连打带绑地拽着人家看了两天两夜的小电影,差点给那些人整出心理阴影,痿了好长一段时间。

  虽然是外籍留学生,但硬生生在一群土著了里杀出重围,自那以后,再没有人敢惹她。

  但她没周旋那么大胆子,敢当着众目睽睽之下翻开那些标记的书页,万一被路人看到了,她想想都觉得尴尬。

  口头上说不过她,林婵干脆将书收起来,“反正就是不能当在大庭广众的面看,要是被人家看到误会就不好了。”

  周旋不懂林婵时而有效时而失灵的羞耻心是如何划分边界的,明明在调侃她的时候,什么都敢说。

  “那也是他自己心术不正,一本书就想东想西,如果走在大街上,有女生多看他一眼,那他不得以为人家看上他了。”周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顿时皱眉,“你往水里兑了什么?”

  “糖浆。”林婵合上抽屉,解释道,“你一直在咳嗽,喝点没坏处。”

  周旋放下杯子,满眼嫌恶地看着那杯褐色液体,“恶心死了,不喝。”

  林婵刚想出声劝她良药苦口利于病,院子外忽然传来一道微微喘息的男音。

  “那这个呢?”

  王潮生牵着禾苗走了进来,将手里的保温杯放在桌上,对周旋说:“这是雪梨银耳汤,最近总是变天,我担心苗苗感冒就托庙里煮饭的阿姨做了一份,听说周旋姐你也感冒了,顺便给你们送一份。”

  林婵在旁边感叹:“潮生你也太贴心了。我去拿碗,大家一起喝点。”

  说完,转身奔入后厨房。

  偌大的前厅顿时安静下来,周旋抬眼看着王潮生,自坐下起,他就显得比平时更忸怩,尤其在林婵走后,他时不时四处张望,好像有意避开她的目光。

  虽然这种情况以前也经常发生,但周旋就是觉得不太对劲。

  昨天她都没见到王潮生,他怎么发现她感冒了。

  借着对视的机会,周旋直勾勾盯着他,眼神将他钉在原地,“你听谁说的?”

  王潮生一顿,哑然:“什么?”

  “你听谁说我感冒了?”

  明显看见王潮生神情滞涩几息,因为躲不开她的眼神,眼珠下意识在眼眶里转了下,旋即好似找到了站住脚的理由,“我听苗苗说的,昨天她在林婵姐店里玩,回去就跟我说你好像生病了。”

  冗长一段话囊括前头后尾,周旋想不怀疑他说谎都难。

  但相比王潮生故作镇定的姿态,周旋只是勾起唇角笑了笑,没有继续问下去。

  来的是王潮生,她想,她大概知道答案了。

  好在林婵及时出现打破僵局,王潮生顿时松了一口气,对周旋刚才突如其来的提问仍心有余悸,暗暗想他应该没有露出马脚吧。

  但一看到周旋那抹始终挂在唇角的细微弧度,王潮生总觉得,他好像搞砸了。

  就在一个小时前,王潮生去寺庙接禾苗下山,唐遇礼突然留他喝什么雪梨汤。

  大热天,喝什么雪梨汤,不应该喝冰镇绿豆汤解暑吗?

  但对上镜片后那双深邃的眼睛,王潮生慢了几拍,没敢问。

  不知道出于什么缘由,王潮生发现唐遇礼全程一语不发地看着他,那眼神虽然平淡地没什么情绪,更像是越过他面前这碗汤看别的什么东西,他总觉得心里毛毛的,似乎没这么容易结束。

  好不容易喝完汤,他就看见唐遇礼从桌角拿出一个保温杯,“多了一份,你顺路带下去给周旋。”

  “啊?!”

  王潮生摸不着头脑,准确来说,他摸不准唐遇礼为什么要给周旋送东西。

  他们关系很好吗?好像不是。

  两人看起来就不是很融洽的样子。

  不过王潮生有分寸,不该他管的事照做就行。

  离开前,身后倏尔响起一道低沉克制的声音:

  “别跟她说,是我让你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