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祛魅>第54章 愚人

  许知柳坐在石凳上,下过雨石凳凉得厉害,于是陈解咎便往凳子上垫了自己的外套,女孩起先还别别扭扭,后来看陈解咎神情坦荡,还是坐下去了。

  “有点疼,忍一下。”

  “哦好。”

  方才推搡中许知柳脚踝在露出来的竹茬上滑划了个口子,陈解咎擦干净了血,拿着棉签给人上碘伏。

  许知柳其实不觉得疼,他只是想着自己怎么这样就把人带进来了,原本今日闭馆,除了采访的人其他人都不能放进来的。

  “你家里人呢?”

  “师父生病住院了,师娘出门有事,哥哥也生病了。”

  真是一家子的病秧子。

  陈解咎又问:“刚才那是怎么回事?”

  陈解咎是指门口的闹剧。

  许知柳却不知道该怎么说了,视线在陈解咎身上来回好几次,想到陈解咎看起来确实是个好人,便道:“他们啊,他们和我哥哥因为一些事有了矛盾,所以隔段时间便来闹。”

  “报警没用?”

  “没有用……”许知柳说起这个就来气,“他们没成年,又是少管所蹲惯了,是受了人指使的。”

  “谁?”

  “和你说了也没用。”许知柳小声嗫嚅。

  陈解咎将棉签扔进垃圾桶,问:“需要我扶你回馆吗?”

  “不用了,走路还是能走,而且过会儿我哥哥就要来了。”

  “你哥哥?”

  从方才许知柳就一直将这两个字挂在嘴边,陈解咎猜到这“哥哥”大概是谁,于是听起来越发有种奇妙的感觉了。

  “对啊,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好奇,我们来采访之前不知道文旅阁主人家还有个长子,不知多大了?”陈解咎问。

  “他多大……我也不晓得啊。”

  陈解咎莫名从这天真少女的口中听出遗憾来,下一刻,他听到许知柳说:

  “我记起来了,你是陈解咎,哥哥有提过你。”

  *

  陈解咎离开前,恰和许榴擦肩而过,许榴看见了他,却并不意外,像面对普通游客一般,只客套礼貌地笑了笑,而后转身回院子,先是和许知柳打招呼,然后捡起了石桌上他多日前遗落的钢笔。

  陈解咎走出几步,转过身去看许榴,那四四方方的门内,许榴一身柔软的白色毛呢大衣,戴着浅蓝色的围巾,露出来的半张脸上神色淡淡的。

  他大约是愣怔了两秒,便听到那大门轰然关上的声音,许榴这是明晃晃的逐客。

  陈解咎回到了住处,下午的时候,张楠生和他说采访进行的很顺利,陈解咎没说什么,只要了几段视频过来看。

  毫不意外,这里面没有许榴。

  他把视频翻来覆去看了,从随身带的口袋里拿出个东西,那是多年前自己送给许榴的项链,许榴当年被抓前一日,这条项链由对方亲自塞到了他手中。

  他兀自收了许多年,从回到陈家,到许榴消失,再到几日前重逢。

  他是一个很自私的人,不久前还想过回归正轨,想过不若就将许榴当做这孤单生活的消遣,反正也不是非要让许榴回到他身边,没了许榴,这世界上还有千千万万个和许榴容貌脾性相似之人,实在不行,也不是非要相似。

  可现在不行了,因为他记忆中的许榴,和真实的许榴,竟不知不觉出现了这么多偏差。

  半小时后,法务部紧急草拟的合同到了陈解咎邮箱,陈解咎直接联系上了许檀,许檀知道了他的目的,只丢给他一句话:“他不会收你的施舍。”

  “不是施舍。”

  许檀笑了,说:“陈解咎,何必自欺欺人呢?你到底抱的什么心思,你自个不清楚?”

  “陈解咎,他不会和你复合的,收起你的自以为是吧。”许檀根本没把陈解咎的话当回事。

  陈解咎的语气却十分坚定:“许檀,告诉许榴,明天我们见一面,地点他定,只要见上这一面,我让他把许施颜的墓迁出陈家。”

  *

  第二天,许榴主动联系了陈解咎,二人约在浔江县茗归小巷477号——许榴的家。

  许榴其实不常住这,从琅城市中心到浔江县有约摸一个半小时的车程,许榴在文旅阁工作,自然是宿在阁内的房间,但这地方之于许榴却是唯一可以称得上家的存在。

  一年前许榴离开陈家,身上仅有的钱,一半来自自己,另一半来自许施颜,许施颜为他留了一笔遗产,在他死后通过海外账户直接汇到他的账户,他拿着这笔钱买了浔江县一栋两层小楼,独自生活两个月后,生活才算步入正轨。

  他的工作其实挺忙的,但一有假日,还是会往茗归小巷跑。

  陈解咎只觉得许榴一路上都格外沉默,许榴开车满一个小时时,陈解咎开口问过,若是累了,那便换他来开,许榴不理他,只盯着前方。

  车辆停稳,许榴下车,说:“从停车场出去,往左边,那栋楼的外观就和你查到的我的资料里写的一样。”

  陈解咎哑口无言。

  客厅里收得很干净,没多余的布置,窗帘是浅褐色的,靠里的角落放了个竹质书柜,里面摆着几本布艺封皮的书,茶几上的陶瓷吸口花瓶里,插着几朵无名小花,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清香。

  陈解咎在客厅坐下,不多时,许榴上了楼,男人进门,动作利落的锁上,而后,朝陈解咎一步步走来。

  “许榴,你……”陈解咎话还没说完,忽然愣住,瞳孔骤缩,下一刻,许榴的拳头朝他打了过来。

  陈解咎没躲,直直受了这一击,许榴用了十二分的力气,陈解咎的肩一阵一阵的钝痛。

  “许榴,你生气了。”

  男人不说话,惯常艳红的唇此刻毫无血色,下唇被死死咬着,咬出深深的凹痕,许榴喉腔里发出愤怒的呜咽,再一次将拳头送到陈解咎眼前,这次是正对陈解咎的脸。

  陈解咎抬手止住了这动作,喘息一声,抬起头盯着许榴盛满怒火的细长眼眸,说:“许榴,我以为你不会生气了,你这一拳头,三个月前就该给我。”

  说完,陈解咎松开了手,许榴却已没力气再打上去,他像是被抽尽了筋骨一般,双手撑在陈解咎两侧,俯下身与坐在沙发上的陈解咎对峙。

  空气中的淡香倏忽变得具体起来,陈解咎恍惚想起这是一种止头痛安神的熏香,陈解咎以前有头痛症,所以是用过的,如今这东西却出现在了许榴是屋子里。

  陈解咎的声音染上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惜:“和深港合作,我还给你走你想走的路,无论是做新闻还是当编剧,什么都行。合同给你,条件你随便开,你指哪,我让法务部连夜改哪,你同意,签完字我就带你去陈家墓园,让你见你母亲,让你带她离开。”

  良久的寂静。

  许榴忽地笑了,那只原本要举起的拳头放在了陈解咎脖颈上,骨节分明的手指一寸寸收紧,陈解咎的呼吸逐渐受到阻碍。

  他不躲也不挣。

  半晌,许榴恶狠狠道:“你有什么资格提我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