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鸠计拙>第35章

  熟悉的怀抱在后面展开,逢恩意识到这不是梦,褚淮山真的来看他了!

  他那小脑袋瓜子原本就不灵光,遇到什么事情都要反应半天。

  被褚淮山抱了一会,对上人那双黑色的眼睛,逢恩被褚淮山上下好一番扫量,越看越觉得这孩子受了不少苦,如今竟然都搞成这个小邋遢的可怜样。

  “在寺庙住的还好吗?”褚淮山光看逢恩脸上脏兮兮的,师父却不是苛待弟子的人,便捏了捏逢恩的脸颊,“师父对你好不好?”

  逢恩听见师傅两个字,想起老方丈教的礼仪,双手合十,冲他规规矩矩点头鞠了一躬。

  褚淮山欣慰,又觉得心脏隐隐发疼。

  这孩子终究还是跟自己拉开了些距离,不知道又把他当成哪个香客。

  心中万马奔腾,他后悔自己把孩子送到这地方,却不管不问,又觉得一切已成定局,后悔也无用。

  看了逢恩片刻,褚淮山叹气,问:“还认不认得我是谁?宝宝一生气,把爸爸给忘了,是不是?”

  他话音落下,小逢恩终于反应过来。

  圆圆的眼睛瘪了下去,好似受到天大委屈,一瞬间铺满了泪花。

  他一双小手张开,紧紧抱着眼前高大的男人。

  心里好多好多想问的话,在寺庙过的太充实,真的见了褚淮山又记不清要问什么,最后只是笨拙的抱着他,像走失回家的孩子终于见到亲生爹娘,一肚子的艰辛。

  周围那一群流浪小动物瞧见褚淮山不是坏人,又都围过来,继续埋在逢恩脚边吃饭。

  褚淮山手掌抚摸着胸前这颗小脑瓜,来时想了千万遍该如何开口,真的见了小人儿,什么话都说不出,竟是这样窝囊。

  逢恩在他怀中哭啊哭,半天眼泪流干了,不知怎的又想起那一日褚淮山说他哭来哭去,不像个小男孩,吓得赶紧把眼睛擦干,真怕他再不高兴。

  短短几分钟,褚淮山又心疼又无奈,可算体验一把“送子出家”的坏感情。

  他这一趟贸然而来,没想好该不该把孩子接过去。只是太想小逢恩,加上老庞说了事情的真相,这就来看看孩子,没顾得上那么多伦理纲常。

  逢恩把褚淮山从后门领进自己的小禅房,他的房间收拾的干干净净,没有保姆伺候,一切卫生都得自己打扫,倒是本事锻炼了不少。

  好在师兄教了他该怎么做,被子该怎么叠,经书经文要怎么放。

  逢恩一次学不会,学两次,就这样累积下去,渐渐也弄得有模有样,瞧着比在家还利索。

  寺庙本就是清修苦地,在这里只讲究众生平等,没有攀比,没有勾心斗角,虽然条件艰苦一些,总比在其他地方好。

  褚淮山来的时候已经天黑,此刻一弯明月挂在天上,禅房内虽然没灯,却依旧被月光照得亮堂堂。

  银色的清辉洒在每一个角落,逢恩把被子展开铺在床上,又摆了枕头拍一拍,示意让他在这儿睡。

  他安排完,就要出门去看看师父讲完经没有。

  褚淮山攥住小人儿的手腕:“你不在这儿休息吗?”

  逢恩看着他紧自己的手,已经分开挺长时间,突然一下都变得不习惯了。

  愣了一会才想起来,摇摇头,跟褚淮山解释自己去找师父,待会还回来。

  褚淮山见逢恩比在家时清明不少,仿佛头脑也变得明慧许多,一时感慨何地出何人,逢恩这孩子跟着老师父,兴许日子长一些,也能慢慢恢复正常,变成和其他孩子没两样的小朋友。

  他心中对这个孩子总是充满了怜爱与柔软,逢恩不是一般小孩,生命中受了太多磨难,这一路长到现在,也不知受了多大哭。

  关于那只窃听器,褚淮山宁愿相信是钟如梦为了确保儿子过得好,不受虐待,才交给他。

  可问题越想越解释不清,她去世之后这东西才被安装到书桌底下。如此一来,难道真是逢恩把那小玩意刚在他书房?他的目的是什么?总不可能真是为了盗取机密——

  褚淮山相信他不是这样。

  褚淮山需要一丝宁静,来平复心中的激荡。

  否则这些问题他真的想不明白,会将自己困成劫。

  逢恩走出禅房,去井边打了水,蹲在银杏树下把脸洗干净。

  铜盆里的水是那样清澈,月亮从头上照下来,他看见自己的脸倒映在上面,那样清澈,那样茫然,好像一个误闯入人世间的生灵,什么都不懂。

  逢恩没有认真的看过自己的脸,还有眼睛。

  以前钟如梦带他去拍照片,他总是很轻易就能降服那些镜头,他知道自己的脸很伟大,但他不知道为什么那些靠近他的人总是图谋不轨,想要用他做一些坏事。

  褚淮山在月亮出来之前找到了他,逢恩很高兴。

  他看着盆子里倒映出的属于自己的脸,第一次恍惚明白什么。也许脸蛋是他的武器,也是他最大的资本,可以让他拥有挽回一切的力量。

  逢恩为这个认知感到一丝脊背发凉的后怕。

  人最怕突然间开窍,而他这个想法很显然已经超出以往的认知,属于另一个维度的思想。甚至当他第二次去回味这个事情,都没办法一模一样想起来自己怎么会有如此念头,好像他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个让他自己都琢磨不透的人。

