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榴以前没少来医院，但他没想过会有一次来是为了看望自己的母亲。
在路上他了解到了自己母亲的真实情况——子宫癌晚期，他不敢相信一直很健康的母亲会得癌，还查出来就是晚期，在许榴被关押的时日，许施颜的情况越来越差，一个月过去，许施颜已是油尽灯枯，许榴到了病房，发现母亲的情况没有章恩暮描述中那般严重，女人把他带来粥吃得一干二净，面色红润神采奕奕，和许榴说笑着。
章恩暮在病房待了会儿就出去了，没过多久又回来，站在门口让许榴出来一下。
“不用了，我都清楚。”许榴说着，转过身不再看章恩暮。
章恩暮便又回到走廊玩手机去了，想来也是，许榴怎么会不清楚许施颜如今的情况是回光返照，不出意外许施颜去世的日子就这几日了，但这和他又没关系，他不在乎许榴的家人怎么样，他只要许榴重新做回他的珊星，他太久没有找到心仪的对象了，许榴那种从里到外全身心的依附总让他感到满足。
他须看着许榴不让人跑，便也走不开，许榴没从ICU病房出来过，门半开，在门外能隐隐约约听到里面的谈话声音。
“妈，我都没事的，只是小误会，爸会救我出来，不消半月我就能回来陪您了。”
“挺好的，保重身体，多吃点，一月不见又瘦了，你小时候就这样，一不吃东西就瘦得格外快，叫我担心的。”
“嗯，以后不会了，您放心。”
“……”等章恩暮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不知发了多久的愣。
分明他从来不喜这般优柔寡断的感情，他被骂过无情无义，他也从来波澜不惊，甚至不觉得这是骂，反而自恃为一种特殊的才能。
已是午时，章恩暮早上手续走得烦躁，没吃东西，便也没想着给许榴买点，如今听着里头的对话，总算是想起来了。
他只斟酌了一小会，便下了楼，医院对面就是食堂，带点粥上来不成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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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榴坐在病床边，和母亲有一搭没一搭聊着，许施颜说有些困了，想睡会儿，许榴眼里染上慌乱，但他没有表现出来，他犹豫片刻，终于还是把心里话说了出来：“妈，对不起。”
“怎么就对不起了？我从来没怪过你。”许施颜浅浅笑着，她倦极了，说话的声音都小了许多，但眉眼依旧温柔，看向许榴的视线里满是爱怜。
“如果不是我任性，或许……您不会这样孤寂。”许榴深吸一口气，他快要无法控制情绪。
“小榴，做妈的怎么会看不穿儿子的心事呢？那时，我早知你已恢复了记忆，但我乐意看你开心些，因为那是你做的选择，我当着陈解咎的面说出你的经历，原是想要他对你多些愧疚，好最后别如此狠心。”许施颜叹了口气，又撑起个笑容来，“唉，我们娘俩，都被陈家人负。”
“您是什么时候看出来的？”许榴问。
“很早，大约是你刚喜欢上他的时候，那时候我听着风声，他老往公司跑，还以为他是又想了什么法子去打扰你，好在后来在房里看见你们，才约摸猜到了，老实说我那时候很惊讶，不明白你为什么会喜欢上他。”
“我也……说不明白。”许榴小声说。
“后来大约想清楚了，他是你想活成的样子，陈解咎恣意潇洒，而你自幼时跟在我身边，就不得不循规蹈矩，你性情本不如此的，你有时也想生气想发泄，可是没有条件让你如此，你大约是羡慕他的。”
许施颜说着，重重地咳嗽，端着水喝了，继续说：“小榴啊，我不知道你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我大约知道你是被他利用了，我……咳咳！我好心疼你。”
“要是你们真能好好在一起该多好啊，要是他真的爱你……我好希望你能幸福，和你爱的人也爱你的人好好在一起。”许施颜面上涌起悲戚的神色，不知何时，原本的红润生气若昙花一现，许施颜再次变成了那副形容枯槁奄奄一息的模样。
许榴内心震颤，巨大的恐惧将他裹挟，他猛地起身，抓住病床上人的手：
“妈！妈您再撑一撑，再等一等我，您一定能看到的！我不会再守着陈解咎了，我……”他怎样呢？他找不到爱的人了，而此刻他这副模样，也不会有人来爱他。
“小榴，我早有预感，今日是我与你见最后一日了，还能见到你我已经很开心了，妈希望你以后幸福，不要再过从前的日子。”许施颜眨眼的频率愈来愈慢，到最后几乎是闭上眼说的。
“妈，求您……”许榴跪下来，眼泪终于决堤，滚烫的泪水砸下来，把浅蓝色的床单少出一个个深洞，许榴便也被禁锢在洞里，无光无氧，心脏刺痛。
“来年你出狱，总有一日会再碰上陈解咎，我要你答应妈，别，别意气用事，咳！别，沉湎过去，别让自己不幸福……”许施颜用尽全力，抓住许榴的手，语气虽比从前狠，力道却依旧是温柔的，她落了一滴泪，说，“小榴，妈妈永远爱你。”
许榴哭得眼前模糊，她不断抹着泪，听见自己疯了版重复：“妈我答应你，我答应你，我……妈——！”
女人已闭上了眼，许榴跌坐在地上，他怔了几秒，想撞上墙壁，又堪堪挺住，她已答应过母亲，至少不能寻死。
这时，门被打开，章恩暮提着三碗粥进来，看着面前一幕，理清状况后，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最后，他破天荒道：“节哀。”
章恩暮陪着许榴办完手续已是晚上，后面的事陈卫枰会解决，许榴甚至连许施颜的葬礼都没机会参加，他随着章恩暮到酒店，洗完澡，他面无表情褪去身上的衣服，一丝不挂站在床边，低声说：“允给你的报酬，你随意。”
“我又不是畜生，在这种时候逼你做这种事，在你心里我就这样？”章恩暮气笑了。
“不然呢？”许榴愣愣地接，“我这短短二十多年，遇到的尽是些畜生。”
章恩暮想生气，却气不起来，他在床边坐下，顺便把许榴脱下来的浴袍扔回男人身上，说：“你喜欢陈解咎什么？你别看我……我就是觉得挺悲哀的，你被他害这么惨，好歹我当年也只让你给我背了个黑锅，更别说那还是陈卫枰安排的，他要让你名声臭掉，我不过也是其中一环罢了。”
“有区别吗？你们每个人设计一环，就足以把我的人生弄得乱七八糟了。”许榴虽说着这样的话，语气却不带责备和抱怨，他像是已经不在乎过去的是是非非，章恩暮要聊，他便客观聊聊，冷漠地如同讲述他人的人生。
章恩暮想，眼前的许榴是不是快要坏掉了。
他鬼使神差开口：“许榴，我再问你一遍，我若是帮你减刑，你出来后考不考虑和我试试？”
许榴像是听到什么笑话，眼里终于有了点情绪：“试什么？试SM？别搞笑了，你和陈解咎半斤八两，现在在我这里什么都不是。”
章恩暮无奈：“算了，意料之中，你真是有病。”
许榴垂眸，盯着地毯，最后缓缓闭上了眼，他听到章恩暮离开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