  那种本能性的力量令逢恩倒退一步,不小心踢翻了水盆。

  里面的水洒了一地,仅存的一点点贴在盆子里,荡漾出小小的几方水潭。

  他的脸被分成好几片,在月亮下,那双眼睛第一次如此透明清澈,却不再像以前傻痴痴,而是有了一丝难言的清醒感。

  一道声音在脑海中很慢地旋转,逢恩承受不住,抱着自己的脑袋趔趄了好几步,也没赶走那到坏声音。

  他好像听见有人对他说,应该用一点手段把褚淮山留下来,他是最漂亮的小孩,他完全有这个资本。

  另一道声音却又告诉他不应该这样做,如果他这样做,就不再是褚淮山喜欢的那个乖小孩逢恩。

  天人交战,逢恩这可怜的孩子头疼欲裂,天旋地转。

  最后实在受不了了。他狠狠朝自己脑袋锤了几下,刹那间,瞧见师兄走向他,问他茶水煮好了没有,怎么在这里。

  还没靠近,逢恩突然口吐白沫,抽搐在地。

  没等师兄救他,砰的一声,他径直后脑着地朝地上摔了过去,不省人事。

  他这个副变故下的寺庙上下乱套,褚淮山也没想自己来这一趟,竟让逢恩出了这么大的事。

  他心中惭愧万分,急忙把逢恩带到医院去,挂号急救。

  褚淮山身份特殊,又是经常在电视机上出现的名人,他一进医院,立马引起了不少人拍照围观。

  怀中抱着小逢恩,他哪里顾得上控场?把人送到急救室,瞧见周围全是各路打探的人,这才想起给秘书打电话,让他过来清场。

  逢恩做了一个挺长的梦,梦里看见钟如梦还活着,跟他说一切小心,无论他在哪,切记离他的爸爸远一点,那人特别记仇,一定会找上他的,因为他是他的儿子。

  隐约中他又想起来母亲曾告诉他,亲生父亲是个很坏的人,那个人最擅长伪装与脱罪,将来有一天他身边不管出现谁,只要莫名其妙接近,一定要多加提防,避免被人算计。

  许多事情走马观花,清晰出现在眼前。

  逢恩再次睁眼,周遭的一切变得缓慢而宁定。

  所有梦消失了,他眨眼睛,听不清那种声音,却感觉到身体中出现了某种变化。

  连他自己都没有办法去控制,回到从前。

  “宝宝,你醒了。”褚淮山等了一天一夜未合眼,瞧见小人儿终于有意识,急忙叫医生来。

  询问过有无异常,医生检查了基本几项,确定没问题,这才跟褚淮山出去说话。

  “情况就是我跟您说的那样。”医生说,“这孩子之前脑袋里有个血块,它产生一些副作用,让他各方面思辨能迟缓,不同于正常人。这次突然摔倒,血块受到了一些影响,有可能恢复成常人,但也有可能会更糟糕血液梗阻变成植物人,谁都说不准。”

  褚淮山之前就听钟如梦提过,逢恩小时候被他爸爸摔到地上,脑子摔坏。

  如今医生得出结论,他听完之后更加心疼这孩子。

  爱到深处,都成了昏君。前尘往事不愿议论,他唯一念想就是让孩子平安,倘若菩萨真有灵,他甚至愿意把寿命无偿赠予逢恩一半。

  “就没有别的法子?”褚淮山一夜之间白了头,鬓角处一层霜,眼角也多了几条纹,“突然就倒地昏厥,会不会是癫痫和其他病症?医学上应该有很多病都会伴随吐白沫晕厥,怎么就能证明一定是和血块有关?就算是吧——”

  他喉咙里一把狼牙棒在刺,嗓音格外的沉。

  “钱不是问题。这个东西能不能做手术?或者其他方法去散开,让它不要影响中枢神经,往坏处发展?”

  “这个东西位置太偏。其他的我没法说,就算做手术,毕竟是开颅,也有很大的风险。”医生不了解褚淮山家庭背景,只经常在电视中看见他出现在全国大型会议,作为代表人讲话,对其很是佩服。

  今日见证领导人爱子心切的一面,不由夸赞,“唉,以前老在电视上看见您这些伟人,没想到生活里接触到,您也这么平易近人,就跟老百姓一样的,都没有官架子。”

  “我也是老百姓,哪来平易见人这么一说。”褚淮山实在厌烦这些恭维,又只能虚假地笑,“都是讨生活罢了。各在其位,各谋其职。为了一口饭吃,没什么区别。”

  他心中挂念屋里那小人儿,没说几句就回去。

  秘书这头把所有公关问题解决完,确认大家删了照片,这才去找褚淮山。

  这些事,确实会造成一定影响。

  他也知道,一旦曝光出去,影响会有多么剧烈。

  毕竟没有人知道,他怀里抱着的逢恩不是褚淮山之子,而是小小的稚嫩的,独属于他,又藏在金屋之中的爱人。